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山院 - 都市小说 - 学而优则仕在线阅读 - 第六章 临危受命

第六章 临危受命

      傅国到任的时候,情况已经十分危急了。滨城港吞吐量连续十七个月下降,而C市另一个干散码头黄港,港内库存创历史新高。这两个港务集团原本是C市的摇钱树,现在都已经快发不出工资了。原有的重工业,能源业布局也濒临崩溃,大量的资金外流,导致省内银行业不得不进行业务收缩。在他到任之前,就已经有两家能源企业出现了债务违约,而就在他到任之后的一个月内,有三家大型企业由于资金链断裂,导致不得不裁员。拖欠薪资已经是家常便饭了,下面一些县里的一些清水衙门甚至都出现了拖欠工资的状况。愤怒的工人们冲上了铁路阻拦火车通过,造成了很恶劣的社会影响。这件事一出,使C市成为了全国的焦点,一时间,各大媒体蜂拥而至。有些报道甚至出现了诸如“下一个沈阳铁西”这样的字眼。

      据可靠消息,财经小组工作会议上,有人提出,向C市派一个工作小组。而来自C市内部的压力也很大,傅国没有在C市工作过的经验,有些干部在私下说,搞经济不是反腐败,一个连C市有多少区县都不知道的市委书记,怎么带领大家搞经济。

      留给傅国的时间已经不多了。这两个月,傅国带着人,走遍了整个C市,深入到基层调研,发现情况远比他想的要复杂的多。傅国怀疑,去年和前年C市公布的经济数据掺了水的。如果C省这样的情况,GDP都增长了4趴,那上海的GDP一定增长了20趴不止。

      前一任书记在任时,冻结了所有的人事安排。再加上C市是腐败重灾区,人人自危,傅国刚到C市的时候,面临的首先是无人可用的局面,有五个区县市的一把手都是空缺,剩下的官员对待工作也持消极态度。这种局面下,傅国必须尽快提出一个工作方针,稳定人心。人心齐,才能泰山移。临上任的时候,傅国去拜会了一位原C市原市长,就是那位王建民。王建民就提到了这个问题,拿改革开放和清朝的洋务运动做了对比。改革开放之所以能够成功,是因为成功解放了数亿亿计人民的思想,释放了中国人几千年来对于财富的渴望。任何一场伟大的改革,如果不能立足于人民,那就都是空谈。洋务运动之所以失败,是因为参与者从始至终都只是一小部分利益相关者,并没有发展成为一场人民运动。而改革开放之所以能够成功,能够被称为一场伟大的改革,根本原因就是发动了人民参与其中,使人民享受到了改革开放的红利。一定要以人为本。从千禧年之后,C市的几届政府,都在逐步加大对教育的投入。培养出的人才,才是C市未来发展,真正的底子。

      “王老,对于C市的发展,高瞻远瞩。”这番话,水平极高。也难怪这位王老主政C市的时候,C市经济几乎是在跨越式发展。“这些话,我当C市市长的时候,很偶然的机会,碰到的一位小同志,他跟我说的。”

      “哦?是哪位同志?”傅国追问到。

      “是当时担任副市长的克勤同志的儿子。我们当时在食堂里碰到,我坐在他旁边,就闲聊起来了。他当时,还在读高中。”

      李克勤后来升任了C市的市长,再后来又调去了邻省,担任了一把手。

      “是克勤书记的儿子啊,难怪。克勤书记,搞经济发展是一把好手,这几年的成绩,大家是有目共睹的。他的公子,耳濡目染,看来学到了不少东西。”傅国赞叹道。

      “我当时也这么觉得,后来问克勤同志,克勤同志却说,他从来不和儿子提起工作上的事情,很多时候,都刻意让儿子回避。”

      “哦?那我就不明白了。王老,您给我说说这里面玄机。”

      “C市市政府的对面,是全国有名的定阳中学。”

      傅国点点头,“我听说过,那是C市最好的学校,每年的升学率很高。”

      “这个学校啊,是清末的袁保庆当总督的时候,把C城府台衙门的后花园,改成了定阳书院,民国的时候,改成了定阳中学。解放以后,原来府台衙门的地方就全给了定阳中学,而市委和市府就还在原来的总督府里,改革开放以后,市委搬到了建设路的新大楼里,市府就还在原来的地方。定阳中学和市府就隔了一条精营路,这两个地方,共用一个公交站,站名是定阳中学-市府站。定阳中学还排在市府前面。”

      傅国紧闭着嘴巴,鼻音发出了一声,嗯。

      王建民继续说道,“这个学校,之所以被大家公认,是C市最好的学校,不仅仅是说它升学率的问题。事实上,我从市调到北京的时候,定阳中学的升学率,已经被林城一中、潞城中学还有滨大附中挤出了前三。”

      “哦?升学率变低了,群众还觉得这是一个好学校?”傅国面带疑色。

      “定阳中学这个学校的地位,确实特殊。这个学校有历史,出过不少杰出校友,我也是定阳中学毕业以后,上了清华大学。现在C市的干部中,有不少也是定阳中学的校友。而定阳中学的校长,按惯例,都是直升教育局局长。”

      当年李翟读中学的时候,两届校长,后来都做了教育厅长。

      “是这样,看来C省的教育系统,很看重这个学校。”

      “四套班子的子弟,基本上都在这个学校。很多学生,午饭都是在省政府的食堂里吃,保卫处还专门下了一个文件,穿定阳中学校服的学生,进入府,不需要查证件。所以啊,省政府每到午饭的时候,定阳中学的学生,比省府的公务员都多。”

      “您和这位小同志,也是这么认识的。”

      “是啊,我们刚认识的时候,我还不知道他是克勤同志的儿子,是后来我的秘书告诉我的。他还告诉我,当时另一个学生,是他的儿子。”

      “看来这定阳中学,确实是藏龙卧虎。”

      “这群学生,平常就出入于市府,吃饭的时候,顺耳听几句消息就要比下面的很多干部还要灵通了。”

      “看来,这位小同志,平时没少受这方面熏陶啊。”

      “我当时了解了具体情况之后,发现事情还真不是那么简单。这个孩子平时在学校里,思维就比较活跃,看的东西比较多,初中三年基本上没怎么好好听过课,每天抱着一堆杂书看来看去。克勤同志的儿子嘛,学校又不能把他怎么样。只能听之任之。反而给他创造了不少课外学习的时间。定阳中学是C市最早开始搞素质教育的,平时学校里组织的活动多,有一次请到了一个社科院的院士来开讲座,这孩子就跑去听,没想到一下子喜欢上了研究经济学。平时有事没事,就和周围的交流,他接触的人,不是市府的人,就是一些社会企业家,听到的东西多,脑子又好使,还真琢磨出了点东西。他有时候看到的东西,比我们看到的东西还要多,我们平时在办公室看到的材料,都不知道是第几手的了,他反而能掌握很多第一手的信息。”

      傅国想到了很多东西。王建民说的这个学生,消耗的教育资源、社会资源,远远不是一个普通的中学生能享受到的,如果这个人不是李克勤的儿子,那恐怕早就变成了一个沦落在街头的混混。傅国虽然在嘴上赞谈到王建民慧眼识英,心里却发出了轻蔑的冷笑。

      让傅国没想到的是,自己心里想的事情,却被王建民一眼给看穿了。“你现在心里想的,和当时这位小同志说的一模一样。”

      “哦?王老,我心里可是什么都没想。”

      “但这位小同志什么都说了。我当时心里想的其实和你现在想的,是一样的。我现在还能一字不落地回忆起,他当时说的话。’您现在在想,面前这个人,不过是沾了他父亲的光,才敢多想那么一点事,多讲那么一点书生之见。您说对了。但不知道您有没有想过,面前的这个人,是不是本来就应该知道这些事情呢?要知道,我们的基础教育在77、78年恢复高考之后,一直在提前,以前是上了大学之后,才开始对自己有一个基本的认知,而现在,由于社会飞速发展,社会对人的要求越来越高,基础教育的扎实程度,会直接影响个人的发展。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们的人事部门,在看档案的时候,已经将第一学历列入了考察范围。应试教育那一套,不管您承认与否,已经和社会实际状况脱节了。所谓的素质教育,其实在小平同志提出计算机要从娃娃抓起的时候就已经开始了。老三届们高考的时候,考察的是个人发展的潜力,而现在大学入学考试,考察的是个人的学习能力。一个是潜力,一个是能力。再说我懂这些,不是什么官员子弟通过特权为非作歹,就是时代要求我必须懂,就这么简单。您与其在心里义愤填膺,不如想想办法,加大政府对教育的投入。升学率这玩意,说白了就是内部竞争,毫无意义。这一点,我们校长都比您明白,公平可以产生正义,但产生不了社会生产力。有些资源,学校提供不了,学生通过一些背景去提升自己的能力,这事跟道德观没关系,是事实。放在哪朝哪代,哪洲哪国,都挑不出问题。何况教育资源从来都没有平均过,基础教育不是应试这么简单,学生的KPI和国家的GDP是一个道理,如果数字就能代表一切的话,市府的门口飘着的就应该是大清龙旗。再说,您走到现在这一步,我就不信,您没有什么政治资源。要真是这样,全市得有几十号市长。诶,rou食者鄙,这话说的一点错都没有。’”

      傅国沉默了。这是大实话,也确实是社会现状,仅仅使用政府提供的公共资源,已经不足以跟上这个社会发展的速度了。“王老,这位小同志叫什么?”

      “李聃的李,墨翟的翟。”

      调任C市之后,傅国没想到又在蓝德安的口中听到了这个名字。好像时空交错一般,虽然自己从来没有见过李翟,但李翟好像早已跨越时空的界限,出现在自己的面前。这个人的轮廓越来越清晰。傅国办公室的窗户,正对着定阳中学的校门,那个明朝的牌坊。几百年的风风雨雨,上面刻着的四个字,“抚绥九边”,还是那么清楚,。

      今天与李翟见面之后,他总觉得李翟在自己面前有些拘束,总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和王建国口中的那个恃才傲物的狂放之士判若两人。那天听蓝德安介绍完李翟的情况之后,他甚至以为,王建民说的李翟,和蓝德安说的李翟,不是同一个人。蓝德安口中的李翟,谦逊,谨慎,甚至还有那么一点胆小,典型的小富即安。而王建民口中的李翟,更像是写下定阳中学校门上四个大字的人,胸怀天下的有志之士。而自己今天见到的这个李翟,无论怎么想怎么看,都只是一个比较优秀的学生,仅限于,比较优秀。傅国突然有点后悔,把这个人加进了专家委员会的名单之中。他现在如履薄冰,不能以身犯险。如果到时候真的因为李翟,而闹出什么事端,只会引火烧身。可自己已经答应了蓝德安,而蓝德安的支持,是自己迅速在C市打开工作局面的必要条件。蓝德安的任职经历虽然没有离开过华财大,但这个人的能量不可小觑。傅国还没有到C市前,就已经听说,蓝德安可能会动一动。蓝德安已经是副部级了,再动一动......学而优则仕,从来都不是一句空话。

      傅国认识蓝德安快三十年了,当年在莫干山,两个人就曾秉烛夜谈。傅国对蓝德安的看法是,这个人胆大心细,是个实干家。如果当年不是蓝德安犯了书生气,他现在的地位恐怕远在自己之上。这么多年的磨砺,蓝德安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挥斥方遒的愤青了,他不可能不知道经济运行专家委员会的重大意义,这时候提出把李翟加进委员名单之中,令人浮想联翩。外界都在传言,这个人就是蓝德安的继承人,如果真的是这样,蓝德安这么做无可厚非。但今天和李翟谈话之后,傅国觉得,可能事情并非如此。自己也是深受师恩多年,知道老师喜欢的学生基本上身上都带着自己年轻时候的影子。可眼前这个李翟,哪里比得上蓝德安年轻时候一星半点。当年在莫干山,蓝德安一个人舌战群儒,大胆提出逐步放活价格管制的情形,傅国还历历在目。而李翟说的好听是谨小慎微,其实就是畏首畏尾。这么一个没有担当的人,怎么会被蓝德安钦定。

      其实是傅国自己想得太多。蓝德安在李翟这件事上,动机只有一个,就是想看看,如果给他这么一个机会,他能做出点什么成绩。蓝德安思前想后,还是将李翟列为自己继承人的第一候选。蓝德安是在赌,为了得到最后那个结果,不惜和傅国进行一次交换。

      蓝德安太了解这个学生了,李翟的一举一动,都一直在蓝德安的掌握之中,包括当年的那份报告。蓝德安这么多年一直想和李翟说三个字,“欲显尔。”只是,观察下来,自己的这个学生怎么看,都不是一个争名逐利之辈,也只显了那一次而已。尤其是后来蓝德安知道当时李翟的处境之后,换位思考,自己如果当时是李翟的话,恐怕也只会出此下策。既然如此,蓝德安也就作罢。好在这几年,李翟做人做事愈发地沉稳老练。蓝德安虽然从来没说什么,但一直看在眼里记在心里。李翟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本科生了。这次蓝德安的提名,与其说是蓝德安提拔李翟,不如说是李翟在用自己的行动来倒逼蓝德安给机会。李翟这么多年,兢兢业业地在蓝德安身旁鞍前马后,可谓是立下了汗马功劳。孑然一身,平均每天在所里呆十二个小时。蓝德安的每一个科研项目,李翟几乎是在用毁家纾难的态度来对待。尽管如此,李翟从来没有在任何场合,任何人面前有过一句抱怨的话,也从来没有计较过任何形式的报酬。蓝德安知道,李翟是在等自己主动给。

      蓝德安很清楚,是该给李翟一个交代的时候了,这件事再拖下去,对大家都没有好处。何况现在外面不知道有多少人在虎视眈眈,蓝德安需要一个挡箭牌来给自己争取足够的时间。但每次下定决心之后,蓝德安总是不由得心生一股惧意,毕竟是自己像燕子叼食一样攒起来的家当。这次的提名,既可以说是给了李翟一个机会,一个李翟等了很久出头的机会,也可以说是蓝德安抛出的又一枚试金石。蓝德安现在的虽然位高权重,但还是如履薄冰,不是错不起,而是不能错。天晓得有多少人在暗中等着蓝德安犯错,然后群起而攻之。

      这场赛局之中,蓝德安向前走了一步,打破原先的均衡,接下来,就看李翟的策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