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李迁归来
腊八乃是李幼玮生辰，不光明皇，所有在华清宫的勋贵大臣，都提前备上一份厚礼，遣人送去重明阁。 这日午间，明皇开宴，为李幼玮大肆庆生，长安城那场风波仿佛过眼云烟，丝毫未曾放在心上。 “如今幼玮满了二八，越长越像了。”明皇拉着李幼玮和他坐在一起，抚着女儿的额顶，满面慈爱，想着故去多年的发妻，一时间悲喜交加，热泪不住盈眶。 “爹爹，女儿长大了，你不高兴么？” 明皇一愣，继而笑道：“高兴！高兴都来不及。指不定明年我的外孙也就有了呢！” “才不要！您喜欢小孩子就多疼疼大哥六哥的孩子，可别指望我！” 明皇被她这般娇憨逗笑，捏着她的鼻子道：“你不愿意要？也得顾及萧氏人丁单薄啊。” 说起萧氏，他忽而想起萧远生前曾说没想到家里还出了个书呆子，便向萧铭瑄问道：“铭瑄，你那个庶弟如何啊？” 萧铭瑄忙站起来执礼道：“回陛下，萧恒他用心读书，已经中举，明年恩科想考进士，倒是很有志气。臣做兄长，自然全力支持，如今家里请了几位夫子，在别院中好生教他，希冀他能考中，以全父亲在世之时的教诲。” 明皇点头，“要考进士？朕记得他才十来岁吧？那还真是有志气。朕明年便在含元殿等着，看看萧氏出了个你，会不会再出个他来。” 大唐科举有明经科、进士科和武举三类，明经易得进士难考，因而明皇有此一句。但明皇今日所言，来年春闱他是要亲自殿试了。 “陛下，恒儿虚岁才十三，何况孝期还在，也不急在这几年功夫。” “说得头头是道，萧氏嫡出是在你这儿。”明皇摸着李幼玮的小手道：“朕就等着这个外孙了。” 说话间，李远从殿外奔进来，什么礼节都不顾忌，直往龙椅上冲。又见着李幼玮挨着明皇，便很是不高兴。 他小脸一歪，哼道：“父皇，她是谁？凭什么能在这里？” 明皇本来龙心大悦，被李远这般问话，顿时拉了脸，“爱妃知书达理，为何你如此顽劣？这是你jiejie，什么她不她的！” “可宫中没别的公主啊？父皇你骗我！”李远不服气，小小年纪聪明过头，当庭奶声奶气道：“舅舅说了，将来我是要做王爷的的，她什么身份，怎么配做我的jiejie？” 坐在李迅身边的杨国忠只觉得背后都冒出一道凉气，暗骂李远怎么记性如此之好，偶尔提了一句就记下了。他搜肠刮肚想着怎生应对过去，却见明皇眯着眼睛，淡淡看了看殿中在座的臣子，冷笑起来。 李远被他吓得不轻，小嘴一歪就要哭出声。一旁的杨贵妃起身，半句话不吭，抱起自己的儿子转身离开。她太聪明，但也被聪明所误。 明皇拉着李幼玮的手站起来，往前走了两步。 群臣立即跪下，杨国忠膝行至殿中，道：“臣之罪！臣胡言乱语，请陛下恕罪！贵妃娘娘一心服侍陛下，一时疏忽管教，请陛下恕罪！” “陛下，童言无忌，何况小殿下所说乃实情。为这等子事动气，向来兕子也难心安。再者说臣的妻子虽是庶民，但臣珍爱她，一生不移。其余的不过浮生尘土，若这等闲言碎语事事挂心，哪里来安生日子？” 萧铭瑄明着劝慰，实则句句暗藏玄机，和杨国忠叫阵，也将往日那些风刀霜剑无声控诉。 明皇拉着李幼玮的小手，看着她的眼睛里，只有疼爱和愧疚，“今日这长生殿中的，要么是朕的儿子和晚辈，要么是朕的近臣。那么你们就都知道，为何朕和爱妻最钟爱长乐公主，会早早从宗牒上去了宗名、除了封号。如今她只是李幼玮，是朕的小女儿，朕和爱妻的幼女。” 这几句话份量何其重，便是如今杨贵妃盛宠，也不过一句爱妃而已。 “萧铭瑄，你做得很好。”明皇看着殿中跪下的萧铭瑄，忽而冷冷道：“杨国忠行止不端，罚俸一年。” 杨国忠连忙磕头道：“臣知罪！谢陛下责罚。” 明皇借着这次在敲打众臣，也是告诉天下，杨贵妃再受宠，不过是妃，并不是皇后。而明皇的皇后，只有故去的那位赵皇后一人而已。 “今后无故你不得接近曦奴。曦奴早慧，朕是很喜欢的。待返回长安，令太子于东宫教诲，以免走入歧途。” 明皇说话间似乎看了一眼跪着的李迅，而后又低声和李幼玮说道两句，才松开手，由卢有邻搀着离开。 大臣们散的差不多，殿中只剩下萧铭瑄李幼玮李迅几人。 李迅正被内监服侍着穿斗篷，神色坦然，似乎浑不在意如今明皇正在一点一滴磨去他多年积攒下的势力。 萧铭瑄亲手给李幼玮披上那件孔雀翎斗篷，拉好兜帽。二人转身一齐往外走，难免和门口的李迅相遇。 “忠国公好手段，兵不血刃拿了兵部，刘氏还得看你的脸色才得以喘息，后路如何全凭忠国公。”李迅春光满面，话语却怨毒，盯着萧铭瑄道：“但你棋差一招，追不到本王身上，很是懊恼吧？” 萧铭瑄只顿了半步，笑道：“还是那句话，殿下罢手，我便罢手。臣最善猎熊，殿下要送上门来么？”说完，头也不回，就和李幼玮携手离开。 李迅想起当年冬狩之时，眸中寒光顿露，惊得那小内监手下哆嗦，碰歪了他的帽子。 “殿下恕罪！”小内监知道自家主子着实有些喜怒无常，忙跪下使劲儿磕头。 李迅伸手扶正，嫌弃道：“起来吧，回去寻管家领罚。在外面碍眼作甚？” 谁有心思做口舌之争？今日不光是李幼玮生辰，亦是去年二人拜堂成婚的日子。 二人执手慢慢往回走，华清宫的重峦叠嶂再美，也没眼前人好看。 回了重明阁，侍画他们果真整治了古董熏。按着益州学得吃法浇了烈酒，打开锅盖，满厅香气顿时弥漫开来。 侍剑拉着二人坐在主位，和碧雪侍画萧云四人并排跪下，一齐道：“祝夫人生辰安吉！我们几个凑了份子，礼轻情意重，请夫人随意吃吃喝喝！” 她又接过碧雪递上的锦盒，笑道：“这是咱们几个一起绣的荷包锦帕，小云手太笨，便没备下。夫人平日里用用，别嫌弃咱们工粗。” 她心思最是简单，李幼玮对萧铭瑄好，她就不记仇。 李幼玮赶紧拉着几个人起来，笑开了怀，“怎么嫌弃呢？碧雪绣工粗，侍剑jiejie端的一双巧手，当我不知么？咱们自己家里，我说了算！都别规矩来规矩去，一齐吃酒才热闹！” 这个家里李幼玮说话最有份量，四人应了一声，分主仆在八仙桌上围坐起来，再不讲究规矩，热热闹闹划拳吃酒，又合起来对付萧铭瑄，让他输得最多。 奈何萧铭瑄酒量最大，萧云他们一个个喝趴下，还清醒的便是他。 厅上甚暖，萧铭瑄扶着醉倒的几个人都躺在偏厅的床上，又把萧云一人扶着送上软塌，取来被褥盖上，才回到照料李幼玮。 李幼玮赢得最多，喝得最少，不过是微醺，正抱着火狐絮絮叨叨念着什么。可怜火狐困得睁不开眼，干脆就那么睡着，破罐子破摔了。萧铭瑄走近的时候，都能听到小家伙的鼾声。 摇摇头，萧铭瑄一把抱起李幼玮，柔声道：“放过它吧，有我给你折腾呢。” 李幼玮果真松开火狐，任凭它倒在桌上，转而搂住萧铭瑄，一口咬了他的耳朵，道：“我方才在想，若早知你的情意，定要天天缠着你。” 萧铭瑄边走边道：“嘿，你就不怕污了名声？” “反正要嫁给你，也只会落个忠国公萧铭瑄生性不羁，婚前便与姑娘撕扯不清的话头。”李幼玮得意极了，继续说道，“谁不长眼敢嚼我舌根子？活得不耐烦！” 说话间已经进了卧房，萧铭瑄脚尖一点，扣了门，力道用得恰好，锁落得精准。 烛火未歇，萧铭瑄见李幼玮风情已显，强自按捺住，“陛下七哥都给你了礼物，我却还没给你。且说说，想要什么？” 身下是柔软的锦被，李幼玮仰着头，伸手抚摸萧铭瑄的脸颊，看着他眸子里对她从来都放肆的情意，忽而凑过去和他接吻，细密缠绵，不愿离开。 忽而李幼玮用力翻身，坐在萧铭瑄腰间。狡猾地捏着萧铭瑄的带扣，柔滑的手钻进萧铭瑄衣衫里，又忍不住吻做一团。 被翻红浪，彻夜不息。 年节将至，淮王下榻之处传来喜讯，侧妃柳氏于腊月二七诞下一名男婴。此事冲淡了李迅对兵部刘氏的耿耿于怀，他膝下一直无子，如今终于有了个儿子，与他而言，颇有振奋之意。 李迅抱着才出生，尚在襁褓中的儿子，怅惘良久，亲笔请旨，希望明皇可以允许他为孩子取名为杭。 信送来后，卢有邻给明皇念罢，笑道：“淮王殿下取这个名儿，倒是朗朗上口。但老奴不过识字，意思就不明白。陛下给老奴说道说道？” “《说文》有言，杭，方舟也。这孩子是在跟朕求情。”明皇放下琵琶，思索良久，“拟旨，准奏。” 李迅希望自己能渡过眼前的难关，便以这般方式向明皇表述自己的心境。且信中亦有言道，悔于往日醉心争夺，为人父后，更希望子女平安。 做父亲的，如何不希望子女平安？ 明皇到底年纪大了，软了心肠，借着李杭的由头，允诺他慢慢退出朝廷。 卢有邻应了一声，去写了圣旨拿来给明皇过目，而后用印，亲自送去，嘱托李杭满月之日，务必抱到宫中。 过了两日，李迁风尘仆仆的赶到了华清宫。 过望仙桥，入津阳门，一路行至长生殿外。 这华清宫层峦叠嶂，繁华富丽，于这位短短三载屡经波折的皇子，已然俱是过眼云烟。 李迁一身旧衣，下颏续了短髯，在殿外等着宣召。 过不多时，殿门大开，内监扯着嗓子道：“宣，皇六子，李迁进殿！” “儿臣叩见父皇，父皇万岁！” 岭南一年戎马，让这位六爷更加强健灵敏。明皇很是喜欢，“起来吧。” 他话音方落，一旁的李迅便站出来扶着李迁站起，“浪子回头金不换，六弟幡然悔悟，儿子代他多谢父皇恩德！父皇胸襟宽广，秦皇汉武亦不能及，儿子每每思及，只有敬佩。” 明皇老怀大慰，“你们如此懂事，朕便放心多了。早知该传旨让怀儿那个混蛋也回来。” 李幼玮看了眼萧铭瑄，“那爹爹现下下旨，让七哥回来，还能赶上您千秋节呢！” 明皇恍然，哈哈大笑，“幼玮说得不错，咱们一家也该团圆团圆！有邻，快快吩咐开宴！迁儿上来，坐朕的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