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鬼市
十坊设一市,阴间魂众虽也不少,毕竟不比阳世间多,十个阴魂,倒有七个是早早就投了胎的,在阴间落户的,也只二、三而已,因此居坊虽多,但人却并不多,所以在阴间,十坊才设一市,名为鬼市。温照落户的这条街,名为长乐坊,恰是离鬼市最远的一个居坊,前往鬼市,若是步行,一来一回,需要整整一日,哪还有工夫办正事,往日她前往鬼市,都是向张三借驴的,这一次自然也不例外。 本来温照也思量着要去鬼市一趟,买件新衣裳,她前日穿的一件衣裳,衣袖被性急的叶敬文不小心扯破了,自己缝补的手艺又实在不过关,干脆就把衣裳剪了当抹布使,左右万青大小也是个鬼差,如今又升了书吏,家中不差买衣裳的钱。 也要给万青准备两套文房四宝,一份带去城隍司,一份放在家中,身为书吏,每日必是公文不断,偶尔忙起来,只怕还要带回家中连夜办理。文士服也要多准备两套,做书吏跟做鬼差不同,讲究一个干净斯文,灰尘仆仆的可不行。 最要紧的是,她准备看看鬼市上有没有马卖,城隍司毕竟离得比较远,万青天天步行也够辛苦的,若碰上刮阴风的日子,就能难行了。 出门的时候,她带上家中所有的银钱,不论在阴间还是阳世,马匹都不是便宜货,去张三家借了驴,便往鬼市去了。 经过长春坊的时候,又看到李不平倚在坊门镇狮边,一边高呼“天地有浩然正气呼”,一边猛往喉咙里灌酒,一副醉眼朦胧的样子,她只看了一眼就转过脸去,怕再多看一眼,就忍不住拿水泼他。生前死后,她最痛恨的都是醉鬼。 毛驴得得得地往前跑,一户人家开了门,冲她招手,喊道:“万家媳妇,去鬼市啊。” 温照拉住毛驴转头一瞧,原来是那个捡过麻姑献寿青玉盏的刘婆子,于是换上笑脸,道:“刘婆婆,可是要我捎带什么物件?” 这也不是头一回了,刘婆子跟王婆子一样,都是上了年纪,行不得远路的,有时家里缺了什么,便让上鬼市的人帮着捎带。 刘婆子摸着腰间的钱袋,半天才摸出几个大钱,塞进温照的手中,道:“家中吃茶少了碗,替我带个大茶碗回来便成。” 温照正要应下,冷不丁身后一户人家也开了门,随即传来笑声。 “哟,刘jiejie吃茶少了碗也不早说,我家中碗是没有,上好的茶盏却有几套,其中一套正是麻姑献寿,也是青瓷,刘jiejie不嫌弃,尽管拿去用。” 一身命妇装扮的陈老太笑嘻嘻地走了出来,身边还扶着个小丫环,自从她阳世中的儿子出息了,替她求了个诰命,陈老太可就抖起来了,出入不忘穿她的命妇礼服,还拿钱买了个纸扎的童女做丫环,一副官家老太太的派头就摆了出来,如果不是阴间的地价实在贵得离谱,估计她还要小院换大宅。 刘婆子看着她一身的命妇礼服,大富大贵的气派,眼都气红了,当下便阴阳怪气道:“可不敢用陈meimei家的东西,都是大价钱买来的,万一摔了破了,我把家当都卖了也陪不起,meimei还是留着,以后有个万一,卖了总还值几个钱。” 陈老太拿帕子捂了捂唇,笑道:“我还能差这几个钱用,自有儿子孝敬着,倒是jiejie你,这两年的子孙的孝敬越来越少,想是在阳世里日子不大好过,唉,可惜咱们俩都是已入了土的人,不然还能让我家那小子照应几分。” 刘婆子的脸更黑了,冷冷道:“子孙自有子孙福,我都是入了土的人,还图他们孝敬什么,把日子过得和和美美、平平安安就好,前儿我家二小子还欢天喜地的开了祠堂,说是又给家里添了大胖孙儿,甭以为做了个官儿能有几日风光,冥府里,被判进猜狱牢里遭罪的,有的是官儿,要我说啊,儿孙能给家里开枝散叶,就是最大的孝敬。” 这便是刘婆子的得意之处了,她两个儿子虽然没出息,不能给她挣个官家老太太的尊荣,但是孙子就给她生了八个,而陈老太只有两个孙女带一个孙子,还不是嫡出的。 两个老太太争了一辈子,就连死后也不安宁,要继续争个高低出来,实在是可怜又可笑。温照不想插进两个倔老太太的争斗中间,趁她们没注意,骑着毛驴一溜烟地跑了。 差不多走了一个多时辰,终于到了鬼市。今天正好是初五,鬼市最热闹的两个日子之一,另一个日子是十八,这两天,是阴间里约定俗成的赶集日,除开这两个日子以外,鬼市就是真正的鬼市,偌大的地方半天都未必能有一个人来。 先把王婆子的绣品处理了要紧,温照骑着毛驴,熟门熟路地来到一间绣品店,掌柜的对她也熟悉了,一见她提着篮子进门,便笑道:“万嫂子,又给王婆子送绣品了?” 温照笑笑,道:“掌柜你给算一算。” 掌柜的是爽快人,把绣品取出来,一一检验过去,又算清数量,然后道:“一共是十七件,清明快到了,这几日绣品好卖,价也涨了一些,嗯……算好了,是二百二十八文,王婆子手艺好,我就给个整数,二百三十文,来,拿好。” “多谢掌柜。” 温照取了钱,仍装在篮子里,出了店门,心里却有些犯嘀咕,清明快到了么?阴间不分四季,以致她都分不清年月,想到清明将至,自家那个没见过面的公公,恐怕会给万青烧来大量的纸钱和香烛,虽然兑成冥钱后会缩水很大一部分,但是有这个做底气,她今天就不怕大手大脚花钱了。 先去买了衣裳和文房四宝,还有替刘婆子带的大茶碗,然后她就往鬼市北面的牲畜交易场走去,刚靠近,毛驴就死活不肯往前走了。 温照好气又好笑,道:“不是要卖你,怕什么。” 驴脾气犯了,不管她怎么说,反正就是不走,温照无可奈何,只得发誓道:“我保证不卖你,若卖了你,便叫我投不了胎。”然后又恐吓,“你若不跟我进去,一会儿被别人牵走了,卖不卖你可就不晓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