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山院 - 都市小说 - 血路通天在线阅读 - 第十九章 亦真亦幻

第十九章 亦真亦幻

      我吓得向床的另一边缩进去,喊着问他:“爸,你怎么来我房间了?”

      陶真的眼睛在床头灯的映射下闪着绿光,他说:“我听见你做恶梦的声音了,过来看看你。”

      突然的一瞬间,我发觉眼前的这个人竟是如此陌生。其实,那一段时间以来,我就感觉爸爸像是换了一个人,他看我的眼神里不再有慈祥的父爱,而是若隐若现的杀气。

      我当时就和陶真说:“是做了一个不太好的梦,现在没事了。”

      可是我的内心中是多么希望爸爸能俯身抱抱我,安慰我。然而眼前这个人,我却本能地有些抗拒他。

      他说:“那就好,早点睡吧。。”然后就转身离开了,刚走出几步,他又扭回头问我:“你看见谁在游泳了?”

      我当时就蒙了,我的梦境,他怎么会知道?事后我想,他应该是一直在床边看着我睡觉,并听到了我说的梦话。

      我当时隐瞒了实情,应付着说:“我不知道啊,我说什么梦话了吗?”

      他很僵硬地笑了笑,没再说什么,走出了房间。

      说到这里,陶小淘像是惊魂未定似的,手里攥着切糕点的塑料小叉子看向我,目光中在征询我的意见。

      陶小淘是单亲家庭长大的,母亲很早就去世了。她的父亲陶真,在我认识她之后,见过几面。印象中是一个很典型的成功商人形象,自己经营着一家规模很大的医药企业,短短的几次交谈,留给我的印象中规中矩,还算不错。

      我没插话,也没有表态,示意她继续讲下去。

      “这个梦后来时常出现,我也很抑郁。失眠的症状越来越重,那段时间,我感觉自己快要精神分裂了。”陶小淘说着再一次看向我,希望能够从我这里得到一些情感上的抚慰。

      我点点头,表示理解。在目前这个层面上我也只能表达出这仅有的情感。但是我记忆中她的性格里确实有一些阴郁孤僻、主观臆断的成份。

      而对于她刚刚对这个梦境的描述,我也只能凭借刑警的职业本能继续听下去,现在做出任何判断都是不具备现实意义的。

      陶小淘从我的态度里看到了希望,至少现在有一个最适合的听众在认真倾听着她的“故事”。

      于是她松开了原本紧握着的双拳,继续说了下去:

      那段时间我对这个爸爸陶真产生了严重的怀疑。我想反正晚上我也睡不着觉,倒不如偷偷看看他晚上都干些什么。

      于是以后的一段时间里,我就会在晚上脱掉鞋子,悄悄地走到他书房门外窥探他。

      他书房的门总是关得死死的。,只能听到他偶尔会低声地和别人通电话,具体内容却听不清。

      可是有一天,我再次走到他书房的时候,他书房的门大敞着,我躲在门边,小心地探出头往里看。

      他背对着我坐着,眼睛看着窗外。在灯光的反射中,他对面窗子的玻璃中,倒映出另一个人的脸,鬼气森森地通过窗户的倒影正看向我。

      我当时被吓住了,他的映影正在窗户里对着我狞笑。我捂住嘴,拼命地跑回自己的房间里,锁上了门。

      那一晚,我彻夜未眠一直守在卧室门边,担心他会闯进来伤害我,可是我所担心的却并没有发生。

      第二天吃早饭的时候再看到陶真时,他却一反常态地对我嘘寒问暖起来,像是又变回了那个和蔼可亲的爸爸。

      “等一下,我需要确认一下,你是什么时候感觉到陶真不是你原来那个亲生父亲的?或者说你对他的怀疑是渐变式的?还是有准确的时间节点?”我此时打断了陶小淘的回忆。

      鉴于她的叙诉太过离奇,我需要在她的主观描述中找到一个现实抓手,以辨别梦幻和现实。而时间往往不同于客观事物的其他因素,比如人物——人是可以变的;比如地点——地点是可以移动的;正所谓物是人非又或是沧海桑田就是此意。而时间却不会说谎,是最有说服力的恒量。

      也许是我的插言太过理性又或是太过职业,陶小淘一听之下有些茫然。她微微一怔,然后很不得要领地问我“什么叫渐变式?什么叫时间节点?”

      我微微一笑,心想自己身为刑警多年,说话的方式确实也有些太过专业。于是补充着问道:“就是说你的怀疑是日积月累还是突然发生的?是时间段还是时间点?”

      陶小淘眨了眨忧郁的杏眼,似乎听懂了我的意思。她用空灵的语音并且语焉不详地说出了下面的一段话:

      几年前,我陪爸爸去一个饭局应酬生意。记忆里,用餐的地方好像是一个很高级会所里的宴会厅又好像是一个屠宰场旁边的食堂。

      席间的宾客都面容模糊,男人们都像扑克里的K牌,虚假的面皮让人害怕。而女人则像童话世界里的女巫,挥舞着邪恶的权杖仿佛瞬间就能将我点化成死人。

      对于他们,我好像都认识又好像都不认识。当时的感觉就像是我和爸爸恍惚间踏进了一个恶魔的世界,进去了却无法抽身。

      那个场景到底是梦还是现实,我到现在也没分清,我只记得当时有人说吃饭时我杀了人。可是我怎么会杀人呢?

      说到这里,陶小淘如同被噩梦魇住的神情,犹似无辜却又虚无地望着我。这种状态我似曾相识,那就是折耳猫事件时她的表情。

      我屏气凝神地注视着她,面色淡定中内心却已冰凉。她重又表现出那种让人无法理解的阴郁状态。姑且不论她所说事件的真实性,单就此事的无稽和诡异,纵然是想象力再丰富的人都无法与逻辑基础建立起联系。

      我的内心中已经隐隐感觉到这将会是一次毫无意义的会面。而我也许是最后一次扮演一个充满善意的听众角色了——直到陶小淘说出了下面的话:

      那次的饭局后来出现了警察,把我带走了。再后来,警察说我确实杀了人,但他们给我做了鉴定说我是在精神状态失常的情况下过失犯罪。

      于是很快我就在陶真的签字同意下被送进精神病院接受了整整三年的强制治疗。

      在那里,他们强迫我吃各种镇静药片,我今年春天才被允许出院。我现在的脑子还是浑浑噩噩,回忆一些事情的时候也总是颠三倒四的。

      此刻,陶小淘浑然不顾身边的环境,完全陷入自我纠结的状态中,死命地拍着自己的脑袋,表情异常挣扎。

      我听到这里,确实有些困惑了。她之前的描述和推断,主要依托自己的梦境和猜测。可是警察、过失犯罪、精神鉴定这些现实中并不常见的专业性词汇,却不似可以凭空杜撰出来的。

      而被亲生父亲送进精神病院的情节,若非亲身经历恐怕不会如此言之凿凿的诉说出来。

      快速地逻辑分析之后,我不由得手心有些出汗。我没有急于深问有关细节,而是把她眼前的咖啡杯拿开,示意站在远处的服务员给她倒了一杯冰水。

      陶小淘接过服务员递过来的冰水,一口喝干。

      我问:“好点了吗?”

      她说:“好多了——我说到哪儿了?”

      “说到你刚从精神病院出来。”我把‘精神病院’四个字说得很轻,担心刺激到她脆弱的神精。

      她喃喃地说:“哦。”然后眼神死死地盯着我说:“我没杀人,也没有精神病,你要相信我。”

      我很郑重地冲她点点头。她笑了,说:“谢谢你,黎昂。你是近些年里第一个觉得我不是精神病的人。”

      我也笑着对她说:“继续说吧,事情应该没有结束吧?我还在听着。”

      她谈话中透露出的信息量过于庞大也过于复杂更过于晦涩。其间包含了太多沉重的讯息:

      比如那个让人听来如坠雾中的宴请;比如亦真亦幻的过失杀人;比如真假难辨反常的父亲;比如不甚合理的强制治疗;又比如之前那个虚幻诡异的梦境等等。

      而这些现在还无法核实的情节,却又不能视之不理,更不能在陶小淘情绪不稳的状态下连续逼问。

      于是我决定不再发问,而是耐住心性更加专注地听完她的整个心路历程,再做打算。

      而陶小淘在得到了我的肯定之后,终于显露出很欣慰的表情,用叉子叉起一小块甜点送入口中。在她这个年纪本应有的光彩,在这一瞬间重又回到了她的脸庞。

      接着她继续说了下去:

      出院后,我回到家里。陶真见过我一面,很冷淡地对我说:“在家里好好养病,有些事不要再胡思乱想了。”

      他说‘有些事’,我和他都知道:我们之间是‘有些事’的。

      可是再见到他,我真的很害怕。我不敢再正视他,更不敢再侦查他的秘密。我乖乖地待在家里,看书、看电视、弹钢琴,打发时间。

      陶真好像也对我慈爱了一些,他有时候也会和我聊聊天。我有的时候竟有种错觉,他还是我那个亲生的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