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山院 - 言情小说 - 剑啸玉音在线阅读 - 第八章 背叛

第八章 背叛

    侧头下望,苍茫白雪,巍巍悬崖间,居然密密麻麻地分布着刺目的红色,如血色的藤蔓一般,顺着峭壁,从崖底一路爬上来,一直从几个对着悬崖的窗口,延伸进山腹内的铸剑厅。

    他愕然细看,意识到那根本不是什么藤蔓,而是密密麻麻盘曲纠结符咒,被一笔一笔地用朱红色画在**的岩石上。此刻飞雪漫天,画在岩石上的符咒居然没有被覆盖,而是泛出格外惹眼的红。那些符咒过于密集,让人联想到纠缠在一起的小蛇,仿佛会动一样,没来由感到恐怖恶心。

    “这些天小师叔带人在崖下,不知道干些什么!”meimei天真无邪的声音,陡然响起在耳畔。

    ——这些符咒,是小师叔前不久带人画的!柳晗风心中一阵恶寒,看着这些殷红如血,一看就充满凶煞诡谲之意的符咒,一颗心更是吊了起来。

    小师叔果然早就在谋划什么,这符咒,又是什么居心叵测的布局?父亲闭关不出,这些近在咫尺的机关,居然都没有察觉么!

    柳晗风心潮起伏,剧烈喘息,牵动身上的伤口,血缓缓又洇上了衣服。而这时,他无意间一扭头,竟发现了令自己毛骨悚然的事情。

    那些画在岩石上的符咒,居然自己动了!

    像一群自沉眠中苏醒的小蛇,向着血腥的方向,缓缓蠕动。

    只是一转眼,那些会动的符咒,就蜿蜒到了他的脚下。

    一阵恶寒自脚底窜上头顶,柳晗风几乎惊叫出声。他本能地拼命闪躲,终于在那些血红色的符咒将自己的双脚包裹前,抢先一步奔进了山壁上的门洞,穿过漆黑的甬道,拼命往铸剑厅内跑,而这个时候,那些符咒也如潮水般缓缓褪去了。

    他终于停下来,在漆黑的甬道内扶着墙壁喘息,几处伤口的剧痛和乱跳的心,让他的心神格外不宁。

    ——那究竟,是什么东西!

    他想着那些自崖底爬上来的诡异符咒,霍然,联想起meimei说过的话“长松师兄说,那崖底下,有会吸人血的妖怪!”

    会吸人血的妖怪!他脊背发凉,想起方才诡异的一幕,隐隐有猜测或者说预感——按照刚才的趋势,如果方才自己躲得慢了一步,恐怕会当真被那些活了的符咒,当场吸去鲜血吧?

    黑暗中,柳晗风靠着墙壁喘息,为自己躲过一劫庆幸,忽然想起被自己藏在树上的meimei,想起那个小女孩躲在树枝间,大大的,惊恐的,又充满依赖的眼睛,被冻得通红的小脸。

    不知道此刻晞云怎么样了呢,应该没有被那些歹人发现,躲过了一劫吧?她有没有成功找到人来帮忙,还是就那样傻乎乎一直躲在树梢?天气那样冷,刚才一幕那样可怕,她会不会冻坏了,吓坏了?

    前所未有的无力感将整个人拖垮,他捂着胸前的伤口,穿过漆黑的甬道,拼命向着铸剑厅跑。他太想见父亲了,不知是急于查看父亲的安危,还是想从那里得到抚慰和依靠。

    自小到大,父亲常不在家,又一贯十分严苛,不苟言笑。柳晗风一直以为父亲高大的身影,只是一个疏离的,只可仰望的存在。可是这一刻,心力交瘁的他,才发现自己对父亲,原来有着这样的依恋,甚至心底希望像一个小孩子那样,一头扑进父亲坚实的臂膀间。

    但踏入铸剑厅的时候,他又停下脚步,稳了稳心绪,拼命控制自己的身体,让自己虚弱踉跄的步子变得看上去和平时没什么区别,拨过头发,尽可能地遮住划过眼睑的刀伤,又整顿衣服,尽力让身上的血迹和伤势变得不易察觉,几次尝试手臂如何摆放,才可以掩盖住伤口,好在父亲面前伪装出浑若无事的模样。

    当他细心确认可以瞒过父亲的时候,才迈着强行伪装出来的稳健步伐,走进了铸剑厅。

    走出甬道的时候,炽热的橙红色扑面而来,那情景和他第一次走进铸剑厅时何其相似。但是眼前空旷的铸剑厅,却弥漫着异常的冷清。粗大的铁链斜斜横过,无数明灭的灯盏垂落,安静得能听见他自己的呼吸声。

    铸剑厅巨大,空旷。柳晗风从半腰处的露台俯视,粘着血迹的衣摆在热浪里翻飞,他高而瘦的身影渺小得像是沧海一粟。

    那古拙的铸剑炉正对着脚下,铜绿依稀,然而炉中的火焰已不复上次的明亮,挣扎般跳跃,火光无力地明灭,像是将燃尽的木材,以最后的余热勉强泛出红炽。炉中沐着的剑形带着惨白色的光,在越来越弱的炉火里忽明忽暗。

    一道比炉中的剑大数十倍的影子衬在剑炉后,是形状一模一样的剑影——那是啸锋剑“剑气”的雏形。那道影子像雾一样试图凝形,却仿佛缺少使其化为实体的力量,始终缥缥缈缈地游荡。

    在璀阳派铸剑师的眼中,真正的剑分为“剑躯”和“剑气”两部分。可以淬炼,可以触摸的凡铁,在他们眼中只是盛剑的容器。而剑的灵魂,乃是这剑躯之中蕴藏的“剑气”。要铸成璀阳铸剑师眼中真正的好剑,除了淬炼凡铁,还要淬炼的,乃是剑气。

    而啸锋剑的凡铁剑躯,早已在数十年前,便以最珍稀的矿藏铸造成型。然而作为其灵魂的“剑气”,却足足拖了几代铸剑大师毕生光阴,直到即将火尽剑毁,仍然难以成型。

    炉中的啸锋剑,此刻正宛如茧中蜕变到了最关键时刻的蛹,下一刻不是羽化成蝶,腾翔九天,就是力尽而亡,僵死在这狭小的躯壳中。

    这时候,柳晗风看见了父亲。多日不见,夙兴一身广袖黑衣的身影仿佛憔悴佝偻了。他在铸剑厅最底部距离剑炉数丈的地方,正急促地反复踱步,来来回回,急促而狂乱,几乎把地面踏出深沟。铸剑厅底部很暗,几乎看不见底,火光微弱的铸剑炉,是仅存的光源。而夙兴一身黑衣的身影,就隐没在那阴影中。只有那张苍白的,眉头紧皱的脸,在阴影与火光间忽隐忽现。

    而在他身畔,头梳垂髫的俊秀的少年谦恭地垂着头,却是安安静静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手捧长剑,一副静候吩咐的模样。

    “长松,为何还不见动静!”忽然,夙兴扬声道,嗓音嘶哑而焦虑。

    “师尊宽心,还有足足一个时辰时间呢。”捧剑的俊秀少年谦恭地垂着头道:“小师叔是师尊您最信赖的助手,更是万中无一的人才,一定不会让您失望的。”

    “不,没有一个时辰了,最多半个时辰......”夙兴的深色很焦虑,眉头紧缩,眼底有两道乌青,“以往交给他的事情,从未有过差池,难道......”

    夙兴黑色袍服下的双脚边,居然也遍布着那些诡异的血红色符咒。适应了厅内黯淡的光线,柳晗风才分辨出来——那些符咒从透光的高窗自外,一路延伸,漫过大厅底部,纠缠渐密,一直汇聚到铸剑炉的所在。

    正想呼唤父亲的柳晗风停住了。隐隐地,他觉得气氛中有些不寻常,一切似乎,都不是他之前预想的那样。

    “长松,你速去看看小师叔那边的情况!”夙兴猛地掷袖,沉声,“另外,确认这附近是否有闲杂人等窥看。若有,你知道怎么处理。”

    “是。”长松恭顺地回答,做个剑诀,背后银色的长自动飞出,化作光弧。他一个纵身,自厅底御剑而起,稳稳站上了柳晗风所在的露台。

    柳晗风有些意外。他不知道这个师兄何时已掌握了御剑之术。印象里,长松师兄的资质算得上乘,却未必是一等一的出挑。几月前的比剑中,甚至还会败给年纪小着几岁的他。然而单凭这御剑而飞的身法,已可看出几个月不见,长松师兄的修为,竟然已经精进到了比他有过之而无不及的地步。

    是他因为比剑输了受到刺激,这几个月他痛下苦功,竟然有了这样大的进步,还是......从前他一直藏招,不让人看清自己的真实实力?

    在他这样想的时候,长松已踏上露台,向着通往厅外的甬道走去。一转眼,他便看到了浑身血迹的柳晗风,错身瞬间,眸底泛出几分惊愕,却不动声色地向他点了点头。

    柳晗风“哼”了一声,神色冷冷地径自走开,与长松擦肩而过。不知道怎么,他对这个师兄一向没什么好感,不愿和他多言。

    柳晗风想要出声招呼父亲。然而就在他和长松错身的刹那,突然全身一阵酸麻,像被一道无形的绳索束缚,瞬间动弹不得。

    ——是定身术!柳晗风愕然,却已经无法回头,招呼父亲的话也淹没在喉间。

    “师弟什么时候不声不响进来了呢?”背后,长松停下施术的动作,笑盈盈地道,“可惜来得有些早了啊。哎......”他放低了声音,一面走开,一面喃喃,“不是很是时候啊。”

    柳晗风的惊愕凝结在脸上,冷然看着长松不疾不徐地走出了门。须臾,他又返回,御剑而下,站定在夙兴面前,抱拳施礼。

    “可有其他人在附近?”夙兴道。

    “禀师尊,再无旁人。请放心。”长松微笑着躬身。

    一阵焦躁的踱步后,夙兴的体力终于到了极限。他颓然寻了一处石阶坐下,扶着额头待了一会,疲惫地揉着眉心。

    “师尊太累了,歇歇罢。”长松上前,走到夙兴背后,手法娴熟地替师尊按揉肩膀。半晌,夙兴吐出一口气来,淡淡嗯了一声,开口问:“晗风呢?为师曾命你这些日子看着他的情旷吧?他们兄妹两个,可有乖乖待在家中?”

    却听长松语气如常地道:“放心,晗风师弟一向敬重您,不会违命的。此刻他还在家中习练剑法呢。”他不轻不重地替师尊按摩肩膀,再加上几句宽慰的话,夙兴紧蹙的眉头渐渐松了。

    柳晗风的心瞬间提到了胸口。他远远听着,视线也被一根粗大的铁链挡住,行动被定身术所束缚,根本无法做出反应。

    “嗯。”夙兴疲惫地吐出一口长气,“就怕他这时节顽皮乱闯,多生事端。长松,有你这样一个懂事的弟子,是为师之幸。你虽然资质算不上绝顶,但谦虚肯学,将来成就不可限量。”

    “师尊过奖。”长松慌忙躬身,“虎父无犬子,晗风师弟才是真正不可限量的天才,弟子就算再怎么勤奋,也是比不过了。只盼能多向他讨教学习才好。”

    “呵,晗风那小子啊,虽然是为师的亲生儿子,但不知是不是我对他自小太过严苛的缘故,见了我这个父亲,总是一副敬而远之的模样,还不如你与我来得亲近。”夙兴慨叹,沉默了一会,“大约是我从**他太过,整日督促他的功课武功,他是嫌恶我了吧。罢了,罢了.....”

    听到“还不如你与我来得亲近。”这句话,长松一怔,继而不易察觉地露出了微笑,殷勤地替师父按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