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舞会
许皖云又没有睡好,晚上又是一个接一个的噩梦,半夜被惊醒,一摸额头全是汗。旁边的张惠钧被她吵醒,打开灯,有些不耐烦,“你最近怎么老心神不宁?” “打扰到你了。” 她自己去倒了杯水,再回卧室,张惠钧已经抱着被子去客房睡了,偌大的卧室就剩她一个人,风吹着外面的树枝被月光一照,打在墙上隐隐幢幢的影子,令人生怕。她便开着灯睡了一晚上。 第二天晚上张惠钧有宴会,要她陪同。嫁给张惠钧这么久,这倒是他第一次领她去参加社交场合,不免有些紧张。张惠钧也知道她紧张,一下了班就接她去试装,试了好几件都不满意。许皖云的身材一般,个子不高,也不瘦,肩膀有些宽。现在的礼服前襟大都开得低,穿到她身上就很不好看,张惠钧原本还耐心帮她参谋,后来就显出不耐烦的神色。 她有些气馁:“要不然你从你朋友中寻个女伴吧,我就不去了。” 他沉默了一会儿,突然想起来:“上次江文睿带你去的哪里?我们去那里看看。” 那家店离这里不远。一进店,导购小姐就热情迎上来,“许小姐挑礼服吗?” 她诧异了一下,“你怎么知道我姓许?” 导购笑而不答,她就没再问。拿了几件试了试,和先前一样都不太合身,张惠钧直摇头。她就准备走得时候,导购突然从VIP间拿出一件梅红丝质礼服,“您试试这件,肯定合身。” 这件衣服看似简洁,穿起来却很繁杂,导购一边帮她试衣服,一边悄悄对她说:“因为那位先生在,所以我没敢说。这件礼服是上次您和江先生一起来这里时,他特意为您订的,两个月前就做好了,但是一直没取。我们联系他,他竟说不要了。设计师就觉得很可惜,一直留着。我们还奇怪,这么贵的礼服怎么说不要就不要了,直到看到您身边的那位先生,我才了解。” 她愣了一下。 导购小姐继续说:“看的出来,江先生真的挺喜欢你的。” 她点点头,不再说话。 穿好,看了看镜中的自己,真是……太美了。 缂丝面料,大气的深紫衬得她身段玲珑有致,点点寒梅点缀其上,精致而华丽。再配上檀香小扇,长发用簪子简单一绾,真是翩若惊鸿,婉若游龙。秋波流转间,眉似远山,眸如秋水。 张惠钧也着实惊了一下,直夸她漂亮。 虽然准备礼服费了点儿事,最后还是按时到了。一入场就瞅见公公张仲贤西装革履和人相谈甚欢,看见她们也只是微微点头。许皖云挽着张惠钧的手臂走了一圈,每个人都得打招呼,晚宴上这么多人,他居然一一都叫上了名字,有些人她不知该怎么称呼,他还在一旁微微提点。最后转下来,许皖云只觉得双颊都抽了筋,十厘米的高跟鞋也够费劲,可音乐响起来,还得跟着他下舞池跳一曲。 一曲舞毕,张仲贤带着张惠钧向晚宴主办方打招呼,想让她一起去,瞅了瞅她疲软的模样,于是作罢。许皖云就乐得坐着吃东西,顺便东张西望。正吃得很带劲,就有人上前邀舞,她愣了愣,也不知道怎么拒绝,一抬头,江文睿正对着她微笑。 她又一愣。 “怎么,几天没见,又不认识了?” 她脱口而出:“你不是在美国吗?” “唔。”他就坐在了她的旁边,拿过酒杯晃了晃,轻抿了口,“听到你的想念,就回来了。” 许皖云哦了一声,没打算把这个话题接下去,埋下头继续吃东西。江文睿淡淡一笑,眼神也没离开她,反而像是观赏艺术品一般看的很认真,点点头:“你今天真漂亮。” 江文睿的语气相当诚恳,不过照许皖云听来倒是别有意味。虽然这样,她也懒得点破。放眼望去,在座皆是云香鬓影衣冠楚楚,哪一个不比她漂亮?何况晚宴的气氛这样温馨美好,对面人的笑容也养眼有加,她就不计较:“谢谢。你今天看起来也很精神。” 他似笑非笑,“那,既然我们这样登对,不如跳支舞如何?” “……我不会跳。” “我教你。” “我鞋跟太高。” “那就舞步放慢。” “我……” 江文睿已经把她拖下了舞池,她更加紧张了,总是不小心踩到他,她的鞋跟很高又尖,一脚下去肯定不好受,可他就是有这样的本事,泰山压顶都面不改色,只是淡淡一笑:“你的舞技确实有待提高。” 她脸一红,脚步更加错乱,可他偏偏不放过她,进进退退间她觉得呼吸更加急促。他在她耳边扑哧扑哧笑,“不过一支舞,你紧张什么?” 许皖云一急,就瞪他:“谁紧张了?” “我紧张了。”江文睿不但不和她计较,反而眼睛里都是笑意,握着她的腰也十分熨帖,让她渐渐放松了不少,其实她大一时学过交际舞,只是学员女多男少,她学的男步,后来学费涨了她就没再学,也不算不会。不过和江文睿这个惹眼的家伙在一起,想正常发挥都难,她索性就把重心都放在他手里,果然没怎么再出错。 舞曲很空灵,转着转着,许皖云就有一种飘然如梦的感觉,她的思绪正飘在四海八荒,突然听到江文睿对着她说:“舒服么?” “什么?”她明显脑子短路,想也没想就问。 江文睿低下头,附在她耳边悄悄问,笑意不减,:“我是问你,这样子跳舞是不是很舒服?” 她这才发现不但全身的重量在他身上,自己的上半身几乎就像树袋熊一般全贴在了他的身上。她大窘,赶紧把手从她的腰际抽出来,立正站好,幅度太大差点儿摔倒,江文睿握住她的手腕,另一只手圈在了嘴边,咳了一声,像在掩笑。许皖云真想立刻甩手走人,他明显察觉到了她的生气,一本正经地解释:“最近感冒了。” 许皖云无语外加咬牙切齿,只能暗暗掐他的肩膀,一个字一个字地蹦,“江、文、睿。” 恰巧这一曲放完,江文睿笑容依旧云淡风轻,对她摆摆手:“我感冒了。” 这么能装,谁知道他是真感冒还是假感冒。许皖云瞥了江文睿一眼,趁来人向他打招呼赶紧走人,绕了一圈没有看到张惠钧,找了一个离江文睿最远的角落坐下。离她最近的桌子上只有酒,大概喝了小三杯,就觉着有点儿晕,谁知不停有人向她敬酒,来人称呼她“张太太”,她也不知道对方是什么身份,怕显出拘谨,于是又灌下去好几杯。 来人只以为她能喝,笑着直夸她酒量好,又给她递了酒,她接过高脚杯,正踌躇着怎样拒绝不扫对方的兴,江文睿笑着走了过来,恰巧给她解了围。 “聂总监。可还没和我碰杯吧。” 那人一拍脑门,就又要倒酒:“哎哟,江总,没想到你也在场,真是失敬失敬。” “哪里。”江文睿眉眼轻笑,拦下那人的杯子,就准备取许皖云手里的这一杯。 许皖云十分不领情,握着杯子不放手:“江总,这是我的杯子。” 江文睿哈哈笑,“张太太好酒量。” 他另取了一旁的酒杯,轻摇了摇,向那人致意后一饮而尽,然后眯眼瞧了瞧她。许皖云装镇定,也把杯中的酒喝完了。 江文睿笑得意味不明,坐了下来。又陆陆续续来人敬酒,她像是赌气一般全喝了,最后整个人都飘着。江文睿开始还帮她说说话,许皖云就问他:“江总,你是我什么人哪?干什么管我?” 他不答,也不再来替她挡酒。 许皖云就倒在软绵绵的沙发里,江文睿的身子映在忽明忽暗的灯光中,显出很挺拔的背影。她突然想起第一次看见江文睿的时候。 那一年的冬天非典肆虐,城市到处都恐怖氛围笼罩。学校也如临大敌一般,消毒工作一刻不松。她作为生活委员,日日都要去领八四消毒液。有日回校晚了,学工办早已关门,只得自己掏腰包买,刚好瞅着主干道有学生摆地摊。 她看了看摊上的口罩香皂,问:“有八四吗?” 那个男生正坐在路灯下面,天气太冷,把自己捂得像只大粽子,只露了两个眼睛,圆溜溜的胳膊从身后取出蓝瓶子:“有,三块八。” 她摸了摸口袋,只剩三块钱了,嘿嘿一笑:“三块呗。” 正是晚自习下课时间,人群一大拨一大拨地回宿舍,就有他的舍友经过,打招呼道:“哟,江jian商,还没收工呢?今儿个卖了几个口罩几个香皂几瓶洗手液啊?”注意到她,“这儿还有个小学妹呢,你也不给便宜点儿?” 那时的他不善言辞:“恩。便宜。” “光便宜就算啦?也不送个小赠品?” “恩。送。” “你别送口罩啊,多寒碜。你看人家小学妹在这里站这么久,要给就给五百毫升的洗手液啊。” 他眉心拧成了一团,纠结的模样十分憨实:“那就给吧。” 最后她一分钱没出,净赚了一瓶八四和一瓶开米洗手液以及一块舒肤佳香皂,还被他送回了宿舍楼。现在想来,都觉得他傻,傻得可爱。相熟之后,许皖云也问江文睿:“诶,你怎么这么傻,人家让你给你就给,照你这样做生意,不赔光了?” 他嘿嘿一笑:“我这不想追你么?” 买完消毒液之后的好一段时间,他们都没联系。许皖云去乡里支教,一去就是两个月,再见面是在开学后的院际联谊汇演上,作为主持人的她认出了坐在角落里安静看节目的他,非要请他上场跳舞,起哄和拉扯中,惊疑的他脸像极了猴子的红屁股。 后来怎样她记不起来了,印象深刻的是他站在舞台中央,被两位支持人逼着唱:“我是你的小小狗,你是我骨头,就算掉进臭水沟,我也找回咬着走。嗷嗷嗷嗷嗷嗷嗷。” 台下笑翻一片,他囧囧纠结的模样讨喜的不行。她知道他叫江文睿,是法学院辩论队队长。她就郁闷了,他那么羞涩的性格,怎么能够舌战群雄,但当许皖云看过法学院的辩论表演之后,就折服了。 坐在辩手席上的他是满满的自信,举证例证逻辑严密,话不多却字字珠玑,一针见血。 多少事,当时只道寻常,如今想来,确是怀念。 —————————————————————————————————————————————————————————— 感谢薄荷铃兰MM投滴PK票。唯遥鞠躬,咱一定加油写书,不辜负亲们滴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