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上书
上元节后，各部官员归朝，而年前吏部考核也将公布结果。李迅满面春风，早早就到了。 便有官员侧面打听考核结果，李迅笑道：“大伙便不必问本王，反正今明也都知晓。去年水患干旱，本王是记着各位劳苦的，且宽心吧。” 于是宣政殿中一片歌功颂德，李迅颔首微笑，心下算计，却不露声色。 不多时，李佑也来了。他大病初愈，面色还带着病后虚弱。如今他虽说名义上协理朝政，却也不怎么插手，尽由得李迅做主，避其锋芒。 然而年节里收到的一封血书，却让李佑不愿、亦不能再忍耐。 河南道灾情严重，明皇御口免去一道三年税赋，以养民丰。可汴州节度使杨国明罔顾民情，不仅私吞赈灾银粮，还在灾后矫诏搜刮民脂民膏。八月间官逼民反，又以雷霆手段挥军镇压，奏报饥荒瘟疫严重，以掩盖死难百姓人数。 李佑再知如今形势需他隐忍，也忍耐不住。杨国明是杨贵妃胞弟，如此草菅人命只怕明皇也不会治罪严重。但他无论如何，也得为汴州百姓说道两句。 昨日他去雍和宫探望李幼玮，本意也是和萧铭瑄商议下对策。可去了，赵良才隐晦地告诉他，这二人早就离开长安，四处游玩去了。 李佑无奈，回府想了片刻，也不去寻魏灵运等人商议，打算自己去上奏。 若事不可为，明皇无非是震怒之下，关他些许日子，却不必去连累那些本就少的可怜的忠臣。 未及，明皇喜气洋洋的到了。朝会开始，俱是歌功颂德之辈，再无十年前满朝清流的盛况。 明皇新奉了一位道士为真人，才得了几丸仙丹，服用之后浑身飘飘然。这道士是李迅访终南而得，特特请进长安，为明皇祈福炼药的。他又见李迅风流倜傥侃侃而谈，诸事处理得颇有见地，不由更是喜欢。 朝会过半，明皇赞道：“今年诸事皆备，不知吏部考核如何？” 李迅拱手道：“回禀父皇，吏部考核已然完毕，各道官员皆有定语。去年黄河水灾后沿岸大旱，河东道、河南道、山南东道、淮南道最为严重。这四道官员奋而救灾，挽国于危难，然天灾面前，儿臣念其未有功劳，亦有苦劳，便稍松驰，以免寒了官员的心。” 明皇点头，很是赞赏：“你能体恤民情，亦能想着臣子的难处，倒是很好，比往年长进不少。这事朕就不管了，你斟酌着办理。” 杨国明就在含元殿中，听罢明皇的话，长长舒口气，倒是险险过了此关。至于后面李迅又说些什么，他也不愿细听了。看来走淮王的门道走的很准，不枉杨贵妃哪怕自己儿子不要那位置，也要扶持于他。 李迅说得天花乱坠，引着明皇连连发笑，自己也很是得意。然而他一直等着的，却是李佑的发难。余光中，李迅只见李佑脸色越来越怒，不由愈发得意起来。 “父皇，儿臣有事启奏。”李佑着实无法再忍，高声打断了李迅的长篇大论。他一开口，唐飞彦就知要遭。可他位卑，是搭不上话的，只能寄希望于李佑别捅太大篓子。 “儿臣前日接到一封血书，却是汴州百姓民变，起草的檄文。”李佑从袖口取出来双手奉着，“其中言到朝廷七大罪状，儿臣看罢心惊！毕竟汴州节度使杨国明一直奏报灾情稳定，民风安稳。却不知他谎报灾民饥荒和疫情，狠心屠戮百姓。” 明皇色变，一挥手，卢有邻忙去接过血书递上。明皇边看边听李佑继续说道：“儿臣手里没有确切证据，却不愿相信此乃平白无故之事。儿臣斗胆，请父皇差人详加查问，以免这等草菅人命之人留在朝中，扰乱民心！” “陛下，微臣冤枉！”杨国明先跪下喊冤：“汴州灾情严重民不聊生，臣倾家荡产填补粮仓。臣问心无愧！” 李佑铁青着脸，“杨大人倾家荡产填补粮仓？可为何檄文上七大罪状，全是历数杨大人强占民财中饱私囊？” “太子殿下身份尊贵，也请拿了证据再数落下官！”杨国明冷笑：“微臣对陛下忠心耿耿，天日可表！殿下这般血口喷人，微臣着实不服气！” 李佑还待再说，明皇便开口了，“吵吵嚷嚷像什么样子！” 魏灵运微微摇头，示意唐飞彦不可轻举妄动。如今之计，只能希望明皇派遣信得过的能臣，去详加调查，抓到证据才是。 “河南道灾情严重，朕知晓。杨爱卿到底治理如何，吏部考核、御史台察探文书俱在，朕不信他有那个胆子。” 明皇眯着眼看着手中的血书，纸张破旧，字迹潦草，却也不像伪造，不由心生疑窦。可杨国明是他爱妃的胞弟，明皇无论如何也得回护一二。 “佑儿得的血书，朕也不信是空xue来风。”明皇抬起头，“便是捕风捉影，朕也不能置之不理。上官元，择吏部御史台各一人，明日动身，前往汴州探查。” “臣遵旨。”上官元应下，李佑忙道：“父皇，儿臣请命前往！” “你身子骨差，才好没多久，舟车劳顿的，就不必的。”明皇摆摆手，“却还有一事，北庭都护府都督病故，职位空缺。诸位爱卿，朝中哪位合适去接任都督的？” 这却是件大事了，邸报是今日早晨直接传送明皇的，除了提前得了讯息的李迅，再无人知晓。 方才算计李佑，李迅只等一月后，给他致命一击。而北庭都护府的空缺，却是他苦想多年不得的机会。他微微一点头，杨国忠看到后，顿时明白这的确是千载难逢的好时机，于是先发制人，躬身道：“陛下，微臣推举一人。” 杨国忠担任金吾卫统领后，大肆打压异己，培植心腹。拓跋俊王老三都被寻了个由头，贬为参将。韦谦对此睁只眼闭只眼，并未多言。 “何人？”明皇很是喜欢自己爱妃家的一兄一弟，杨国忠回长安后，也着实进献了许多明皇喜好的物事，颇得圣心。 “回陛下，臣举荐韦大将军。”杨国忠面无表情，实则字字诛心：“无论声望还是资历，都找不到比韦统领更合适的人。举贤不避亲，微臣虽隶属韦统领麾下，却真心举荐。” 明皇倒是没想过韦谦，“阿谦为了稳重，素有谋略，倒是合适。不过韦谦，你可愿去？” “父皇，韦将军统御御林军多年，护卫大明宫。若是由韦将军出任北庭都护府都督，御林军却该由谁统御？”李佑忙插嘴道。 杨国忠这下明升暗降，北庭都护府都督虽说也是真正的封疆大吏，到底不是天子近臣。况且如今长安城若没个忠心耿耿的臣子拱卫大明宫，将来势必有乱。 “微臣莽夫一个，但凭陛下吩咐。”出乎预料，韦谦却没推辞，把难题丢回给了明皇。 官场浮沉数十载，他本是志在疆场的一员虎将，却耽在御林军这个泥坑里，平生唯一一场胜仗，竟然是扶持明皇上位，屠戮的也是大唐的士兵。 名将白发，他已经五十岁，什么都看得淡，倒是真心向往西域黄沙弥漫了。 殿中一阵寂静，明皇抚着胡须，却是听懂了韦谦的话来。当初意气风发的几人，也就剩下韦谦一人，瞧着还是威武的。 明皇长叹口气，“此事也不着急，搁置再议。罢朝！” 李迅弯腰恭送明皇，心下暗喜，看来韦谦在长安的时日，着实不多。如今却不能贪功，御林军大将军的位置，他只要不多言，定能如他所愿。 下午，明皇在麟德殿思量半晌，还是宣召李佑李迅，打算问问自己两个儿子的意见，也存着考校的意思。 李迅先到片刻，却在外稍候，等李佑到了，关切的说道，“大哥如今总算好些，但开春没多久，可得留神倒春寒。” “这就不劳四弟费心，冷了多加衣裳，东宫再如何，布料总是有的。”李佑不假辞色，理了理外衫，先走了进去。 李迅一笑，不以为忤，一撩袍角，跟着进去。 “叫你们来，想来你们也知道是为何。韦谦跟随朕多年，朕是着实舍不得。”明皇开门见山，侧眼去看这二人的神色，抿着茶水，等他二人回答。 李佑抬眼去看，卢有邻微微闭起眼，他心下一惊，但还是按着自己心意道：“韦国公在朝多年，一日离朝，恐生变故。儿臣以为不妥。” 卢有邻心下暗叹，李佑无论如何，心地还是显得太过善良，总是狠不下心，将来只怕…… 李迅心下大笑，面上仍旧恭谨，弯腰道：“父皇，这等子事儿，儿臣虽然是吏部尚书，却也不能插手。父皇若要大将军去，儿臣还落得清静，左右御林军大将军人选是他兵部该cao心的。父皇若不愿韦国公去，一品大员的任命，也得父皇您自己做主。” 明皇着实喜欢李迅这俏皮话，哈哈大笑起来，“偏生你个鬼精鬼精的，朕就让你替朕cao心。” 说了些闲话，李佑更是窝火。明皇见他面色不善，便让他二人退下了。殿中安静下来，香炉里新换上的香燃出缈缈烟气。明皇的面容隐于其中，愈发显得幽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