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山院 - 历史小说 - 功高不盖主在线阅读 - 第48章 指点迷津

第48章 指点迷津

    这几日长安城中最忙的,恐怕就是大理寺少卿王朝远。

    孙承运遇刺一案已然传遍长安,街头巷尾议论繁繁,甚至盖过了已然定亲的国公府和雍和宫开始动工的回廊。

    王朝远压力倍增,几日里搜集线索,却不急于破案。蒙参则留在长生殿中,每日跟着明皇赏曲看戏,又游览太液池,算是过得快活。

    且不提这些,浮生偷得几日闲,萧铭瑄和父亲说了缘由,第二日便欣然赴约,和魏灵运唐飞彦一道看望房蔚。

    房蔚府邸不事奢华,根本看不出是百年大族的门第。萧铭瑄三人在厅上候了盏茶功夫,就有打扮利落的小厮前来接引。

    “三位大人,老爷有请。”他眉清目秀,倒是长得颇俊俏,谈吐更显风范:“少爷如今人在扬州,倒是怠慢了。”

    魏灵运一点不拿架子,熟稔的说道:“无妨,先生如今怎么样?”

    房蔚的发妻病故后,便没再续弦,家中算是人丁单薄,只有个长子成活,如今在扬州为官,妻子都跟着赴任了。

    “老爷今日精神还好,只是……”小厮叹口气,不再多说什么。

    片刻工夫,便到了内宅。房蔚喜好书房里的静怡,自病后便一直住在书房中。

    房门开着,小厮做了个请的手势,站在门口侍立着。魏灵芝打头,萧铭瑄殿后,一起进了屋。

    “先生,父亲命铭瑄转达,请您宽心。说是一别经年不见,如今却都半截黄土,看开些罢!”萧铭瑄说罢,带着愧色道:“小侄只是转达,得罪之处,请您海涵。”

    “萧远是个豁达的,”房蔚半靠在榻上,花白的胡子乱颤,人瘦却还精神:“我如今却不仅是半截入土,都埋到这儿咯。”房蔚比划了下脖子,笑呵呵的说道。

    “快别说这些丧气话。”魏灵运是最为难过的,坐在房蔚身边,垂泪道:“老师您是我大唐的中流砥柱……”

    房蔚打断他,笑道:“这话说出来,对着你们这三人,老朽可得惭愧惭愧。”

    唐飞彦忙道:“您这话可别算上学生!学生和魏侍郎、萧都尉是没法比的,不过个穷书生罢了。”

    “穷书生?”房蔚拿眼看着他,道:“你是没有出身门阀氏族,但却能做得来四夷馆的少卿,当真以为是白落的清闲?”

    “您是说……”唐飞彦有些愣神,房蔚便道:“当初你殿试之前,陛下曾问过我和韦将军。我们二人恰好都甚为欣赏你那篇策论,因而便和陛下举荐了你。陛下殿试中对你文采颇为满意,但嫌你毫无经验。因而点你做状元,却把你放了四夷馆。虽不是要职,却离庙堂甚近。为的便是瞧瞧你。”

    唐飞彦哪里料的到其中还有这等关系,听罢心绪难平,站起身对榻上的房蔚深深致礼:“学生平白受此大恩,竟然一概不知。先生高义,学生没齿难忘!今后定当一心报国,请您老宽心。”

    房蔚点头道:“这才是极好。如今年轻一辈里,堪用的太少,东宫式微,我辈正该报国。”

    “只是老朽从未料到,萧都尉倒不仅仅能武,且有文才。”房蔚笑着看了看萧铭瑄,不给他否认的机会:“莫在这儿遮掩,你的那些心思,旁人不晓得,老朽侵yin朝政四十年,哪里看不出?”

    萧铭瑄难得真的谨言道:“在您眼里,自然是小打小闹,算不得大事。”

    “手段虽有些幼稚狠辣,但存心良善,却是陛下和老朽看重的。”房蔚正色道:“太子仁慈贤德,但却过于柔弱,陛下这是在磨刀。但陛下却忘了,不是所有人都可以用来磨刀的。”

    “前儿听说萧妃病重,只怕是没多少日子。你们便以为,老六和老四再不可能重合?”房蔚摇摇头,“若论手段眼力,陛下的儿子们只怕没人比得过那位殿下。”

    “至于如今局势,说难也难,说易也易。圣心难测,都老老实实做事便好。须知陛下乃千古明君,盛世可不是吹嘘得来。可陛下也是性情中人,如今困于私情,却是臣子不可妄论的。朝堂上今日之局面,早在赵后故去便显露端倪。陛下不忍辣手,着实是想给他机会改过。但人心易变,淮王早非当初那个初涉朝政便锋芒毕露的年轻人了。”

    “《道德经》有言:治大国,若烹小鲜。灵芝自发蒙便跟着我,入仕时间最久,却只长于民生吏治,于大局是把握不来的。飞彦机敏善谋,我瞧了你五六年,却实在懒散,手段也差些。至于阿铭,当初你主动请缨要去安西,我虽然听了,却也以为你不过是想去捞军功罢了。及至捷报频传,才知道却不是平常勋贵子弟。待你回了长安,所作所为老朽实在惊喜,倒是萧远养出个好儿子来,实在让老朽敬佩。”

    “只是你还是有些自负,须谨记一点,胸怀天下,明悟己心。将来太子殿下若成事,你三人定是肱骨之臣。历来盛世转衰,是因继任者不才。可若太子坐得稳固,我大唐盛世却也可多享几十载。”

    一人半躺,三人屏息端坐,生怕打断这位老相指点朝局。萧铭瑄只觉得茅塞顿开,再不是雾里看花,却对这位形容枯槁的老者更是敬佩。不知觉间,已然过了两个时辰。

    房蔚的声音都沙哑了,门外的小厮进来换茶也有四遍,这时候却不得不说道:“老爷,还得惜命才是。”

    房蔚示意他扶自己起身,萧铭瑄等人忙道:“您这般舒坦就好,有话学生听着。”

    “这孩子,是我当初收养的孤儿,不知父母籍贯。我给他起名十全,希望他人生周全。”房蔚拉着那个小厮打扮的少年,满眼慈爱:“他天资甚高,倒是比我那个儿子强太多。将来我去了,这孩子,便托付给阿铭了。”

    “老爷!”十全跪下,“小的跟您一辈子!您去了,小的给您守坟扫土,也一辈子!”

    “先生放心,小侄明白。”萧铭瑄却知道,这是房蔚托孤,郑重应下。

    房蔚冲萧铭瑄点点头,对十全骂道:“你平日里跟我学的,可是白学了?江山社稷重于泰山,怎可轻放有用之身?你身世清白,不是奴籍,待我去了,便投了忠国公府,好生为国效力才是!”房蔚说得有些急,不住咳嗽起来。

    几人忙端茶递水,好半天房蔚才平了呼吸。

    “寒舍清苦,就不留你们饭了。都忙去吧!得空再来看看我这个糟老头子吧。”

    离开房府,魏灵运先叹口气,“二位贤弟,我充作一次大哥。今后无论如何,我定是保太子殿下的。世途险恶人心不古,我们却不得不小心亲近。先告辞了!”

    他上了马车离开,留下唐飞彦看着萧铭瑄:“我可是穷人,没马车!你得送我!”

    又过两日,萧铭瑄从府里出来,上马车去接了李幼玮,到郊外为李怀送行。

    孙承运一案他只问结果,不管过程。不过昨夜萧士轩来府里说过,不良人已然追到些有用的线索,应该几日内就有定论了。

    “瑄哥哥,你气色有些差劲,是为那案子烦心么?”李幼玮不由得倾身过去想要细看,怀里的火狐却先出手,把自己rou嘟嘟的爪子拍到了萧铭瑄脸上。

    “这家伙长这般大,你也不嫌沉甸甸的。”萧铭瑄伸手把它揪过来,笑道:“无妨,这些天不过是些琐事,等夜里回去,什么也不顾好生睡一觉也就好了。只你呢?瞧着倒还好。剑器练的怎么样了?”

    “能一口气走到十八招!”李幼玮有些兴奋,随即想起李怀,不由得垮下小脸,“只可惜练好之后,七哥不在长安呢。”

    “你若想去博山,去便是了。”萧铭瑄将火狐放在膝上,那双握剑杀人的手正在它肚皮上抚摸,温柔至极,“你忘了,我可不会拘了你。想去哪里,尽管去。”

    李幼玮听罢,更是烦闷。她拉开窗帘,外面街道两旁树叶翠绿,本该让人赏心悦目,此时却让她更觉无趣,心上人根本不开窍,怎能让她不恼?

    不多时,便到了七王府。原本烫金的匾额早就去了,空荡荡的。它的主人李怀换上青衫儒巾,正在门外等着。

    宣旨的太监早已离开,顾央也换下御林军的军装,一身短打,带着虎头帽,站在李怀身后。待萧铭瑄两人下车,他只做了个平辈的见礼。

    “顾将军,七哥一路的平安,都靠你了。”萧铭瑄也以平辈礼仪回礼,他既不是御林军将士,便不必以下属见礼。

    “幼玮,阿铭。”李怀长身玉立,不以为悲,“传旨的公公说了,准我跟你们到城外话别。父皇也下了口谕准我缓行,不必赶路呢。”

    “七哥跟我们一辆车!”李幼玮理也不理旁人,拉了李怀就上了马车,倒把里面的火狐唬了一跳,钻到座下不出来了。

    “无妨,都尉请吧,我等后面跟着就是。只您马车后面的……”顾央有些纳闷,问道。

    “陛下准国公府选取一些得用的仆人跟着七哥,顾统领忘了?”萧铭瑄笑道:“既如此,便多给七哥带了些吃穿用度,由府里一个跟着管账的大丫头打点。她本是跟着母亲的,身份自然高些。”

    “哦,却是我忘了。”顾央舒口气,请道:“都尉请吧。”

    萧云在外驾车,萧铭瑄上去后,只见他兄妹二人垂泪,不免也伤怀起来。一路上只得劝勉几句,等出了城,又走了十多里,眼瞅着再不返程,只怕就赶不到长安城闭城前回去,才停了马车。

    “阿铭,幼玮就托付给你了。”李怀的眼眶都是红的,却还惦记着meimei,给她擦了又擦,一时伤悲,又抱到怀里道:“如今虚岁也有十五,可不能再跟小时候一样任性。将来出嫁,若哥哥能奉召回来便好,若不能,可记得不可在国公府上无礼。”

    “七哥,你这话好像兕子嫁过来,会被我们府上欺负死。”萧铭瑄无奈,抱怨了句。

    他兄妹二人惜别,李怀好容易才松开meimei,转向萧铭瑄,总算没多说什么。

    二人自幼相熟,互相引为知己,萧铭瑄再勇毅,也终究红了眼眶。

    他心下一股郁结之气奔涌,退开两步,拔出了纯钧剑,朗声道:“便以剑器为七哥送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