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肾水亏虚
屋内安静下来,萧铭瑄胸中烦闷,捏碎了茶斗也没觉得出气。直到晚上和李幼玮说起,才缓解些许。 “这可怎么对得起尚jiejie?” 萧铭瑄苦笑,手里揉着火狐柔软的皮毛,叹道:“以往总觉得但凭此心不灭,定能扭转乾坤。而今才明白为何爹爹不缺钱,还总会贪墨那么些许。” “不懂迂回,不懂取舍,是成不了大业。”萧铭瑄只觉得烦闷,几乎是怨恨道:“打仗的时候叫计策,朝堂之争就是算计!可满朝臣子,若都是这般算计,苍生何辜?” 李幼玮知道萧铭瑄从不发牢sao,今日这般定是心下难过,也顾不得尚家姐弟一事,和他并排坐着,柔声道:“事急从权,阿瑄,你忘了这四个字?” “怎么会忘记?”萧铭瑄苦笑,“但我还是觉得不公!凭什么如此贼子,我杀不得他,还得保他?非但要保他,还得许他荣华富贵不减?这是什么道理?” “总说为大局为大局,但那些无辜的人,就该被白白牺牲么?”萧铭瑄越说越气闷,声音却低沉下去。 李幼玮哑口无言,只勉强扣住萧铭瑄的手,听他喃喃自语。过了良久,屋里的蜡烛都熄灭了,火狐也跳回自己的地盘,不再过来。 李幼玮起身替萧铭瑄摘了发簪,松下长发。二人面对面躺着,萧铭瑄虽然住口,但呼吸粗重,还是气愤。 “瑄哥哥,我很小的时候娘就没了。”她多久没这么唤过萧铭瑄,今夜却忽然变了回去,只听李幼玮低声道:“我记不起娘她何等模样、什么身量,只记得娘她说话最是温柔可亲。” “后来我大了些,认得些字,就总是去爹爹那里混玩儿。有一次我失手打翻了砚台,把你爹爹上奏的奏折给糊了。” “还有这等事?”萧铭瑄不掩好奇,凑近了她,捏了捏李幼玮的耳垂,笑道:“陛下肯定罚你了。” 李幼玮扑哧一笑,“定然啊。爹爹生了好大的气,却没对我发火,只命大哥带我去东宫,罚我思过。” “我哪里肯老老实实思过?便在大哥书房里乱玩。大哥见我着实不听话,就抱起我,给我念当年娘留下的手稿。” “皇后还留下手稿了?”萧铭瑄开始后悔自己今日焦躁,心下歉疚,暗地里摸着李幼玮的素手,牢牢握在掌心。 “嗯。大哥跟我讲的,是娘她手抄的《韬略》,还有娘写的注解。等我再大点儿,认得字多了,便常去东宫看那些手稿。娘为人温婉,手稿却都是些《孙子兵法》之类,注解别有心意,大哥说便是成书传世,亦无不可。” “娘在世的时候,后宫也有争端。你也知道,徐妃不是能安生的主子。”李幼玮顿了顿,似乎有些犹豫,而后才坚定续道:“娘执掌后宫,也是行过杀伐的。当初徐妃犯了一事,娘动了凤印,是非得让她死的。若非爹爹念着旧情,坚决不允,只怕娘会比她活得久些呢。” “后来四哥动心夺嫡,娘知晓后,只和爹爹说了一句话——东宫不稳,天下难安。”说到这儿李幼玮长叹口气,“爹爹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却没把娘的话记在心上。” “说起来七哥一直游戏人间,未尝不是娘故去前对他有交待吧。”李幼玮想起李怀来,“也不知道他这个木头听不听得懂咱们传的话。” 萧铭瑄微一思索,“他定是想不透的。但有抱琴有十全,应该无碍。” 此时萧铭瑄说话已然平缓,周身散发出的戾气也消失于无形。李幼玮这才转过身,靠在他怀里,“瑄哥哥,无论如何,我们得告诉尚jiejie他们。等你明日罢朝,我们一起去。” 萧铭瑄收拢双臂,满足叹道:“好。” “便是要他们牺牲,也得做个明白人才是。”李幼玮摸索到腰腹间的双手,才安心合上双目。 夜色深沉,李幼玮呼吸渐渐悠远,是睡得熟了。萧铭瑄也终于放下心事,好生休息。 一夜无话。 次日早朝,萧铭瑄告病在家,没有参与。只是在早朝前遣萧云递了条子与李佑,告知了上官元或有异动,请静观其变。 果真午后得了钉子送回的消息,上官元借着募兵一事,指出淮王一派克扣军饷,请陛下降旨严惩,自此倒戈。 如今朝中忠于李迅的不算少数,上官元此举无疑一石激起千层浪,让张严当朝与他翻脸,叱之为小人也。 萧铭瑄烧了纸条,和李幼玮笑道:“没想到此人脸皮之厚,只怕长安城墙亦有不及。” 二人说笑两句,才正了颜色,估摸着此刻尚锦莜午睡应该醒了,才携手同去。 果然尚锦莜发髻未挽,只披着件薄衫,罗袜松垮,半点粉黛未施。萧铭瑄毕竟是男子身份,便在外略微等候片刻,待李幼玮唤她,才摇着扇子进去。 “今儿个怎么称病不朝?莫非你是为了躲事?”尚锦莜还不知晓朝中的事情,她到了春夏,中午总得歇一觉,是以还未来得及看送回的消息。 萧铭瑄点头,算作承认,神色郑重,拢起心神道:“我有一件事情,虽难以启齿,但思前想后,还是觉着不该瞒着jiejie。” 尚锦莜有些好笑,挥挥手示意尚衍先出去,而后道:“你们俩一起来,定有要事,便直说吧。” 李幼玮和萧铭瑄站在一处,轻轻在后拍了拍萧铭瑄腰间。萧铭瑄心知毫无退路,便道:“昨日上官元来兵部投诚,我应允了。” 萧铭瑄知道这一句话足矣,不必多言,说罢面带愧色,垂首立着。 以他的身份,此番执礼其实大可不必。但萧铭瑄心下难安,虽对得起江山社稷,却对不起眼前的女子。而此计既定,断无反悔之理,便是尚锦莜自此带着弟弟离开国公府,也在萧铭瑄所料之中了。 尚锦莜何等聪慧?只这一句话就明白萧铭瑄为何没去早朝反而出现在自己的跨院中的缘故。 这么多年来,其实父亲的大仇是否得报,她早已渐渐看开。若说前几年或许还有执念,待尚锦旭高中后,她已然不甚在意了。 若能昭雪,足以告慰父母;若不能昭雪,但和尚锦旭此生平安,便是隐姓埋名,又难道不足以对得起父母么? 尚锦莜摇摇头,笑道:“我以为什么天大的事儿,便是此事?” 萧铭瑄和李幼玮俱是讶异,“jiejie不怪我们么?” “为何要怪你们?”她站起来扶着李幼玮,对萧铭瑄丝毫不客气,“自己找地儿坐着吧。亏你堂堂国公,怎么疑虑到自家人身上?” 萧铭瑄面上讪讪,依言坐在一边儿的软榻上,“我总是觉得食言,虽然知道jiejie你人好,但还是愧疚的。” 尚锦莜没理会萧铭瑄,只拉着李幼玮的手,给她看长安城今日盛行的花样来。过了会子她才续道:“当初母亲离世前,只跟我说了一句话,要我们好好活下去。他们二老在世的时候相依为命,日子虽清苦,又颠沛流离,但从未抱怨。我们做儿女的,不能青出于蓝也就罢了,但先辈遗风还是铭记于心。” 这话只说的萧铭瑄叹服不已,连带着李幼玮亦记于心间暗自揣摩,越想越觉得上官宏不愧是当初长安城有名的才子,否则怎么教的出尚锦莜这等奇女子来。 “至于旭儿,他那边儿我自会去说,阿铭你不必挂心。”尚锦莜拢了拢略有松散的发髻,正神道:“如今须得你仔细追查那个线索,我这儿查到宫中就彻底断了。” 萧铭瑄应下,“此事急不得,但也太急。若不查清,我总是觉得如鲠在喉,委实不痛快。” 三人又做推演,想了半晌依旧不得章法。李迅在外朝有多少支持和势力,在萧铭瑄三人看来都不过是些小手段,而他隐藏颇深的那个不良人,才是真正的麻烦。 明皇认为那次灾情后便已经清理干净,但他们却心知肚明——根本不可能。 死掉的不过小鱼小虾,真正的对手一直藏于云雾之中,连个影子都抓不到。 碧雪侍剑提着炖好的莲子羹和萧铭瑄的汤药过来,没多时尚衍在外求见。萧铭瑄放下药碗,示意侍剑带着碧雪先回去。 尚衍递上颗蜡丸,“方才接到宫中递出来的密信。” 尚锦莜挑眉,笑道:“莫非咱们猜测近一年,终有结果?”她接过蜡丸,对尚衍道:“去外面看着,莫让不相干的人靠进。” 这枚蜡丸她没捏开,而是交给了萧铭瑄。萧铭瑄捏着它垂首良久,心下难免惴惴然。 宫中萧氏的钉子只有几个人,这么多年过去,几乎没用启用过。但去年萧铭瑄终究没了办法,送了信进去,要他们务必查探,是哪位不良人和李迅联系密切。 这一问犹如石沉大海,萧铭瑄本都不抱希望,今日却意外拿到了送回的密信。 手指用力,捏破封蜡,取出里面一条锦缎来。只看了一眼,萧铭瑄便道:“尚jiejie,取《大学》来。” 尚锦莜一凛,从一旁取出本明帝年间所出得《校印大学》,李幼玮取过纸笔,准备破译。 “上自服丹药十数年,肾水亏竭。”区区十二字,让尚锦莜李幼玮均摸不着头脑。明皇信服老庄,此事天下皆知啊。 “爹爹……”李幼玮满心疑惑,“这个钉子传的是什么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