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52章

    在场只有陶东来三人自己清楚，现阶段海汉根本没有能力在辽东集结五万作战部队。事实上目前海汉军的总兵力都远远没有五万人，就算集结全国的部队运到辽东，也根本达不到王汤姆所吹嘘的程度。更何况要将这么多的部队运到北方打仗，所需动用的物资和运力对海汉来说也都难以承受。

    但尽管只是纸上谈兵的伎俩，实际的效果却非常不错，尚可喜的态度明显比先前软化了许多，毕竟他也是带兵打仗的将领，很清楚五万海汉军出现在辽东会意味着什么。哪怕这种情况出现的概率不高，他也不敢拿满清的国家安全来做赌注。

    海汉在这次谈判中的最大优势，并不是军事实力，而是对情报信息的掌控力。满清在辽东方向的出海通道基本上被海汉完全封锁，很难搜集到对手详细的军事情报，也无从判断海汉是否能完成王汤姆所说的军事部署。而海汉却可以根据史料和各种情报，大致判断出满清在当前这个阶段的军事实力，然后勾划出一个具有针对性的作战方案，来对满清形成威慑。

    当然了，这样的威慑力是以海汉军历年来与清军交手的战绩为基础，否则别说五万海汉军，就算兵力再翻上一倍，也不见得能吓住满清。要是换作朝鲜的金尚宪来吹这个牛皮，那尚可喜大概只会将其当做笑话看待了，说不定还会故意再激他几句，以此作为下一次对朝鲜实施军事打击的借口。

    杨嗣昌同样也拿不准海汉到底是吓唬满清，还是真打算借机开战，但他知道如果大明不配合出兵，那海汉想搞定满清也并非易事，站在大明的立场上，或许驱虎吞狼，设法让这两国拼个你死我活才是最聪明的做法。

    不过当下大明最迫切的还是为自己争取到喘息之机，杨嗣昌只有尽力配合海汉的策略，才能迫使满清让步达成和解。所以他毫不犹豫地在旁边帮腔，表示大明已经做好了开战的准备，如果这次在金州的会谈无法达成协议，那么大明将会倾举国之力来与满清进行决战。

    “如果三十万兵力不够，那就再增兵，直到能击溃清军为止！我大明幅员辽阔，拥有百万雄兵，难道还耗不过你们！”杨嗣昌虽是主和派，但撂狠话也是一把好手，声色俱厉的模样，让人丝毫不会对其立场起疑心。

    大明的军事实力如何，其实尚可喜还是比较了解的，论兵力的确不少，论战力就马马虎虎了，全国有相当一部分卫所军的战斗力跟民团无异，并不能作为正规军来看待。但如果大明真的狠下心来，就跟满清硬怼国力，那满清的确占不到什么便宜，更何况还有海汉军在旁边虎视眈眈，随时都可能出手。

    尚可喜此行的任务是议和，但如果和解条件超出了他所得到的授权范围，那他也没法在金州拍板决定。所以在这天中午结束会谈的时候，他便主动向陶东来提出，要求暂停谈判几日，让他能有充足的时间向后方请示，然后再对另外三国作出最终答复。

    不答应条件就立刻开打，海汉的强硬态度已经没有给满清留下什么回转余地，让尚可喜请示后方，也不会改变这样的局面。但陶东来还是很大方地答应了尚可喜的要求，表示可以给他留出十日时间作出答复。即便沈阳距离金州有七百多里路程，但十天时间也足够信使跑个来回了。

    当然了，陶东来如此大方，除了料定满清已经没有其他底牌，还有便是给海汉军留出时间，趁着停止谈判的这些日子，进一步向满清施压。

    杨嗣昌则是大大地松了一口气，至少到目前为止，海汉还没有任何要背叛大明的征兆，并未出现他来时所担心的海汉和满清同流合污的局面。不过他还是连夜撰写奏折，说明目前的谈判进展，差人乘船渡海送回京城，他相信这样的消息也会让紫禁城里焦急等待的崇祯皇帝有一个好心情。

    不过杨嗣昌没想到海汉虽然同意了暂停谈判，但却没有停下相关的行动。翌日，陶东来便再次向他发出邀请，一同出海巡视。至于巡视对象是什么，陶东来却没有主动提及，只是让他不可携带太多随从，需控制在三人以内。

    杨嗣昌其实大致也能猜到几分，心知这多半是海汉人想要炫耀武力，都说海汉海军天下无敌，正好趁这机会去看看倒也无妨。

    从南关岭大营乘专车到了位于大连湾内的某处码头，然后在陶东来的陪同下登上了停靠在岸边的一艘大船。杨嗣昌毫不意外地发现，朝鲜使臣金尚宪也在船上。不过让他略感失望的是，这艘船却并非战舰，而是陶东来的私人座船。

    “因为要出海好几天，战舰上的居住条件不太舒适，担心各位住得不舒服，所以安排各位搭乘这艘船。”陶东来简单地解释了一下原因。

    不过杨嗣昌不太相信这个理由，他认为这样的安排应该只是为了防备战船上的各种先进技术外泄而已。而金尚宪早就已经搭乘过海汉战船，对于这样的安排自然没有任何怨言，反而感谢陶东来考虑周全。

    直到解缆升帆之后，杨嗣昌才注意到与这艘船一同出海的还有停泊在附近海岸的二十余艘战船，这可不是寻常能见到的场面了。

    杨嗣昌身为兵部尚书，自然清楚大明水师的情况，与海汉这些身形巨大的战船相比，大明水师就的确显得有点羸弱了。像威严级这种大型战舰所部署的舰载火力，一艘船就顶得上一支大明水师舰队的总合了。而满清的水师几乎全是当年从山东、皮岛两地叛逃过去的明军部队，自然也打不过海汉这些大型战船，难怪短短几年时间，整个辽东海岸都被海汉给控制住了。

    这支舰队并未如杨嗣昌所想的那样，在海上进行火力展示，很快便驶出了大连湾，然后向西南方向拐去。这个时候陶东来才告知他们，现在是去往旅顺港。

    虽然不知道海汉为何会有这样的安排，但杨嗣昌倒也不慌，旅顺港据说是被海汉人建设成了戒备森严的军港，去参观一下或许还能搜集一些有用的信息。

    从大连湾到旅顺港的航程约莫百里，一时半会也到不了，陶东来便让众人先回舱休息，届时到了地方再出舱活动。

    海汉舰队的航速极快，还没到午饭时分，便已到了旅顺港附近。做客的杨嗣昌和金尚宪也被唤上甲板，与陶东来和同行的王汤姆一起观看海上的情况。不过舰队却并未驶入港湾，而是在这里会合了已经出港等候的另一支舰队，然后继续往西南方向驶去。

    杨嗣昌注意到此时舰队中的战船已经超过四十艘，如果加上补给船，数量差不多还要翻上一倍。如此之大的规模，应该就是海汉北方舰队的真正实力了。

    果然陶东来主动介绍道：“各位现在所看到的，就是我国北方舰队的主力了。最近这几年对辽东海岸的封锁和打击，也都是这支舰队的功劳。”

    杨嗣昌问道：“那想必陶大人应该是要让我们在这里观看舰队cao演了？”

    陶东来却摇了摇头道：“那倒不是。我们接下来会跟着舰队一起去另一个地方。不过地方稍微远一点，大概要明天才能到。”

    杨嗣昌在心头默默计算了一下航程，已经有了初步的判断。不过目前他还不能确定目的地是否真如自己所料，得先看接下来这半天的航向才能知道。

    舰队驶过金州最南端的老铁山之后，便沿着海岸线绕行向北行进，这让杨嗣昌基本就确定了自己的推断，海汉舰队所去往的目的地应该便是他们之前宣称的登陆地点，位于辽东半岛西侧的盖州。他原本还担心陶东来所说的目的地是渤海湾西侧的大沽口一带，这下也是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盖州并非传统意义上的行政州，而是盖州卫的简称。按照明洪武年间的划界，北至博洛铺，南到八家铺，东至岫岩，都是盖州卫的辖区，其境内有盖州城、熊州城、永宁监城和五十寨堡等九座城堡。不过如今这些地方和堡垒都已经被满清占领，具体是什么情况，杨嗣昌也不太确定了。

    看到数十艘海汉战船在海上绵延数里，杨嗣昌忽然有一种想法，莫不是海汉人宣称的五万大军已经到了北方，当下就要先作出重兵压境的姿态，一旦满清拒绝接受和解条件，那海汉人立刻就会动武。

    不过他很快就推翻了这样的想法，如果海汉人真打算突袭盖州卫，又何必在昨天的谈判中对尚可喜坦承作战方案。这个时候北上盖州，应该还是为了向满清施加压力，而不是真打算要开战。

    但就算知道海汉不会轻易开战，看到这种规模的武装舰队在海上游弋，任谁都不会觉得这是一种友善的表现。满清发现这样的状况，必然也得手忙脚乱地调集部队到盖州设防。不然要是让海汉抢占了盖州，那满清国内与金州前线之间的主要补给线就会被切断了。

    舰队连夜向北行进，当晚便自南向北穿越了辽东湾，在第二天上午抵达了盖州附近海域。这一区域已经很长时间没有满清自家的船只活动，如此规模的一支舰队出现在近海，自然十分显眼。但王汤姆唯恐没有引起岸上的注意，还特地下令让舰队逼近海岸线，作出要在此地登陆的姿态。果然很快岸上便有狼烟升起，用这样的原始方式向远处的驻兵点传送警讯。

    “他们开始动起来了，那就让他们先忙活一阵吧。”陶东来对于岸上能够如此之快地作出反应还算满意，故意暴露行迹就是要让对方知道，海汉的舰队已经兵临城下，只要满清拒绝和谈条件，那全面战争随时都有可能爆发。

    杨嗣昌对于这样的景象只有羡慕，虽然大明也有水师编制，但已经不具备执行大规模跨海登陆作战的能力，更不可能让满清守军如此惊慌地发出求援信号。

    金尚宪早已经开始大拍马屁称赞海汉，不过倒也没有去鼓动海汉军发起登陆。这个节骨眼要是真动手了，那前面这半个月的和谈可就全部白费了。

    由于清军没有水师舰队，所以海汉海军在这里的活动也基本不用担心安全问题，王汤姆还调了数艘战船，去辽河入海口附近守着，一方面是作出要逆流而上的姿态，另一方面也是防着清军用民船从辽河溜出来偷袭。

    盖州这地方距离沈阳就三百里左右，算起来尚可喜的回报在这个时间应该还没到盖州，所以海汉舰队逼近盖州的消息应该会先行传回沈阳，而金州谈判的情况则会迟半天以上才能送到沈阳。这样一来，给满清造成的感受就是海汉不愿再忍受漫长的谈判拉锯战，已经做好了开战的准备。

    但满清会因此而选择屈服吗？其实海汉这边也没有十足的信心。陶东来等人都没跟皇太极直接打过交道，对其行事风格的判断也只能依靠一些史料记载。当然最主要的倚仗，还是因为这次和谈本就是满清主动发起，这说明皇太极并不想跟海汉开战，这应该也是最能让其忌惮的因素之一。

    不得不说满清的反应还是很快，仅仅不到一个时辰，就有大约百余人的骑兵队出现在海岸上。通过望远镜可以看到，这些骑兵都配有刀弓，装备齐全，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做好出战的准备，可见附近驻扎的清军也是训练有素。

    这些清军骑兵见到海上突然来了这么多的战船，当下也不免十分震惊，不过海汉没主动发起攻势，这些骑兵也一直徘徊不去，双方就这样隔空对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