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坐等

    长孙嬴政在吕不韦的帮助下先于嬴过回秦，国人纷纷称颂其忠孝之心可嘉，瞬间刷满王公贵族们的好感度，为将来之事奠定坚实的基础。

    刚回到咸阳宫的嬴政，便被这座新都城震惊得难以言语，只见滔滔渭水穿流于宫殿群之间，就像是银河亘空，蔚为壮观。离宫别馆，亭台楼阁，连绵覆压三百余里，隔离天日，比之赵国邯郸格局宏阔千百倍，此乃成王之大气象也。

    走进王廷便得知祖父嬴渠梁不顾病体，要为他在公父太子府举办一场盛大的接风宴席，喜不自胜，认为自己已经在祖父和父亲心目中占据极为重要的地位。

    修建咸阳宫时，山东六国工匠大批入秦，精通百工之术的墨家大师相里勤总工，商君总管，已经提前修建好规模庞大的世子府，供王族子弟居住，其中太子府最为雄奇奢华，毕竟是一国储君的府邸，不能有失大国的尊严。

    而长孙嬴政的世子府排列在众数府邸之前，无论格局样式还是建筑材料都是山东六国无法比拟的，以秦国当下的实力来看不免有些铺张浪费，显得华而不实，但商君的目光俨然不是停留在当下，而再为一统天下之秦国做准备。

    巨大的棕榈漆铜门被推开，前院地砖两侧的红泥土中笔挺耸立着几株松柏，高大四方的石龛立在大厅门前，这可比住在邯郸拥挤的小庭院里舒服得多，嬴政不由张开怀抱，欣喜万分。

    就在此时，门外急匆匆走来一位带剑武士，朝嬴政跪了下来：

    “启禀世子，老太后半个时辰前崩然离逝。”

    嬴政一听，骇然震惊，却见身后吕不韦开口问道：

    “君上让你来报、、、、、、没说让长孙进宫？”

    带剑武士站起身来，恭敬回道：

    “只让通报，没说别的。”

    回答完毕后他便退了几步，转身离开世子府。

    吕不韦思忖片刻，对嬴政欣然开口：“你立即进宫，无论何人阻拦都要见到老太后。”

    嬴政冷静地点了点头，整了整自己的穿戴，夺门而出。

    来到王宫后院太祖母的寝宫，远远便能听到侍从奴婢们的痛哭声，走进里面一看，祖父嬴渠梁面容憔悴地跪在太祖母的卧榻前，十几年未见，他已两鬓斑白垂垂老矣，此刻正伤心欲绝地送别自己的母亲。

    嬴政缓缓靠近床边，‘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不肖子孙嬴政来迟，望祖父勿要伤心过度。”

    嬴渠梁脸上挂着两行老泪，微微转过头来，嘴里颤巍巍地说道：

    “你祖姑和商君刚刚离开，他们去老嬴族办正事，现在就由咱爷俩，在此陪伴一会儿吧！”

    说完，嬴渠梁朝嬴政招了招手，虽然一别就是十几年，但祖父似乎对嬴政依旧很亲近，没有丝毫疏离之感，这让嬴政感觉很奇怪。

    嬴政在太祖母榻前待了半个时辰，祖父便让他先离开，就在他刚走出寝宫时，看到了迎面而来的公父和母后，连忙下跪：

    “孩儿拜见公父，母后。”

    太子妃芈蓉见到自己的大儿子嬴政后，格外欢欣，轻声询问道：

    “吾儿何时回得秦国，怎也不先通知母后一声？”

    嬴政沉稳地站起身来，脸上很平静，淡淡地回道：

    “孩儿刚回咸阳，理应先拜见太祖母。”

    太子妃芈蓉旁边的男子，一身得体的太子华服，身上少了几分秦孝公的厚重雄风，却多了几分商君的品行端庄，此时的神情肃穆非常，较有趣味地打量着自己的这个儿子，微微点了点头，伸手整了整嬴政的衣服，冷冽地开了口：

    “政儿做得对，明日在为父府上将有你的一场宴席，你下去好好准备吧！”

    说完，便抬脚朝寝宫里挪去，太子妃芈蓉紧紧跟上。

    太后寝宫卧榻一侧，嬴渠梁和嬴稷父子低头谈话，声音很小，旁边时不时传来太子妃芈蓉的轻微啜泣。

    “你祖母阖然离世，为父的日子也不会太长，前几日读你的《大秦永治》便觉得你足以胜任秦国君主，只是、、、、、、”

    嬴渠梁中途戛然而止，艰难地咳了几声，继续说来：

    “你跟着商君学习，应该能明白公父话里的意思，此时要等你即位去处理，暂且不提。”

    “关于你的两个儿子，立谁为太子、、、、、、你心中可有数？”

    嬴稷听见此话后，坦诚地摇了摇头：

    “两子分别入魏入赵为质十几年，我这个做父亲的倒是不曾真正理解他们的禀性，所以一时间难以做出选择。”

    太子妃听见他们的谈话后，啜泣声戛然而止，竖起耳朵悄悄聆听。

    “数年前，嫡孙嬴过擅自归秦，误杀墨家弟子，将我与商君费尽心血展开的变法差点掀翻，此子顽劣心太重，不堪大用。”

    “相比于嬴政，此次为父病重，他毅然辞去赵官归国，所谓百善孝为先，知孝者必然知仁义二字，一个真正的君王应当是出于仁政，而超于仁政，法不爱民，何以立国。”

    “罢了、、、、、、既然你悬而未决，待登上君位后可暂不立太子，留些时日多加观察。”

    嬴稷这才松了一口气，连忙点头。

    嬴渠梁偏过头去，看了一眼床上冷硬的尸体，深邃地悠悠说来：

    “秦国的君王必须以一统天下为终生奋斗的目标，无此雄心，便不配做我大秦的国君、、、、、、这句话是我公父秦献公临终前留给我的，现在我留给你，你还要留给下一辈，代代相传。”

    嬴稷紧盯着公父苍老的背影，心中泣血，立下绝命毒誓，如若在此辈无法一统天下，也必将让大秦令山东列国胆寒，为一统天下奠定根基！

    父子俩沉默许久后，嬴渠梁才缓缓站起身来，准备离开，行至门口时怔住，提醒了嬴稷一句：

    “明早的宴会好好准备！”

    说完便出门而去，他此时的心中正想着，老嬴族长辈们的族刑秘杀应该动手准备了吧！明天一早开宴时，哥哥赢虔就会先自己一步下黄泉，这或许是自己交给子孙们的最后一点，希望嬴政那小子能够看得明白。

    所谓老嬴族的长辈们，乃是王族分领的一支宗室力量，专门监督历代执政君王，以及血亲的摄政大臣，也就是说，秦国庙堂之上只要是姓嬴的都得服他们管，他们虽然不参与国政，但有权处置违背祖宗训令的不屑子孙。

    老嬴族族长由资历人品一流的德高望重之辈出任，太后在世时，便是老嬴族的族长，而现在这族长之位交到了雍城令嬴山手中，嬴山虽然是一把老骨头，但深具老秦人淳厚忠义的本分，所以当他从莹玉公主手里接到太后遗命时，便准备不顾一切地执行。

    在雍城中，嬴山将所有嬴氏隐居山野的绝世强者召集到自己府邸，并从中挑选出四个脉术通天彻地的修士，其中嬴伯和嬴仲还是道宗天道院的高徒，另外两人叫嬴叔和嬴幺，本来是伯仲叔季四位亲兄弟，为了和秦国太子嬴稷避嫌，四弟改名为嬴幺，两位哥哥入得道宗天道院，两位弟弟常年隐居山野，潜心修炼，从不出世。

    族刑秘杀有规定，参与者必须是嬴氏血脉，行动必须隐蔽，现场一定要让人找不出任何蛛丝马迹。

    数年之前，公子虔的修为已在通幽境后期，而且能够打开十道脉门，自他闭门不出潜心修炼，修为境界肯定突飞猛涨，嬴山猜测至少也该达到归心境，所以他派出的强者都是脱离世俗的修士，嬴氏四兄弟的修为最低的都是归心境初期。

    安排好一切，载着嬴氏四兄弟的马车悄无声息地从雍城开出，连夜赶路，然后又悄无声息地开进咸阳，四人潜藏在王宫内院，直待天亮后太子宴开席。

    又是几度夕阳红，一声梧叶一声秋，一腔热血一腔仇，三更归梦三更后，长夜漫漫，咸阳南市孤寂的院落里，曾为秦国抛头颅洒热血的上将军公子虔此刻依旧青灯一盏，枯坐成朽。

    突然，“砰！”的一声，一支羽箭扎在面前的长案上，响起悠悠急颤！

    公子虔缓缓拔下羽箭，将缠在箭身的布片展开，却不禁浑身一抖！嘴里喃喃念叨起来：“宴非好宴，大险在前！”

    枯坐良久，他伸手“笃、笃、笃”颇有节奏地狠敲三下长案，像一只饥渴的豺狼对着血rou咋舌道：“老子坐在这、、、、、、等你们来。”

    随后，公子虔微微解开脸上的铁面具，将手中布条一节一节吞到肚子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