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五章 各行其是?孰是非
赵攸怜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凉气。 “可我恨的,是后周的大将赵匡胤,而非大宋天子。死了一个后周大将,或能止两国战事,造福一方百姓。可死了一朝帝王,便只能徒增祸乱。我没有这个权利杀他。” 皇甫罗不知不觉地走到了窗边,她的身影清晰地印在半开的窗扇上,声音无遮无拦地飘出了窗外。 “甚么人?” 楼外把守的侍卫警觉地喝了一声,随即持刀望楼里涌来。 “点他心口以左两寸,xue道自解。” 侍卫急促的脚步声自楼梯上传来,赵攸怜忙回身去解影卫的xue道,再转头时,窗前早不见了皇甫罗的身影——连一片衣角都不曾看到。 皇甫罗早知她双腿已废,论轻功怕是甩不掉她这个徒儿,便故意引来侍卫,千钧一发之际,逼得赵攸怜去解影卫的xue道,她好趁机脱身。 她一早便算好了一切。 赵攸怜被摆了一道,无计可施,只得从牙缝中挤出一个字:“走——” 赶在侍卫冲入房中的前一刻,三人消失在窗外的夜色中。 出了皇宫的高墙,赵攸怜忧愤交加,实在没胆量直接回去面对赵普的雷霆大怒,只得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一般拉着林清瞳:“清瞳,你说我娘她怎么会突然回想起过去的事?她看着你对皇上施术,看着看着就……” 林清瞳亦是摸不着头脑,一面推测道:“方才皇帝话中提及,这几日宫中太医日日来为夫人施针治疗失忆之症,想是已有了成效。” “可我患头疾之时,中原的医士皆束手无策,宫中的太医不过是用的药材精贵些,论医术倒未必胜过那些江湖游医几分,怎么才治了这几日就……” “你先别急,伤有不同,倒不可一概而论。”林清瞳想了想,皱着眉,“你刚刚说,夫人是看了我对皇帝施术之后才回忆起往事的?” 赵攸怜回望了身侧的影卫一眼,点了点头。 “那只怕这个失忆症来得蹊跷……” “怎么说?” 林清瞳摇了摇头:“我也没有十分的把握,不过是猜想,夫人的失忆症或许与祝由之术有关,所以夫人在看到我对皇帝施术之后,才会突然忆起往事。” 赵攸怜蓦然睁大眼睛:“你觉得,我娘之所以失忆并非因外伤所致,而是被人催眠后,像赵匡胤一般忘记了一些事?” “若是似夫人这般将往事忘了个一干二净,连基本的武功法门都不记得了,一般是极难做到的,除非被施术者当时受了严重的伤,意识涣散,才有可能被趁虚而入。” 她此话正中赵攸怜下怀:“不错,当年我娘便是在坠崖之后失了记忆,坠崖前她便已身受重伤,落下悬崖后虽幸得大难不死,却断了两根腿骨” “那倒是有这个可能。” “等等……我娘恢复记忆不是件好事吗?”赵攸怜松开习惯性地拧在一起的眉头,“那我们为甚么要在这里愁眉苦脸的?” 影卫插话:“可是老爷吩咐……” “爹也算不到娘会恢复记忆啊……难道娘恢复记忆他不高兴吗?”她自己说这话都没底气,只得硬着头皮,“现在娘恢复了记忆,她有权利自己做主去留,爹总不能囚禁她罢!是她自己决定不回去的,又不怪我们……她记起了武功,能照顾好自己,你就这么回去跟我爹说,让他放心罢……” “属下?”影卫显然不敢相信,“那小姐你……” “我和清瞳就不陪你回去复命了,明日一早我们还要启程回建阳,今夜就不多耽搁了,你替我跟爹和二哥道个别,跟他们说我有空会常回来看看的……” “如此怕是不妥罢,还请小姐随属下一同回去向老爷解释,小姐是最了解夫人的,最好想一想夫人可能去甚么地方,若老爷命我等去寻,也好有个去处……”影卫躬身请道。 “我娘以前又没来过汴梁,我怎么知道她会去……”话说到一半,她猛然惊觉:“等等!我或许知道一个地方……” …… 三人出了城,赵普带着人早早地等在了相府通往城外的密道出口。见来的只有他们三人,赵普的眉头皱起:“出了何事?” 赵攸怜看着自己的脚尖,不安地答着:“清瞳见到了皇上,本来一切都很顺利……可是最后,娘她,她突然恢复了记忆。” 赵普一怔:“恢复了记忆?” “是……娘不仅恢复了记忆,还恢复了武功。她想起了所有过去的事,然后就,就自己离开了……” 赵普看了影卫一眼,勃然怒道:“混账!她双腿尽废能到哪里去?你们竟连一个废人都抓不住吗?” “爹……你也知道娘的本事,若动起手来,我们三个加起来也不是她的对手。加上她以拐代步,一下就消失无踪,我们想追也追不上啊……” 赵普凌厉的眼风扫过,她立时噤了声,垂下头认罚。 但是过了很久,也没等到劈头盖脸的叱责,赵攸怜偷偷地抬头,飞快地瞟了一眼面前的男人,正对上他幽深的目光。 “她离开前,可有说些甚么?”赵普徐徐问道。 赵攸怜愣了愣,明白过来——爹想问的并非师父离开前留下的话,而是她恢复记忆后说的话、表现出的态度。 她尽量把话说得婉转些:“娘有些怪我们骗她的事,可我让她来找爹你讨公道,她却又不愿……” 听着她的话,赵普的眼底忽然浮起一层丝丝密密的柔和,像是在纵容着谁的小性子一般,与他面上凝重的神情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赵攸怜将他微妙的表情看在眼里,不由得心惊—— 难道,爹也和皇上一样,认为失忆了的娘终归不是从前的她?会不会,爹其实打心底里也是希望,有朝一日娘能变回从前的那个皇甫罗? 毕竟——他们爱过的都是曾经的那个皇甫罗。 尽管那个皇甫罗与他之间横着血仇、隔着旧恨。 赵攸怜正沉浸在自己天马行空的遐想之中,冷不防直直对上了赵普犀利的目光。她如一只受惊的鸟儿一般赶忙收回了视线。 “你不要再插手此事,尽早回建阳去。” “啊?”一直计划着怎么脚底抹油的赵攸怜忽然听到这话,却没有如释重负的感觉,她咽了咽口水,试探性地问道:“那娘的事,爹打算怎么办?” “我会把她找回来。”他的语气不容置疑。 “若爹已经打定了主意,我倒想起了一个地方,或许可以试试。”赵攸怜道,“娘一直都独来独往,不肯欠人人情。她失忆后受了冯家的大恩,如今冯家满门被灭,她想报恩已是不能,但在离开汴梁前,她至少会去冯家人墓前祭拜一番,表个心意。” 赵普沉着脸想了想,方欲下令,又听女子道:“爹,女儿希望你能和娘心平气和地谈一谈,若娘还是不想留下,你应该尊重她的决定。” “应该?”他仿佛听见了甚么笑话,“这世间本没有甚么应不应该,只有能不能够。” 赵攸怜急道:“若是爹将娘强留于此处,与赵光义的卑鄙行径又有何异?” 没想到女子会这般口无遮拦,影卫惊呼:“小姐……” “好啊,这些日子你倒是长进了。”赵普倒也不恼,只事不关己般淡笑着,“我从不认为晋王在品行上有何缺失,不过各行其是、各取所需罢了。易地处之,我未必不会如此处置。” “以娘的武功,爹以为真能关她一辈子吗?” “你不是中过化功散吗?”他声调平淡,听不出半点波澜,“那东西,早在十七年前我就给你娘用过,不妨再用一次。” 赵攸怜的心里不由得打起了鼓——难道爹已经知道了二嫂给她用化功散的事情?是香坊的掌柜泄的密?那爹会不会因此怪罪二嫂? 她正忐忑地想着,头顶上又传来男人的声音:“你可想过,你二嫂一介女流,如何能弄得到江湖中三教九流用的化功散。” 她支支吾吾着,“爹这话是甚么意思?女儿不明白……” “不必装傻了,那化功散是我给侞儿的。” 她还没从这突如其来的消息中缓过神来,便接着听赵普道:“你以为我会不知道你脑子里的那点小心思?你娘既将你托付给我,我便要顾好你这辈子。去了一趟江南,你竟动了离家远走的打算,以为爹不知道吗?女人本就不该习武,没了这身功力,省得你动那些歪脑筋。没想到,你最终还是和林卿砚那小子牵扯在了一起。罢了,你既随了他,便快些同他回建阳去,休要再管此间的事。” “可是……可是二嫂说,是她……” “没有我的话,她自然是不敢将这一节说给你听的。如今我将此事告诉你,便是要你莫再心存妄想。你娘的事我自有处置,不该你管的事,就不要管。”赵普睃了她一眼,“怎么,我说得还不够清楚吗?” 赵攸怜心中五味杂陈,咬牙颔了颔首:“女儿告退。” 林清瞳一语不发地跟在了她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