第一百六十三章 鹿鸣
到九月份的时候,钟澄的学馆终于开门了。 每三年的八、九月份,正值桂花飘香时节,各省的秋闱放榜。虽然今年不是乡试的年份,钟澄还是把开馆日子,特意定在了这个时节,是有深意的。 他投身于专为科举服务的教育领域,自是有本身的优势。 昭明元年的探花郎、江南书香世家出身、京中五年翰林院学士的背景,加之先父官至三品大员,敕封忠肃公,曾是朝中清流领袖人物。这些光环,让他的学馆,从还没开门起,就先聚积起一种人气。 加之他别有深意的学馆名称,使之江淮诸地的学子,更加趋之若鹜。隐隐有跟府学、扬州格致书院抢生源的势头。 那还多亏大女儿给他的建议,取了个特别有意头的名字——鹿鸣学馆。 妙如想起前世,那些名师开的辅导班,取名皆为耸动的什么“冲刺班”、“状元班”、“高分班”之类的。先不说有没那水平吧,起码有个好意头!加之名师的个人号召能力,来入学的人多。在严格筛选下,生源的资质自然有了保证。 就像有些彩票站点只要一出五百万,一千万,就死劲地吹嘘自己这里是块福地。还不是想吸引更多人来买。基数大了,后面曝出中巨奖的机率就更大了。 无他,良性循环使然耳! 当听说堂叔学馆的名称,采用小堂妹的建议,钟明信不禁莞尔,打趣道:“九叔。这要是开到京城去,那不得叫‘琼林学馆’?” 妙如在一旁接话道:“叫‘簪花’学馆也成呀!得充分激发学子们渴望一跃龙门的斗志,不想当状元的考生,不是好考生……” 钟澄哂笑着摇了摇头,无可奈何地指着女儿笑骂道:“就你这丫头的鬼点子多!若你生为男儿,莫不是也要挣个学士来当当?!” 妙如也不知害臊,应道:“若大楚朝允许女子入仕,当个学士也没什么啊?!” 心里却嘀咕道:在前世,我早就拿到学士学位了,早就不羡慕了。 总之。开馆那日宾客盈门。 学馆开门来的自然都是文人雅士。正所谓,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 鹿鸣学馆是中级教育辅导机构,来的自然就是有功名的人,起码都是秀才以上。照说童试尚未过的。或需要请蒙学的,决计不会迈入此门。 不过,那日也有例外。 傅君则领着让他头疼的小儿子。来到了学馆前,指着门顶上的牌匾,向傅志绎问道:“绎儿,可知‘鹿鸣’是何意?” 傅志绎撇了撇小嘴。没想到父亲竟拿如此简单的考他,有些不以为然:“当然知道。夫子讲过,中了举人要参加鹿鸣宴,成了进士就是金殿传胪,琼林簪花了。” “老夫还以为你小子不知道!”傅家老爷捋了捋颌下的胡须,“前头两个哥哥十三岁时,早已成了秀才,就你还是一白丁。还不如龚家那小子厉害,一口气就过了县试、府试,就等着过院试了。为父请他来读书,也好过让夫子的精力。全浪费在不知长进的学生身上。可羞煞了那些身在福中不知福的……若到时他成了廪生,你想跟人家当同窗,怕是都不能了……” 傅君则看着他越来越黑沉的小脸蛋。心中颇为得意,总算找了这小子的命门了。 虽然进步有限。这半年来儿子的改变,他还是看在眼里的,此时总算出了口气,心里畅快了许多。以前可是只有这小子,气他这老子的份儿。 傅小弟脸露怏怏之色,眼睛朝四周一扫,瞥见了外围人群中的龚杉。于是挣脱父亲牵制,独自跑去找同伴了。 这边,傅君则已经跟出门迎接的主人寒暄上了。 钟澄双掌抱拳,言笑晏晏把人就要迎进去:“傅老爷,真是稀客稀客!有您来捧场,让寒馆蓬荜生辉。” “听闻钟探花开了馆,怎么着也要带犬子过来见识见识。让他受点熏陶也好!明白差距在哪,就知发奋了……”傅君则回礼道。一扭头发现儿子不见了。朝四周找了一圈,发现那小家伙早跑到外边了,还把龚杉也拉了过来。 没一会儿,两位小家伙就来到了傅老爷身旁。 龚杉忙朝傅君则磕头行礼:“给恩人老爷请安!” 后者摆了摆手:“算不得什么恩情,小侄帮伯伯监督绎儿读书,伯伯感激你都来不及!这点小忙不算什么!来,起来拜见鹿鸣学馆的钟探花。” 说着拉着小儿子和龚杉,要他们朝钟澄行礼。 今日,龚杉来此地,原本就是想见识一下,夫子口中称道的探花老爷。听说他从京中翰林院特意辞官回乡开馆,不惑于高官权禄,很有读书人的气节。 来到此地后,他一直在附近徘徊张望。希望见一见传闻中那人的庐山真面目。没想到,最后还是被资助他上学的傅家父子发现了,忙跟着同伴前来请安。 “小侄傅志绎给钟叔叔问安!” “晚生龚杉给钟前辈请安!” 钟澄伸出手虚扶了一把,示意两位不必客气。 少年闻言均抬起头来,望向传闻中的那个人物,眸子里尽是好奇和仰慕之色。 见到此种情形,钟澄微微一笑,也不以为意。 只是当目光扫过左边那个陌生少年时,脸上微微一怔,随后就敛下异色。镇定自若地把三人迎到了馆内。 今日所来的宾客,多为附近士绅和钟澄以前的同窗旧友,还有淮安的官僚、本地名门望族的当家人。不少是带着自家子弟甥侄,打算来拜师的。 江淮之地文风鼎盛,多出进士翰林,为官入仕乃当地世族的传家祖训。 是以,钟澄此次回乡办学,得到众多同乡捧场。 作为五房堂叔回乡办学的头号拥趸,钟明信打学馆开始筹办起,就一直跟在钟澄身边,帮他打理庶务。今日开张自是少不得他,出来帮忙招呼宾客。 为了办学,钟澄特意租了座四进的大宅子。 前面一进为学馆所用,一进为待客留客备下的。后头两进跟前面用了道高墙隔开,自成一片天地。安置全家妻儿老小住下。眼看着儿女们都长大了,挤在一起,着实不太方便。 因此,妙如也请了几天假,下山回家帮忙张罗搬家的事宜。 这日也不例外,前头热闹非凡,后院的女眷也没闲着。各房主子带着仆妇丫鬟们在自己的地盘整理。 见大姑娘好不容易回家,要多呆几天,秦mama找准机会,特意跟她汇报,织云和烟罗亲事的进展来。 “老爷说,把织云说给京城夹道街钟家铺子的李管事,烟罗配给他身边的小厮月魅。” “这么远,怎么成啊?难道还等咱们回京了,再成亲不成?”妙如有些意外,她原以为父亲会就近安排,找跟在身边的小厮。 “哪里需要啊!年底各路管事,都要回南方结账的,到时给他们办了就是。” 妙如点了点头,嘱咐道:“若有可能,让那人调到这边的铺子才好,总不能让他们新婚就分居两地吧!” 秦mama正色道:“姑娘胡涂了!老爷让织云跟李管事配对,自是打算把京中那铺子,留给姑娘当陪嫁的。反正过不了两年,您还是要嫁到北方去的!” 妙如不置可否,若家中情形有所改善还好,若这两年经济仍是结据,她定是不会要那个铺子的。 “姑娘,这是她们两人的嫁妆单子,比照前些年锦绣出嫁时定的。”说着,秦mama递过一帖子,上面是莲蕊的字迹。 妙如浏览了一遍,又交回给秦mama:“这事您作主就成了!把烟罗先嫁出去?那个月魅,她本人可还相得中不?” 她担心这样盲嫁哑嫁,婚后琴瑟和谐还好,若是互不对盘,两人成怨偶就糟糕了。 秦mama哪里不懂她的意思,连忙保证道:“决计不会的,起初烟罗还有点扭捏。后来老奴特意把烟罗,派到老爷那边去帮忙。姑娘在山上的几个月,听说两人相处得越来越好了。烟罗是个爱说话、活泼的性子,月魅偏又是个闷葫芦,两人这一搭配呀!恰恰正好……” 接着她补充道:“您是不知,月魅老子娘听说配的媳妇,是大姑娘身边的大丫鬟,过两年要跟着您到汪家,以后要当管事娘子的,甭提多高兴了。还说要找机会向您磕头呢!” 妙如哭笑不得,在下人眼中,看来她这房里的人都要搭光,以后要上京享福去了。 殊不知这高嫁的媳妇,通常在婆家过得最是辛苦。步步小心,生怕被人低瞧了去。 要不然,当初杨景基为何要把二女儿低嫁了?! 若不是出了祖母去世的那档事,母亲杨氏的日子,不要太好过哟!既是低嫁,又是恩人之女,爹爹和祖母没法不把她供起来。 其实运道的走势,一半因素取决于,自己对待命运的态度——是否能惜福! 像杨氏这样,专门利已从不利人,放纵自私的性子。就是再好的运道,抵不过把恩情耗光,寒了人心,夫妻一旦走向悖离,九头牛都拉不回来;再如白姑姑那样的,处处与人为善,命运不经意就垂青她了,又耐得住磨难的考验。愿意与相公同甘共苦,终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上个月任姑父来信,说他散馆考试时评了优等,现在已经入了行人司。他母亲在儿媳的照料下,身体也有了好转的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