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79章
张金宝一行人这次从三亚回程不仅搭乘了顺风船,这一路过来吃的用的也全都是李奈主动提供,可以说欠下了对方一个不小的人情。不过张金宝倒不会认为这有什么不妥,李奈愿意提供这些帮助,正好能说明自己有让对方另眼相看的价值,接下来的合作事宜也就有了洽谈细节的可能。 这下到了儋州,也该轮到张金宝一尽地主之谊了。不过李奈暂时还忙不过来,他大老远来一趟儋州,当然不会只安排了参观琼西书院这一项活动,也会顺便处理一下福瑞丰在本地的经营事务。 所以在李奈抵达儋州的时候,福瑞丰在儋州各个常设机构的管事和掌柜都已经候着了。李奈打算先跟下属们开个碰头会,了解一下这边的经营状况和存在的问题,回头再去拜访张金宝的书院。 张金宝倒也不以为意,这一路过来他已经了解了李奈的办事风格,知道对方做事极有条理。既然对方要先处理福瑞丰的内部事务,那自己正好可以利用这个时间,让书院先整理一下内务,待李奈来参观的时候给他留下一个好一点的印象,或许会有助于合作事宜的洽谈。 当下两拨人便在儋州城外作别,李奈先去福瑞丰的商栈处理自家事务,而张金宝则带着学生们赶回书院,为迎接李奈的参观做一些事前准备。琼西书院这些年接待过不少海汉高官,对于相关流程倒也不会陌生。 李奈的办事效率无疑是大大出乎了张金宝的预料,他认为李奈应该要到第二天才会有空来书院跟自己会面,但没想到仅仅过了两个时辰,便有人来向张金宝报告,说李奈的马车已经到了书院大门外。 “这是故意来突然袭击啊!”张金宝闻讯也只能先放下手头的事情出去迎接李奈。 好在他回到书院之后便立刻组织了师生对书院内的卫生进行了初步打扫,起码看得到的地方都已经弄得比较干净了,倒也不用担心会在贵客面前出丑。 “还以为三少爷要明天才过来,也没来得及做什么准备,如有失礼之处,还请三少爷多多见谅了!”张金宝见到李奈之后,先是客气了两句。 李奈笑道:“在下想看的就是书院平时的模样,张院长可千万别为此做什么准备。在下虽然没经营过书院,但也知道这地方其实与我们昨天在昌化看过的铁器作坊有相通之处,看看日常的运转状况,便可大致了解经营管理的水平如何了。” 张金宝道:“三少爷这个理论倒是有些新奇,但细细想来,还真是如三少爷所说,这教书育人,可不就是书院生产出的一个个产品。若要让其合格出产,那日常所施的教育,便是在不断地对其打磨加工了。” 李奈赞道:“张院长,你可知我最欣赏你哪一点?便是你身上毫无迂腐文人的作派,不会张口闭口仁义道德,注重务实而非夸夸其谈。” 张金宝道:“三少爷谬赞了。在下只是为人比较实际而已,如果把仁义道德整天挂在嘴边就能有助于书院经营,那我倒也不介意装一装老夫子的作派!” 两人相视大笑,心知对方跟自己可算作是一类人,即做事更注重实效而非虚名,这样接下来谈合作会更容易一些,至少可以免去无谓的兜圈子环节。 张金宝一边带着李奈在书院里逛,一边向他介绍了书院目前的经营状况。 琼西书院真正开始进入快速发展期,也是近些年海汉占领儋州之后的事。张金宝自动略去了之前的历史不谈,重点介绍了近些年书院在教育方面所取得的一些成就。 琼西书院现在走的就是职业教育的路子,文化方面只对学子提供基本的扫盲教育,而重点则是放在了能够让学子们在毕业之后有一份稳定生计的专业技能上。 也正是因为这个办学特点,琼西书院吸引和接收的学生,大多数是来自家庭条件一般的普通人家,而那些想要通过官府考试来获得入仕机会的人,大多会选择传统书院,而非琼西书院这种只传授生产技能的教育机构。 但琼西书院对需要一门手艺傍身糊口的普通民众来说,算得上是一个极佳的选择。不需要高昂的学费,甚至可以通过半工半读的模式,就能在琼西书院里学到一门手艺,甚至还可以在学成之后得到书院的推荐就业。而学时最短的专业,类似厨师、水手之类,甚至只需接受几个月的培训就够了。 所以在儋州,甚至是更大的地域范围内,琼西书院都已经成为了相当一部分民众首选的教育机构。如果就生源数量来说,琼西书院甚至已经成为了这个地区的第一位,书院的招生数量接近饱和状态,需要扩大经营规模才能让更多的学子进入书院接受教育了。 “书院目前设有三十多个专业,有一百余名教师,至于学生数量,因为每个月都有入学和毕业,因此并没有一个非常准确的数字,在校人数大致保持在一千到一千五百人左右。前面这几栋建筑,都是书院的教学区域。”张金宝的介绍中有不少数据资料,他知道像李奈这样的商人,应该不会喜欢泛泛而谈,相对更准确更形象的数字会让他对书院的实力有一个明确的认识。 李奈一边点头一边看向张金宝所指的方向,那些建筑与其说是教室,倒不如说是工棚更合适一些。他曾多次去到三亚的田独工业区参观,那里有不少厂房便是类似这样的建筑结构。 张金宝带着李奈走入了其中一处棚屋,里面的师生见他到来都是停下了原本的教学。张金宝摆摆手道:“你们继续,我带客人随便看看。” 李奈注意到这里其实是一个木工作坊,而正在教学的显然是一个木工班,这师父就是个四五十岁的老木匠,学生大约有三十来人,都围在师父周围,看他演示如何使用刨子这种工具来加工木料。 那师父听了张金宝的话,朝他略一拱手作为回应,便又接着向学生们介绍起了手里的刨子:“这个工具传说是祖师爷鲁班所造,用来将木头表面处理得平直光滑,或是将其削薄。除了我手里的这种最常见的刨子之外,还有光刨、弯刨、线刨、槽口刨等很多种刨子,用于各种加工方法。” 李奈站着听了一会儿,对张金宝低声道:“这个木匠倒是挺会讲课的。” 张金宝道:“十个木匠里,都未必能找到这么一个说话有条理,又会带徒弟的人。我们将他请来书院教课,可真是花了不少钱。” 李奈道:“据我所知,木工这行当学起来慢,恐怕出师的时间也会很长吧?” 张金宝点点头道:“俗话说三年学徒,五年半足,七年才能成师傅。传统的木匠,头一年都是干粗活,帮师父担水扫地、拉锯、磨刨刃,干上一年才开始学着推刨子、凿眼打下手,之后才能慢慢捉锛、抡斧、打线、开料,做得不好,受气挨骂,甚至挨打,那也是常事。三年学满虽然可以出师,但也没几个人就能独当一面,这行当的确成才慢。” “我们书院已经尽可能地将那些不必要的繁文缛节都省去了,把三年的学徒生涯压缩到了一年半时间。而且学成之后,如果没有自立门户的能力,也可以由书院推荐,去家具作坊或者造船厂这类地方就业。有本事的人,出师两三年之后就在外面当上了工头,这样的情况也有不少。” 李奈知道张金宝的这些介绍的确没有什么水分。当年海汉在三亚落脚,当地百废待兴,各行各业的工匠都是奇缺,所以也曾拜托福瑞丰从广州高薪雇请工匠到三亚落户。那段时间李奈可是接触了不少的木匠,所以对这个行业也是略有所知。 一个木匠师傅,身边顶多带两三个徒弟,既是学徒也是仆人,出师一个就再收一个,一辈子带出来的徒弟还没眼前这木匠一次带的学徒多,教学效率自然不可同日而语。而海汉对木匠的需求量之大,基本是年年递增的状态,这些学徒出师之后,只要手艺不是太差,基本都不用担心生计问题,更何况还有官办的各种生产机构可以托底。
李奈问道:“那如果有官办机构,比如胜利港造船厂想要人,书院是否会劝说学徒选择接受分配,而不是自己出去自立门户?” 张金宝应道:“这何须劝说,要是能进胜利港造船厂这种捧金饭碗的地方,谁还会选自立门户?” 李奈哑然失笑道:“这是我举的例子不对了。” 张金宝道:“其实只要能进官办机构,绝大多数人都会选择走这条稳妥的路。很多对木匠有需求的地方,都会定期派人来书院这边选人,所以实际上只有那些手艺不佳的学徒,才有必要担心出师之后的就业问题。” 李奈道:“既然就业前景这么好,想必有不少人都会选择书院的这个专业吧?” 张金宝点点头承认了李奈的猜测:“木工班一般每三个月就会开放一次招生,这个班就是最近才招进来的一批新学徒。” 在木工班停留观看了一会儿教学之后,张金宝又带着李奈继续巡视其他棚屋下的教学情况。 李奈发现这里每个棚屋下都是不同专业的教学场地,除了木匠铁匠泥水匠这些常见的行当之外,也还有一些近年才慢慢出现的新兴行业。比如海船上的导航员,专司计算的算盘手,学习农业耕种技能的农技师等等。 这些新行当倒是让李奈颇感兴趣。他知道其中一些行当在三亚有专门的官办教育机构进行培训,但还是首次获知民办教育机构居然也在开设这样的专业。但不管是师资力量还是教育水平,像琼西书院这样的机构恐怕都无法与三亚的官办机构抗衡,那书院设置这些专业是否还有现实意义? 李奈将自己的疑问道出,张金宝应道:“不瞒三少爷,其实这些人在我们这里学成之后,基本都是去了三亚,在官办书院里继续深造。这些行当虽然有些冷门,但只要不是太蠢的人,能够完成学业,日后都能在官方所属的机构里捞个职位。” “例如这导航员,如果从琼西书院出去,那么多半就是去各家船行做事,或许三五七年之后有了足够的跑船经验,就可以当个船长了。但如果选择去三亚深造,那学成出来之后就直接进海军服役,而且进去就是有军衔的,不用从大头兵一步一步做起。海军任务多,升迁快,就我所知,入伍两三年升到中尉甚至上尉的人也是有的。” “还有您看这些埋头打算盘的少年,如果是以前,学这个行当好像也就只有去商号、当铺、钱庄之类的地方当个帐房,但如今可不一样了,只要他们有本事,官府就会将其中的佼佼者选走,海汉银行、商务部、财政部,多的是衙门要人,这不比去当个帐房先生强上百倍?” 张金宝的这些介绍,也是让李奈有一种眼界大开的感觉。他并不是不知道这些岗位的存在,只是过往从未想过在教育机构和这些岗位之间会有如此不为人知的联系。琼西书院所教出来的人才虽然不算顶级,但却给官办教育机构和一些特殊岗位提供了更多的人选。而民办书院所起到的这样作用,李奈过去还真没有像当下这样有一个明确的认识。 李奈试探道:“琼西书院为国输送了这么多的人才,那想必官府也会介入书院的经营和日常教学吧?” “这个真没有!”张金宝连连摇头道:“鄙人倒是很想被官府收编,让琼西书院能早日挂上国字号的招牌,但官府好像并没有这样的打算……也就只有书院干了什么出格的举动,官府才会出面制止。” 张金宝说着说着便又想起了当初被官府叫停了蒸汽机的研究,这事对他来说可谓是一直耿耿于怀,压在心头放不下去的一块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