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端倪
袁玄洪没做应答,一撩袍子,在李迅对面坐定。 他手执黑子,看了看棋局。他落子如飞,黑子脱困之后的反围渐成胜局,很快掩杀了白子的大龙。 李迅索性丢了手心扣着的白玉棋子,爽快认输。 “本王着实没料到,你会亲自前来。”李迅示意杨国忠稍安勿躁,“我并未打算在此时动手,虚晃一枪罢了。” 袁玄洪不动声色,“陛下得知太子落水,亦得知忠国公行至大明宫折返。陛下不安心,便遣我来看看诸位的心。” 李迅哈哈大笑,“本王自然在府里,不问世事,不理风波。”他说罢看了眼杨国忠,“至于杨统领,自然是名为告假,实则宠幸小妾,通宵达旦。” 杨国忠不以为忤,喜笑颜开,明皇断不会因此有疑于他,关键就看袁玄洪肯不肯听李迅的。 不过此人既然在此时来此,定早就为李迅所用。果然袁玄洪微微颔首,算是应下。 李迅想了想,又道:“那件事打探得如何?” “陛下四五年未曾用过,消息难查,皆是累赘。” 李迅心知此事难办,也不过多刁难,“劳烦袁帅了,若万事都寄托于一枚小小金印,本王还谋划什么?到了如今,此事也不必放在心上!” “陛下会不会给了太子?” 李迅失笑道:“自古帝王多疑,那么要紧的东西,怎么可能给他?也许真是不cao心国事,索性着人收拾了。” 杨国忠听了半天,才听出些名堂,只怕这说的是明皇自登基以来惯用的行玺。只是二十八年前后,明皇便不怎么用它。到如今已经有三四年没见它露面了。 “会不会给了姑娘?”杨国忠异想天开道,“陛下对姑娘的宠爱,恐怕只有赵皇后在世之时能够相比。” 李迅袁玄洪对望两眼,均摇头道:“女儿家再是疼爱,也要嫁人的。” 李迅揉了揉眉心道:“何况这几年来,父皇虽然对萧铭瑄器重,其中却总有考量的意思。父皇对他断没有明面上那般信任。” 李迅站起身来,“时间紧迫,本王不废话了。今日起至父皇千秋,之前的布置定会愈加完备。本王懒得兜圈子,宫里务必一网打尽。” 他面无表情,继续道:“儿子可以再生,便是牺牲杭儿,也在所不惜。” 杨国忠明白他的意思,后背忽而一阵冷颤,忙道:“殿下安心,臣早已安排好人手盯紧了东宫,一个也不会漏。” 李迅看了眼拉上风帽的袁玄洪,“meimei的人将会在半月后到达,还请袁帅用好。袁帅放心,你要的,本王决不食言!” “殿下放心,臣定不负所托。”袁玄洪拱手为礼,“时日不早,臣得回宫复命,殿下恕罪。”他说罢,已然拉开窗户,消失于一片夜色之中。 李迅走到门边,笑道:“如今统领可有十成信心?” 杨国忠叹道:“殿下深谋远虑,臣佩服。请殿下放心,臣誓死追随。” 他是最先谏言兵变的,李迅从不怀疑他的忠心,忙拉起正要行礼的杨国忠,“你我一见如故,将来君臣之谊,本王看足以载入青史,名垂千古。” 这日李幼玮一人在府里待得无聊起来,想起萧铭瑄提过纯钧剑的油快使完。李幼玮索性换过衣衫,只带了侍画一起,去那位匠人铺子里买些油回来。 铺子开在西市,是个普通的四合院子。老板光着脊背,胸口围着皮制的兜布。铺子里来的都是武将或者有名的江湖人士,他从未料到之前光临过一次的李幼玮还会再来。 “夫人坐!”老板知道自己衣冠不整至极,忙退回屋子里换上件粗布外衫,才哈腰出来。他既然见过纯钧,自然知道萧铭瑄和李幼玮的身份。 老板亲自请了李幼玮侍剑到一边干净的廊房里坐下,倒了杯清水递上,“您需要什么,差人来拿也就是了,怎么亲自来一趟?” 李幼玮笑着说明来意,又道:“大伯,我看您这儿生意真好!” 这一句夸到老板心坎儿,花白的胡子都颤微微抖着,“这不是咱吹,咱们褚家祖传手艺,三百年下来才积攒下来的名望!” 李幼玮好奇起来,“那您能不能带我去看看?铭瑄总夸您这儿手艺最放心,盔甲什么都在您这儿做的。” 康老板应了一声,“那麻烦您挪步?小的带您去看看。” 及至到了后院成品存放的库房,李幼玮只觉得一阵寒意扑面而来。屋内各类兵器琳琅满目,东首几乎都是各式剑,西首则五花八门什么都有。 褚老板解释道:“来咱们铺子定制或者修补兵器,江湖人多。江湖人惯用剑,因而这些大都是那些人的。这些嘛,大都是咱们军中将领的,普通士兵可掏不起这银钱。当然了,工部的工坊咱们铺子也是有人固定去轮班监工的。” 康老板小心翼翼取下一柄陌刀,“您瞧,这是金吾卫王统领才要的陌刀。这可是小人手把手锻造,让王统领等了足足有八个月呢。” 李幼玮伸手去拿,只觉得此刀颇为沉重。她稳了稳心神,才缓缓抽出刀鞘。 自打习武以来,萧铭瑄给她讲过不少刀兵之事,耳濡目染之下,李幼玮自然明白这把刀为何足足锻造了八个月。 “大伯真是好手艺!若我大唐士兵都能有把这等杀器,”李幼玮心知此话不过痴人说梦,也就不再往下说。她忽而好奇,“大伯,可以给我做身盔甲么?” 褚老板一愣,憨笑道:“做自然事做的来,只是您这般尊贵,哪里用得上这些?” 李幼玮既然起了心思,便道:“您不管这些,我只问何时能取?” 康老板见这位不是开玩笑,“那得请您留步,我让拙荆给您量了尺寸才可。既然是您要,小的自然尽心,约莫三五个月吧。” 李幼玮看了眼侍画,“jiejie,我求你瞒着阿瑄!” 侍画只得道:“是是是!” 褚老板请了李幼玮到自家祝的后院,让自己媳妇儿给李幼玮量了尺寸记录下来,忽而又问李幼玮:“夫人,您头盔要不要护面?” 李幼玮想起明皇身边的确有一只军队是戴着护面的,她忙道:“要的要的!” “那您稍等!”褚老板一阵风般去了,隔了盏茶功夫端着个盆回来,里面却是发好的面团。他看了看李幼玮的脸面,按着经验取了块,递给侍画道:“这个小的不方便,就麻烦您了。” 李幼玮错愕一阵后,只得屏住呼吸,任由侍画憋着笑意在她脸上取了模具。 褚老板小心翼翼接过放着收好,喜道:“成了!” 回了雍和宫,萧铭瑄还不在,李幼玮按着侍剑的指点,给自己那柄短剑上油。 她想起萧铭瑄送亲之时穿的轻甲,好奇道:“为何阿瑄的盔甲那么单薄?我见王三哥他们的都很笨重的。” “这却是姑娘不懂了。老爷当初在前锋营里是骑兵,要的是速度和机敏。三哥是爷手下的副将,管着最要紧的二百精锐,是全甲重骑。” 李幼玮若有所悟,没再吭声。 李佑身体已经好转,只是当时落水的惊吓过重,夜不能寐。不过半月工夫,人就消瘦了一圈。他有心无力,朝政只好交付才上任不久的塔坨荼。 明皇过目了几份奏呈后,又得袁玄洪禀报,见塔坨荼做事滴水不漏,这才当真放下心来。 “你查探数日,那个侍卫死的蹊跷。”明皇话说一半,袁玄洪忙道:“回陛下,臣那日去过淮王府,殿下确实在府中。杨统领和自家新纳的妾室一夜风流,亦无异动。且那个侍卫底子干净,他忽而自尽,臣原本没想到此事背后会有牵连,防备不够,是臣的疏忽。” 他这般说来,明皇素知杨国忠为人,也就信了八分。 “你觉得此事不过是意外?”明皇若有所思,或许真的是他多疑? “臣不知。”袁玄洪没有明确回答,而是说了个模棱两可的答案:“臣只相信证据。” 言下之意,如今没有证据。明皇面上不动声色,“雍和宫那里呢?” “回陛下,当日姑娘知晓后要去东宫看望太子,被忠国公拦下。”袁玄洪斟酌着道:“忠国公带了个贴身内监是想求见的,不知为何被一个金吾卫拦住,在宫外说了两句话就回了。” 明皇身后的卢有邻瞬间把握住袁玄洪此话中的诛心之意,他忽而觉察些许不对劲来。 果然明皇轻轻挑了挑眉毛,卢有邻跟着他几十年,自然明白这是真起了疑心。 他搜肠刮肚,赶紧打着哈哈道:“忠国公那孩子脾性爽利,大约是受不住咱姑娘,才不得不来宫外打听消息。不过好在这孩子明白礼数,不然岂不是擅闯皇宫了?” 果然明皇想起自己女儿顽劣的脾性来,哈哈笑道:“是了是了。朕瞧着阿铭宠她宠的不行,嗯,有邻,你得空去趟雍和宫,给幼玮提点提点。” “是,老奴遵命。”卢有邻一身冷汗,心知此事就此揭过。 他躬身站着,未曾瞧见袁玄洪眯着眼睛淡淡看了一眼他。 当日卢有邻便带了些宫中新添置的新奇玩意儿,并楼兰进贡的葡萄去了雍和宫。 萧铭瑄训兵未归,李幼玮亲亲热热挽着卢有邻的胳膊,“大监都好久没来看幼玮了。” 卢有邻也不避讳,和她一起走进延年殿,“姑娘如今夫妻恩爱,陛下和老奴都放心。这段时间陛下夜里总睡不踏实,便少了空闲。姑娘得空了,也多往宫里走走。陛下见着姑娘总是顺心的。” 李幼玮嗯了两声,“爹爹的丹药大监劝着点儿,历代炼丹的,又有几个……” “姑娘噤声。”进了延年殿,卢有邻才松懈一些。他正犹豫要不要告知李幼玮袁玄洪的异动,却听得李幼玮的话将要闯祸,赶紧拦下来。 二人对视一眼,俱都露出些无奈来。明皇整日若非弄曲为乐,便是在长生殿和一些道士研究丹药,妄图长生。 可长生一事,哪里能靠吃几颗药丸子能成事? “姑娘,”卢有邻接过李幼玮递上的茶盏,还是决定提点一下,便将白日里的事情原模原样说了一遍,末了打趣道:“你呀,性子还是这么莽撞。若非忠国公拦住了,若你真闯了皇宫,可得为难死陛下。” 李幼玮颔首羞道:“大监莫要提了,幼玮知错啦!还请大监跟爹爹告罪,阿瑄给我缠的不行,才不得已去宫外晃了圈。得知大哥无碍,赶紧回来告诉我的。” 留卢有邻多坐了会,这位明皇身边不可或缺的人物眼瞅着宵禁快至,便告辞离开。 李幼玮送他上了马车,眼见着马车往北而去,赶紧拉过身边的侍剑,“jiejie,去找阿瑄,让他晚上定要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