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进言
第二天萧铭瑄请了魏灵运几人前来小酌，但今日他们都不休沐，时间便定到下午。 萧铭瑄早知如此，用了早膳，带上草拟的奏折和几张檄文，和李幼玮一同前往大明宫。 李幼玮嫌弃马车里闷热，两人干脆一人一骑，也不带随从，在街上慢慢走着。 李幼玮侧头道：“听说小孩子一天一个样，我那个弟弟，恐怕该认不出吧？” 萧铭瑄愣了片刻，才想起她说的是王杨贵妃所生的明皇八子魏王李远，笑道：“我可根本没见过。不过咱们一别五载，头回重逢还真没觉察出来，那个打的像模像样的小个子居然会是你。” 当初暗香楼重逢，李幼玮打擂台，萧铭瑄看到却没认出她。李幼玮也回忆起来，也不由笑道：“可不是？我记得你小时候白白净净，若非认出你拿出纯钧，你这个黑脸少年，我也是断断认不出来的。” 萧铭瑄这才得知有这缘故，摸了纯钧剑剑鞘，哈哈大笑起来。他们二人俱是一身月白素服，李幼玮为了骑马还穿着男装，用条嵌琉璃的带子束发，只在腰间挂着白玉坠，模样俊极了。 正说着些什么，忽然听到有人叫萧兄。萧铭瑄眯着眼寻声打量，却看到一个七尺书生，正蹦跳着呼唤他。 这人相貌极好，萧铭瑄一眼就认出来是益州金安仁。 李幼玮也看到他，对萧铭瑄道：“阴魂不散呐。” 既然偶遇，萧铭瑄足尖轻点，往过行去，翻身落马，站在他们几人面前，旁的几个萧铭瑄看去也都眼熟，他拱手笑道：“原来是金兄。” “萧兄好，我上月来了长安，一直都打听不到你们，今日倒好，相逢不如偶遇！”金安仁笑呵呵和萧铭瑄套近乎，还冲不肯下马的李幼玮挥挥手。 这人心思简单，过后就忘，因而萧铭瑄也不介意他的做法。 可跟着他的几个人，分明是认得萧铭瑄和李幼玮的。这几人犹犹豫豫，礼行也不是，不行也不是，正自犹豫着。 萧铭瑄眼里看的分明，心下好笑，这倒是个好时机，便大大方方道：“金兄见谅，当初着实不得暴露身份，随意编派了个名字，却是欺瞒了。” 萧铭瑄冲那几个人函授事宜，“刘兄、张兄、上官兄，我只是陪着兕子去探望陛下，不必多礼了。” 刘庚为人谨慎，不顾金安仁一脸狐疑，躬身道：“国公，礼不可废。您这是跟姑娘入宫面圣？” 这话一出，金安仁面色忽变，结结巴巴道：“你，你是忠国公萧铭瑄！” 张浚是刑部张严长子，曾在益州待过三年，和章安仁乃故交好友，忙斥道：“安仁，不可对国公无礼。” 谁都知道他们几人是淮王一系，可萧铭瑄身份尊贵，可不是他们几个小卒子得罪起的。张浚明着训斥，实则为金安仁开罪。 萧铭瑄摇头道：“无妨，金兄不知者不罪。”他也不在意，看了看天色，“金兄既已知道，改日得空，还请来府上稍坐。我们还得入宫，改日再叙。”说罢，萧铭瑄跨上马，口中清喝一声，同李幼玮渐行渐远。 金安仁既知萧铭瑄，不难明白那个娇俏可人的女子就是当今圣上的幼女李幼玮，更是脸如死灰。 张浚拍了拍他，“金兄，你何时认得忠国公的？瞧他待你还算亲切，这等机缘怎生不和我们说说？” “我在益州随意找了个地儿讨口饭吃，哪里知道他竟是忠国公！”金安仁一语方落，刘庚和张浚立即反应过来，“你说哪里？” “益州啊！今年三四月间，他们在益州盘桓了月余吧。”金安仁心不在焉的回道。 刘庚微微摇头，示意此事少安毋躁，须得回禀淮王后，再行定夺。 他略一合计，寻了由头，低声对上官旗道：“你速去殿下处告知，看殿下是否得空。我今晚会请他过府深聊，殿下若得空，便请殿下移步。” “明白，一切听刘大哥做主。”三人互看一眼，拉着还在失魂落魄的金安仁往平康坊去，路上上官旗寻了由头先行离开，金安仁失魂落魄间，根本未曾留意。 “正愁怎么走漏风声，就遇到了那个书生。”走得远了，李幼玮才取笑萧铭瑄：“你这运气也太好了。” 萧铭瑄无不得意，“如此天公作美，我可不能辜负。走吧，不然陛下该急了。” 入了宫，才得知明皇正在梨园。他们二人由内监引着，沿途碰上不少御林军将士，都朝萧铭瑄拱手致礼。 萧铭瑄一一回礼，不论品级高低，皆一视同仁。 “莫怪他视你为生平大敌。若你还在御林军，杨国忠是成不来气候的。”李幼玮在马上长叹，萧铭瑄却道：“人心所向，有时候亦是一种手段。” 到了梨园外，二人下马，还未走进，就听到里面稚儿的笑声。萧铭瑄看了眼李幼玮，轻轻握了握那柔荑，“无论如何，孩子总是无辜的。” 李远走路都有些磕碰，却被宠的无法无天。他打量着才进来的李幼玮，黑漆漆的眸子露出好奇的神色，继而毫无征兆，将手中拿着的竹制玩偶使劲儿朝李幼玮扔去。 看他这样子，此事分明做的不少。玩偶直扑李幼玮胸口，被萧铭瑄抄手接住。李幼玮后退半步，根本没料到这么个孩子会忽而发难。 “曦奴！”明皇急得丢下手里的琵琶就往下跑，一巴掌打在李远的脑门上，怒道：“你愈发放肆了！” 这么点的小孩子哪里懂得这些？何况平日明皇待他极好，何时这般声疾色历？“哇”一声就哭，杨贵妃匆匆过来，一言不发，抱起李远离开。 “爹爹，我没事。这下可好，贵妃定恨死我了。”李幼玮拉住明皇的手臂，撒娇道：“玩了这么大一圈，正想跟您说有趣的事儿。您这么一发火，我都不知该怎么说了。” 明皇面上厉色尽去，抚着女儿的脑袋，拉她一同进屋坐下。萧铭瑄对卢有邻露出个无奈的神色，跟着一同进去。 “都去了哪儿？”明皇边说边吩咐送上李幼玮喜欢的吃食，方才雷霆之怒仿佛根本从未发生。 李幼玮笑道：“去了太白山，又走了蜀道，益州当真有趣，还去了青城山，专门拜访爹爹命修的建福宫，雄伟得很呢。” “你喜欢便好。”明皇爱女心切，和她叙话良久，才得了空隙，还觉着有些不好意思，对萧铭瑄道：“朕看幼玮气色愈发好，这一路没少调皮吧？” 萧铭瑄洒然一笑，“自有情趣。” 一起又用罢午膳，明皇才问萧铭瑄：“你既去了怀儿那里，他如今可还是那般样子？” “还是驽钝呢，不过跟着王府几个先生，很用心在学，有些长进。”李幼玮如实回答，又道：“临别时候七哥说，谢谢您成全他，如今不能时常服侍在您身边，每日都很伤怀。” “他能这么想，不枉朕费心机了。”明皇何等智慧，早已看出萧铭瑄心里有事，便问：“你有何话要说？趁早快说！” 萧铭瑄和李幼玮互相看了眼，“陛下火眼金睛，臣不敢隐瞒。之前在七王府上看到邸报，太子殿下因直言河南道灾情民变而圈禁东宫。但陛下，兕子和臣从河南道返回，太子殿下所言不虚。汴州节度使杨国明罔顾灾情，强征暴敛，导致灾民哗变。而后又率军强行镇压，屠戮无辜百姓。” 萧铭瑄边说边掏出怀里的几张薄纸，苦涩道：“七王说，当初汴州灾民暴动，临淄城也涌入无数灾民。若非殿下强行开了官仓赈灾，只怕郡王府都保不住。” “陛下，臣不敢妄言。这一路回来，汴州十室九空，河南道人烟不复往日。若非回来后眼见长安城富饶，都几乎忘了这是盛世！”萧铭瑄越说越激动：“臣是武将，不懂吏治民生。但臣眼见为实，只将所见所闻禀报陛下。一切恳请陛下圣裁。太子既不怕，臣，亦不惧。” 萧铭瑄说到这里，李幼玮也走到她身边，一起跪下，睁着琉璃般的眼眸，对明皇道：“爹爹，瑄哥哥所言，亦是幼玮所见。我们不是为了给大哥喊冤，只是为了那些无辜惨死的百姓。贵妃娘娘是好，可不代表她的兄弟一门俱好。爹爹你一向明察秋毫，一定是中间有人捣鬼，蒙骗爹爹。这等腌臜之人，娘亲若在，也定是恨之入骨。” 李幼玮心思何等通透，先说他们不是为了夺嫡一事，再将杨贵妃摘出去，最后拿出赵皇后，点醒明皇。 赵皇后出身江南世族，因她一人为后，族长下令三代不得入仕。此等百年大家，哪里是杨氏这等跳梁小丑可比？ 明皇眯着眼，首先想到的便是不良人之间有猫腻。他冲卢有邻示意，而后道：“朕知道了，萧铭瑄，你那里的东西，明日早朝，都呈上来。” “臣遵旨。”萧铭瑄磕了头，对明皇道：“臣先跟您这儿请罪，明日定有很多人参臣擅自离京，还请陛下回护。” 明皇这才展颜，“行了，都起来吧。朕叫人来问话，你们俩先回去。” 等出了大明宫，李幼玮才道：“看来咱们之前猜的半分没错。爹没怀疑过杨国明，是那个原因。” 二人互看一眼，回首看着巍峨光大的宫殿，不由生出寒意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