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4 俏丫头忠心各为主 贤小姐独处备思
俏丫头忠心各为主贤小姐独处备思亲 话说邢夫人领着林黛玉、迎春、贾琮到贾母正房时,贾母正在房中梳洗,众丫鬟来来往往,却是鸦雀无声。 邢夫人抱了贾琮向东首第一把交椅上坐了,迎春拉了黛玉坐了东首第二把交椅,自己坐了第三把交椅。另有小丫头端了盖碗托盘上了茶果。黛玉好奇地打量着贾母房中的一众丫鬟,迎春见机,忙悄声告诉黛玉这些个丫鬟各自叫什么名字、几岁了、何时进府当差、几月的生辰、家生子儿抑或外头买的、家中尚有几人、又有几个在府里何处当差等等。 正说着,探春惜春姐妹二人领着各自的奶嬷嬷并两个丫头手拉着手儿进来了,见邢夫人在座,连忙上来请安,又向迎春、黛玉两位jiejie道万福。迎春黛玉两个连忙回礼,贾琮亦跳下地来向两位jiejie作揖见礼。大家相互厮见过,惜春坐了迎春下面的第四把椅子,探春坐了西首第三把椅子。 姐妹们坐下后,探春年纪尚小,素来又是个爽利的,对宫中的物事又极为好奇,一叠声地问迎春这番入宫的情景如何。迎春也不好细细明说帝王家的事情,只好说自己胆小,进了宫不敢多走一步路,无人问话也不敢开口,只是一步一步地跟着宫中的嬷嬷姑姑们行事。在宫里,没有命令不敢也不能抬头,结果只见到了众人的衣角和鞋子。加上宫里地方大、房子多,自己几乎转晕了头,又哪里知道哪儿是哪儿?!探春可不相信,连声追问,声音也未免大了些。迎春忙说起自己这次见到宫中贵人的衣摆、衣裳边角如何如何、衣料如何如何,又猜用了什么丝线才能做出那星光点点的模样来,贵人们的鞋面上了纹饰又是怎样的,又猜用了什么料子、做了如何的修饰等等。邢夫人也就着说了几句针线上的技巧,林黛玉也凑趣说了些南面流行的衣料。 宝玉听得外面说话声,知道姐妹们到了,不顾身上只穿了大红小袄,披了件凫靥褂子、倒趿着鞋子、头也未曾梳,就出来了。宝玉向邢夫人请了安,就挨上来问黛玉:“meimei几时过来的?昨儿个睡得可好?这会子可饿了?”又忙着拉着丫头们要点心,口里道:“怎么老是这几样茶果。快去换新的来!这几样可不合林meimei的口,快跟厨房说,要南面的点心。” 林黛玉昨日里因宝玉摔玉本就存了心事,如今见宝玉这般做派更加不喜。何况听过迎春对宝玉的评价和对自己的建议,早就觉得宝玉为人处世也不怎样,无论是礼法还是明面私底下,都惦记着自己该远远地避开些。今儿个再见,宝玉在黛玉心底的印象更是直接掉到了谷底。试想,已经是辰时了,一个马上就九岁的大家公子居然还没有去读书、就连衣裳都未齐整!这会子宝玉又叽叽喳喳、上串下跳地要这个要那个,又上来拉自己的袖子,道:“好meimei,你也理我一理儿。”林黛玉的脸色立马就变了。 邢夫人回过神,道:“宝玉,你怎么未曾梳洗就出来了?还穿得这么少。要是着了凉可怎么好?还不快点到里面去!” 宝玉不依,一面撒娇,一面又上来拉黛玉。迎春抿了嘴,将手中的茗碗重重地搁在了茶几上。 “我记得上次上学时,先生还讲过‘养不教,父之过’呢!今儿个不是大朝会的日子,二叔想必在家。不如我们现在就去请二叔过来看看我们名满京都的宝玉宝二爷犯了《弟子规》中的几条如何?” 宝玉心中不满,口中嘀咕着:“二jiejie一个清清静静的女儿家居然也学外头的那些臭男人们一样满口的经济学问!” 偏生此时满室寂静,众人听得一清二楚。迎春也不发火,反而勾起了嘴角,轻声细语地说道:“我记得《礼记·祭义第二十四》里明确记载了曾子的这样一段话: 曾子闻诸夫子曰:‘天之所生,地之所养,无人为大。 父母全而生之,子全而归之,可谓孝矣。 不亏其体,不辱其身,可谓全矣。 故君子顷步而不敢忘孝也。’ 宝玉,请问你现在在做什么?这么冷的天,你穿这么一点点就到处乱跑,你做到爱惜自己‘不亏其体’了么?二叔送你到老太太跟前本来是希望你能承欢膝下代行孝道,你这么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你就不怕将病气过给老太太?你又置二叔于何地?” 宝玉听着,觉得迎春说这些很烦,尤其是吊书袋,唧唧歪歪的,他最不耐烦这些了。迎春转头,立马吩咐连翘:“连翘,你现在就去外书房看看二叔在不在。若在,你就问二叔借本注释版的《礼记》。若是二叔问起因由,你就直接说好了,把我的话一字不落地背给二叔听。” “不用了!”众人转头望去,只见王夫人脸色铁青地站在门边,身后跟着李纨和王熙凤二人,也不知道她们听了多久。王夫人厉喝道:“伺候宝玉的是哪几个?拖到二门外打上二十板子,让林之孝领了出去,另挑了好的来使。” “二太太不愧是当家太太,果然是八面威风,就连老太太屋里的人也是说打就打、说撵就撵啊!” 王夫人一口气噎在喉咙里面,只气得浑身发抖,眼前直发黑,好一阵子才回过神来:“将那几个不懂事的奴才革三月月钱,一年之内除了按季的份例衣裳,不许给她们赏钱!还不伺候着宝二爷梳洗更衣!” 众丫鬟应了,拉着吓呆了的宝玉回房去了。众姐妹上来与王夫人请安。王夫人摆摆手,自己坐了西首第一把交椅。邢夫人本来已经起身,却不见王夫人来与自己见礼,心中有些不悦,又见王夫人失了一向的雍容,也在心中暗笑,自顾自地抱了琮哥儿作耍。 王夫人收拾好心情,想了想,对迎春道:“二姑娘,为人处世还是周全些才好,姑娘家哪怕将来出了门子也是要依靠娘家、依靠自家兄弟的。” 迎春听得王夫人呼唤,早就立起身来,等王夫人话音一落,立即接口道:“劳二太太费心了呢!我父亲本来就承继着这荣国府的爵位,如今又加封一等子爵、又领着户部郎中,比二叔生生地高了三级;哥哥如今在部里当差,磨练上三两年,说不定就出来了呢;何况我蒙圣上恩宠,又有着朝廷的封号,又领着朝廷的俸禄,还有御赐的庄子,样样都不差呢!二太太与其担心我,不如多担心担心大jiejie罢。珠大哥哥是好,可毕竟已经走了;宝玉过了年就是九岁了,却又是这个样子;兰哥儿更小,还是个半大的、手里抱的奶娃娃。大jiejie进宫也好些年了,今年年初才刚升的女史。女人青春易逝,我这做堂妹的也希望大jiejie前程似锦、光宗耀祖呢!” 王夫人不听还犹可,一听之下,只觉得心中宛如火烧,不觉对迎春怒目而视,恨不能生撕了迎春。恰好此时,贾母已经收拾好了,拄着龙头拐杖、扶着丫头的手出了套间、坐了主位的百子榻。众人忙向贾母请安。贾母说了声免,众人方才归座坐下。 贾母在正面榻上将众人的脸色收入眼底,道:“刚才在说什么呢?这般热闹。” 迎春连忙离了座,向贾母深深地福了一福:“回老太太的话,刚刚我们说到大jiejie了。我这个做meimei的总希望jiejie能嫁个好人家,有个温柔多情的姐夫,再生几个活泼可爱的儿女,那才叫好呢。可是,孙女也进过宫,见过宫里的娘娘们是那般尊贵那般体面。孙女想着,大jiejie容貌品格那是样样出挑的,又是老太太亲自调、教的,若是大jiejie能留在宫里更进一步或者做了娘娘岂不是更好?虽然也要和一大群女人抢夫婿,虽然自己的儿女不一定能养在自己身边,可也比将来一把年纪了去给别人做继室填房来的强。对家里好,对大jiejie自个儿更好呢!” “是啊。大丫头若能真的像你说的那样是个有造化的,那真是祖宗庇佑呢。老二家的,记得回头再去舍些米粮。对了,宝玉干娘那里也点个灯。希望我们大丫头将来能出头人地、平步青云。” 王夫人听了,连忙起身躬身应下。贾母笑了笑,再看到黛玉身后,不但站着自幼的乳母王嬷嬷,还跟着鹦哥、茈茹、雪雁三个丫鬟;迎春身边除了教习嬷嬷陈氏之外,还跟着百枝、连翘、芰莲三个丫鬟。再看看探春和惜春姐妹二人,除了自己的乳母,居然只有一个丫头跟着。平日里不觉得,如今一比较,只觉得寒酸。贾母只得又吩咐王熙凤道:“三丫头和四丫头也不小了,该添些人使唤了。琏儿媳妇,你回头让人再挑些过来,她们姐妹俩每人添上两个,宝玉年纪小喜欢人陪着,也添上两人来。另外,我这里也要一人补了鹦哥的缺。” 王熙凤听了,连忙应了。 正说着,丫鬟婆子们将桌椅安设好了,依旧由贾珠之妻李氏捧粥汤,熙凤安箸,邢夫人王夫人进果子饽饽。贾母正面榻上独坐,又命邢夫人王夫人边上坐了,宝玉坐了贾母左手下第一把椅子,迎春忙拉了黛玉坐了右手下第一把椅子,自己坐了右二,琮儿坐了左二,探春与惜春姐妹两个一个下首东侧一个下首西侧打横。李纨,凤姐二人立于案旁布让。黛玉用了小半碗白粥并半只煎果子就放下了,宝玉有意体贴,可一来被琮儿闹着,分了心,二来黛玉只顾低头用早点,那里看得到他眼里的柔情蜜意!贾母有意让宝玉和黛玉多亲近,可是黛玉毕竟重孝,边上邢夫人王夫人又看着,下面三春姐妹都在,丫鬟婆子们都在,只得按下心思不提。 寂然饭毕,各自归座,各有丫鬟伺候诸人漱口、盥手,又有小丫鬟用小茶盘捧上茶来。贾母又让邢夫人王夫人退下,邢夫人王夫人忙起身又闲话两句,方带李纨、凤姐二人下去了。待众丫鬟婆子撤下桌椅,贾母端起茶碗,少少地用了一口,开口问黛玉昨晚休息得可好,大舅母准备的房子可合意。黛玉忙放下茶碗,起身一一答了。宝玉挨着贾母榻上坐着,开口道:“meimei若是要什么吃的玩的,直接到我屋里拿,若是不合意,就跟袭人jiejie说好了,让她给meimei换。” 黛玉早得了迎春指点,又有茈茹鹦哥提点,知道袭人就是原来伺候贾母的珍珠、如今越过可人媚人是宝玉身边第一人。当下就回道:“劳宝玉哥哥费心了,大舅舅大舅母都为我准备齐备了,不缺什么。”宝玉好奇都准备了些什么,黛玉都一一说了。宝玉听说那一屋子的经书不觉撅起了嘴,贾母见状,心中暗暗叹息,迎春见了心中暗笑,立起身道:“老太太,这些日子林meimei舟车劳顿,怕是累得狠了,昨日meimei刚到,事情也多,怕是没休息好呢。不如我陪林meimei先回房休息如何?” 宝玉听了,忙道:“那就让林meimei在碧纱橱里歇着罢。” “宝玉,你又混说了。哪有重孝的表妹往舅舅家的九岁上的表哥的床、上混躺的?何况林meimei体弱、又是远道而来,最怕的就是择床和水土不服。你这么闹腾着,不是让林meimei更加辛苦么?” 宝玉听了,方不言语了。贾母听了,想了想,道:“既然如此,二丫头,你小心些,多照应照应你meimei。林丫头,刚刚用了早饭,不要马上躺着,小心积了食。这几****先不用去学里了,先养好身子要紧;二丫头,你也不用忙着去学里,多照应着你林meimei,缺了什么东西直接打发人来和我要。” “老太太放心,孙女省得。孙女一会儿同林meimei往后花园回去,一来让meimei熟悉熟悉家里,二来顺便消消食。”又说了几句闲话,迎春拉了黛玉站起身来,又让奶嬷嬷抱了琮哥儿,向贾母告辞。宝玉跳下榻来,想跟着去。迎春转过身来,道:“对了,林meimei的西席先生这次也进京来了,听说是前科的进士,估摸着,就这几日会过府向二叔请安。说不定二叔会让宝玉你去见见,顺便会考校你呢。宝玉你也准备准备,莫要让二叔生气。”一席话让贾宝玉面如土色,拉着贾母撒娇。迎春乘机牵着黛玉的手,领着一干人等,由贾母后院往后花园去了。 迎春领了黛玉由后花园回了大房,先去邢夫人正房。此时,刑夫人在王熙凤的伺奉下已经用了早饭,婆媳俩正说话呢。在正房少坐片刻之后,刑夫人就让王熙凤退下,又问了黛玉几句闲话,见黛玉眼底nongnong的黑影,也打发迎春送黛玉回房休息去了。 黛玉回了屋子,在鹦哥雪雁等人的伺候下简单地梳洗一番,爬上拔步床,很快就沉沉地睡了过去。茈茹亲自带人将院门关了,领着小丫头们在堂屋做针线。 迎春也累了,回到自己的屋子,就命人将院门关了,自己简单梳洗了下,去了大衣裳,裹了秋香色折枝海棠团福缎面的棉被,背靠板壁,面前支了黄花梨小炕桌,就这么半歪在炕上,一面半合着眼养神,一面盘算着。两个庄子上的收成该卖的差不多都卖了,剩下的年节下要使,估摸着这几日也就到了。虽然老太太开口让自己与林meimei挑丫头,可早上闹了那么一出,想那二太太也不会拿好的来给自己选,还好上回就让人传话回去,让庄子上挑十来个顶尖的丫头们进来,也不知这些人几时到。正想着,只觉得天越来越暗,风声越来越大,上午还是明晃晃的太阳,到了下半晌竟然下起雪来,迎春听得猎猎风声,又想着,今年冬天也怪冷的,不知庄子上过冬的物事可都齐备了,莫要被人贪墨了去,苦了庄户们才好。又想着,今年冬天不知道城里又会冻死多少人,又有多少流民能熬过去,也不知道庄子上准备得怎么样了,能救下多少人,明春庄子上能添多少人口多少劳力,就这么想着,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一觉醒来,只觉得四周暗的慌。百枝见迎春支起身子,忙点了西洋水晶玻璃灯来,又有连翘将屋子里的灯烛都点上,又怕迎春气闷,自己爬上去将墙角最上面的隔窗开了一指来宽的缝隙。边上早有小丫头顶了热水、皂巾、香胰子等物。百枝伺候着迎春洗了脸漱了口,又取了大红猩猩毡斗篷与迎春披了,一面道:“禀姑娘,方才老太太打发人来说今儿个雪大,让太太姑娘们不用过去了,太太也派人来说让姑娘们好好休息,今儿个风大路滑不用去正房了。太太还让人送了一份酥酪来。” “林meimei那里也有么?” “回姑娘的话,林姑娘那里也有。老太太还专门打发鸳鸯姑娘送了一份杏仁茶一份八珍糕给林姑娘。” “我知道了。老太太那里有什么好事么?鸳鸯怎么说?” “回姑娘,今儿个宝二爷在客人面前露脸了,那客人在二老爷面前夸赞宝二爷来着。” “哪里来的客人?” “回姑娘,就是林姑娘的先生,拿着宗侄的帖子来的。” “哦,原来是他。就这个么?” “回姑娘的话,是。” “现在什么时候了,林meimei可起来了?” “回姑娘的话,现在是未时初刻。林姑娘还在睡,尚未起身。鹦哥雪雁随身伺候着,茈茹jiejie正领着小丫头们做针线。” 迎春点了点头道声知道了,命小厨房做上老鸭煲、小酥rou,再让人取过竹编盒子并笔墨来,又将睡前考虑好的事情细细盘算一回,拿笔写了,再算计一回,细细罗列出所涉事物、所需人手、所费银两,又分了先后主次,重新撰写了,又将需要告知贾赦、邢夫人、贾琏的事物摘抄出来,分别标记了,自己收拾了,方才唤人准备起身。此时小厨房早就烧好了两大桶热水,备着迎春沐浴。 待迎春沐浴完毕,回到卧室,换好衣裳,正梳着头发,便有小丫头们报林姑娘来了。迎春忙起身相迎。堂屋,芰莲打起帘子,黛玉披着石青棉质的大斗篷斜梳着小纂儿、簪着单珠的簪子、脑后散着头发、扶着丫头的手进了屋子,见了迎春,便深深地福了下去,口称二jiejie。迎春连忙扶了起来,回了半礼,又亲自牵了黛玉进了卧室,为黛玉去了大斗篷,扶黛玉上了炕,方告了失礼,自己回到梳妆台前继续打理头发。 黛玉一见迎春的屋子,便知道自己的观风院便是这位二jiejie布置的。一样的黄花梨家俱,一样的陈设器具,想是因为自己守孝,故而用的是天青色的帐幔,而迎春这里却是一色的银红色帐幔。因着窗子未曾关严实了,帐幔轻轻摆动,上面流云的花纹映着灯光煞是好看。 这边,迎春坐在梳妆台前梳头发,口中却道:“这套赤金首饰先收起来,我记得上次太太还给了一套白玉的,将那个拿来。” “是。”丫头们应了,立刻有人去柜子里,将首饰拿了出来。迎春拿青白玉如意簪绾了头发,再用小钗固定了,脑后的头发也用金镶玉环束齐整了,垂至腰间,耳朵上也带了金镶玉的耳塞子,手上戴了白玉镯子一对,碧玉镯子一对。 “meimei车马劳顿,怎么不多休息一会儿。” “方才我已经歇过一会儿了,只是想谢谢二jiejie,这次如果不是二jiejie,我……” “什么呀,嫡嫡亲的表姐妹还这么客气。何况,我是长姐,照顾弟弟meimei也是应该的。”迎春笑道,见黛玉依旧面有犹豫之色,便将自己给惜春做的玩偶先拿了出来:“meimei平日里喜欢什么?这是我给四meimei做的,若是meimei喜欢,我再做一个给meimei如何?” 迎春将京巴哈的玩偶和针线篮子一并取下,上了炕,与黛玉一西一东面对面地坐了。黛玉见那京巴哈针脚极细密,差不多都做好了,那眼珠子是用玛瑙磨的,衬的整个玩偶栩栩如生。 “这京巴哈可真招人喜欢,一定很难做吧?” “也不难。用那扁扁的铜丝拿缎子裹了,一边裹一边上浆糊,裹上数层,裹好后晒干,编成衬子,再将鞣制好的毛皮裁剪了,一块块地缝上去就成,最后缀上作眼睛鼻子的玛瑙,衬子里塞上棉花就好了。衬子是让外面的蔑匠做好送进来的,也不用多好的女工,不过是拿来练手的。meimei可开始学女红了?” 黛玉摇了摇头:“家里只给我请了西席先生,平日里就学些诗词文章,没有学女红。” “那也是。meimei才六岁,身子也弱,多学些诗词文章修身养性也是好的。不过我们女儿家安生立命的除了靠父母家世以及一副好陪嫁之外,女红、中馈和管家之事都是顶顶要紧的!不然将来可要吃亏呢!就是姑爹,若是能收到meimei亲手做的小物件,想来也是极开心的。” “jiejie能教我么?” “我才多大啊。若论女红绣品,苏绣可是天下闻名呢,meimei不妨多问问你家的王嬷嬷,想必能受用不少。过了年,我再去求求母亲,请个宫里出来的嬷嬷作先生,到时候,meimei也一起来听。meimei明年就七岁了,正好呢。京里那一等的公卿之家的姑娘们好多都是七八岁开始正式闺阁教养的。我若不抓紧些,来年跟母亲出去做客怕是要被人笑话了呢。” 黛玉点了点头,轻声应了,将之记在心里,又问自己是否应该去贾母处,虽然贾母说了不用去,可自己心里没底,不知道二jiejie如何打算。 “既然长辈爱惜,若是背道而为,一来有违慈命,二来让长辈担心,不妥。何况,真要到了那边,时候也不早了,若是留宿,宝玉也在,到底男女有别有碍清誉;若是回来,天雪路滑的,老太太难免牵肠挂肚地cao心,反而不美。”迎春见黛玉低着头,沉默不语,又道:“我正好要做些点心,meimei也一起来,了解些中馈之术,做好了,给老太太那里送四份过去,略表心意也是好的。” 黛玉听了,跟着跳下炕来,披上斗篷,在丫头嬷嬷们的伺候下姐妹二人到了小厨房。迎春一面让徐婶子和面,一面指点黛玉:“像我们这样的人家,姑娘们下厨也不用亲自洗菜烧火、淘米和面的,更不会亲自拿刀了,更多的就是像我这样知道吃食怎么做、如何搭配以及精通调味,再加上能分辨食材就可以了。老太太年纪大了,容易上火,所以我给老太太做点心吃食不放糖而用蜂蜜。像这种罐子底部及周围结了一层霜的才是好蜂蜜。那种颜色浅浅淡淡的可能是兑了水的。还有一种比较少见,颜色也是这样浓稠却不会结霜的,那是南面甘蔗丰收的年份,有人拿甘蔗汁子甘蔗渣置于蜂房不远处以便更快更多地得到蜂蜜,那等做了假的蜂蜜对身子也无甚益处。” 说着,迎春命徐婶子泡好葡萄干,蒸上红豆准备红豆泥,再做千层面皮,又命秦嫂子将杀好洗好的两只鸡都拆解开来,鸡头、鸡脖、鸡翅尖、鸡肝、鸡心、鸡肫、鸡爪都卤了,鸡脯用腌了,鸡腿抹了盐,又将鸡骨头全都切成小块,挑软的炸了,硬的拿去熬高汤,鸡肠用碱面盐巴洗干净拿葱蒜炒了,一面抽空对黛玉道:“父亲喜欢拿炸鸡骨头做下酒小菜,母亲喜欢炒鸡肠子,哥哥喜欢鸡头尤其是鸡脑,嫂子喜欢吃鸡腿,琮儿喜欢卤鸡肫。这些有软有硬的鸡骨头还有鸡皮拿竹崧姜丝一起煨汤,起锅撒上葱末,味道极好。meimei不妨每样都尝尝。庄子上每旬送两次吃食上来,每次我们屋里都有鸡鸭各五只、鱼五尾、还有牛羊rou并各色果蔬。别的到还罢了,那胡瓜却是我庄子上出的,有钱也不一定买得到,meimei不妨多上上心,不要让下面贪墨了去,倒让自己受了委屈。今儿个我们吃全鸡,下次有空,我教meimei吃全鱼。” 林黛玉低了头:“jiejie,我还在守孝呢。” “我知道姑妈才去了还不到两百天。可是meimei,礼记上可是明明白白地写了,守孝之时,用些rou食是可以的,只要不粘酒水即可。而且你我正是长身子的时候,若是一味地节食惜福,那是会坏肚子伤身子的呀,真要那样,就是用一辈子也不一定能养好呢。meimei若是有个万一,你叫我如何吃罪得起?姑爹在南面又如何放心?姑妈九泉之下又如何安心?何况守孝还有心孝一说呢。 “像我们这样的人家天天吃人参燕窝也是吃得起的,可也拦不住外面的人使坏呀。就拿那人参养荣丸来说罢,现在外面卖人参的大多是将上好的人参切开了掺了次等的混匀了卖,或者是用放久了的没了药性的人参冲了好的,更过分的是那起子jian商拿大小差不多的萝卜用下作手法做了,用参须参末熏染上味道,弄得跟真的人参一模一样。这样的人参养荣丸吃下去,还不伤了根本!” 见黛玉依旧低着头部说话,迎春劝道:“俗话说,药补不如食补。自从我打庄子上住了,胃口大开之后,也极少生病了,莫说是风寒,就是风吹肚痛头疼之类的也少了很多。meimei不妨跟我一样,每日多吃一些,多吃几次,每日用的鸡鸭鱼rou与果蔬一样多才好。像我们这样的人家要吃的还不容易?真要同前朝那样连皇子都活活饿死,那才叫笑话呢!meimei若是自己拿不定主意,就写信回南问问姑爹如何?” 林黛玉想了想,点点头,回到自己的屋子,当晚就将迎春的话一字一句如实写下来,第二日一大早就将信寄了出去。得了林如海的准信后,黛玉也学着迎春,每次用的不多,可每隔一个时辰就叫些东西吃,渐渐地,就把身体养好了,虽然看着依旧纤细柔弱,可底子却慢慢好起来,渐渐地不再生病,睡眠也变好了,这是后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