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少年郎
十阿哥这些日子并不怎么乐意去上书房进学，可已经耽误了好些天了，康熙那边虽然没有说，可钮祜禄贵妃却是躺不住了，硬是逼着他过去了。 五格等在宫殿外，看见十阿哥垂头丧气地走了出来，就快步小跑了过去。“十阿哥，你是不是长矮了。” 身高是一个男人最为在意的地方之一，正如女人在乎年龄。 十阿哥昂头挺胸，斜着眼睛看五格，只差说瞧瞧，瞧瞧，哪里矮了。 “是不矮，还高了一点。”五格看了一眼，笑嘻嘻地用胳膊肘撞了十阿哥一下：“奴才这些日子已经渐渐能拉开二石的弓了，只可惜还不能拉满。回头骑射课上，定要其他人好看，你呢？现在怎么样了。“ 十阿哥嘴唇嗫嚅，又低头不吭声。他这些日子，没倒退已经算是很好了，骑射之术本就在于勤练。虽说是另有隐情，可别人在进步而他在退步也是事实。 五格给了自己一嘴巴，本来想说点什么让他开心的事情，哪知对方更不高兴了。这可如何是好，他小心上前：“那个……那个贵妃娘娘好一些了吗？奴才本来以为十阿哥今日还是不去进学的呢，后来贵妃娘娘派了人来说……“ “不知道。”十阿哥闷声说道。 嗨~~五格重重地叹气，跟着十阿哥一前一后地走着。到了读书上学的地方，就看到一个小男孩踮脚眺望，待看清走过来的人后，脸上漾出欢快的笑容。 “是十三阿哥呢。” 十阿哥抬起眼皮子看了一眼，又耷拉了下来。 五格没办法了，实在不知道如何是好。贵妃娘娘拖了这些年了，时好时坏的，也说不清楚，其实大家都已经有所准备。 然而这都是外人的想法。对于十阿哥来说，意义就不同了。 小男孩也就是十三阿哥跑了过来，伸手去抓十阿哥：“十哥，我有好多不懂呢。你来教教我。” 十阿哥有点精神了：“是不是功课又没有做完？”从四阿哥领了差事不继续跟着弟弟们读书后，十三阿哥就被交托给十阿哥和五格照看。这相处久了，贴心小棉袄一样的胤祥很容易得了大大咧咧其实心思还是很细腻的十阿哥的喜爱。 两兄弟的感情意外得挺好。 小十三握着拳头，睁大了眼睛，指控对方，不做功课的从来不是乖巧的十三爷。 十阿哥扭头。 五格偷笑，余光瞥见一旁偷偷看过来的九阿哥，叹了一口气。他虽不知道jiejie的用意，可既然是jiejie的意思，自然会努力把十阿哥往四阿哥这边的阵营拉。再说了。小五格也是个记仇的人，他还记得自己刚来的时候，九阿哥可是带人欺负过他的还有……四阿哥的狗。 十三阿哥虽说母妃不受宠，可长得玉雪可爱，小时候就被四阿哥照顾到羽翼下。再大了一些就被十阿哥接管，性格里善良占了一大半。 知道十阿哥来了，也知道贵妃身子是真的不好了，他也不多问，只是乖乖得牵着十阿哥的手，努力在十阿哥胡思乱想的时候出声打断。 十阿哥心不在焉地上完早上的文课，轮到骑射的时候。精神一震，脸上也有了光。 当五格果然拉开了二石之力的弓后，十阿哥来了精神，跃跃欲试，想着小五格都可以了，爷还不行嘛。 “别啊……”五格拦下十阿哥。笑道：“先拿小的试试手，一步步来，伤到筋可就不好了。”这些都是小时候，费扬古教导他的。五格的骑射是费扬古手把手亲自教导出来的，效果也很好。这些年过去了，他仍是把费扬古说的话记得一清二楚。 十阿哥倒也听话，这些年相处下来，感情只增不减。小十三现在臂力不够，只能拿着最小号的弓练姿势，巴巴地站在一旁看着两人玩。 嗖嗖三箭，正中靶心，十阿哥心情大好。 小十三晃着脑袋看到不远处有个眼熟的人影，迈着小脚到五格身边扯了扯他的袖子。五格一转头，楞了一下。 “怎么了？”十阿哥老半天没等到赞叹声，看向五格然后……顺着他的视线望去。下一刻手上的弓被扔了，人已经夺命奔了过去。 五格在原地看着，就看到十阿哥脸色一白，推开那说话的小厮就奔出练武场。 “怎么了？” 八阿哥是典型的手无缚鸡之力，因此写书法的时候，笔力就比其他人差了一些，写出来的字没什么气势。为了练臂力，骑射课学得也认真，一直在拉弓。等他休息了一会儿，就看到九阿哥盯着一个方向。 十阿哥泡在最前面，后面是五格，在后面是迈着小腿跑得惊心动魄似乎要摔倒的十三阿哥。 出事了？！ 八阿哥和九阿哥对视一眼，两个人同时奔了出去，此时其他人都已经看到了。两个人同意扒开腿追了上去。 未进宫门，已经听到里面压抑痛苦的哭声了。十阿哥怔怔停下脚步，脸上的表情茫然而又抗拒。 双脚像扎根在地上，一步也提不起来。 十阿哥没有哭，脸上也没有悲伤的表情，就像一张白纸一样转过头定定地看着五格以及远处跑来的人影。 五格步伐渐渐变慢变缓，看到十阿哥从面无表情直到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鼻头倏地一酸。 “别傻笑了，太难看。”后方传来一道公鸭嗓子。 五格扭过头，九阿哥跑得气喘吁吁地，此时慢慢朝十阿哥走来，伸出手用力握住他的左手掌心：“我们一起进去，好久没给贵母妃请安了。” 小十三噔噔跑过来，左手拉住十阿哥右手牵着五格，没有说话。 十阿哥眼圈渐渐红了。 “走吧，一起进去。”八阿哥拉住九阿哥。 少年郎啊，五个少年似忘记了从前的芥蒂，没有了之前的摩擦和隔阂，肩并肩像是互相传达着勇气携手迈进殿内。 出来迎接的宛宜轻轻一叹。 “在生死面前，其他都不重要。若干年过去了，或许他们还未记起今日这一幕吧。”身后的董鄂月如有感而发。 宛宜一早就让人通知了四阿哥。 在看人修书的四阿哥表情一变，告罪一声疾步离开，半道上去了练武场替几个弟弟们给武课老师请假，等来到钮祜禄贵妃的宫门前的时候，里面已经是布置出了灵堂。 从人死到现在，不过是一个时辰。 就算是效率再快，也不可能这么快就完成。四阿哥眼神微黯，想起当年佟佳皇后死的时候，效率也是同样这般快。 钮祜禄贵妃和佟佳皇后一样，明知道要死不过是一天拖着一天，为了家族也为了名下的孩儿。 “来的时候，人就不行了。根本是认不出来我和大嫂、三嫂，当时就一直喊着皇阿玛。”宛宜此时仍是心有余悸，钮祜禄贵妃的喊声就像杜鹃啼血。 那样撕心裂肺的声音，她是再也不想听到第二次了。 四阿哥漠然地望向前方。 “钮祜禄贵妃曾经求我和爷护着十阿哥，我……我代爷答应下来了。” 四阿哥眼神微动。 宛宜勾起一个苦笑：“我总是记得，根本忘不了阿玛回家那一天的场景。小五格一次一次地想把阿玛的手拉起来环到他的腰上。可一次一次地垂落下来，我就那样傻傻地看着五格重复这样的动作，不知道出声更别说阻拦了。” “爷进去看看吧，都是孩子呢。”宛宜朝沉默的四阿哥轻轻福了福身子。“太子妃应该来了，母妃们也已经有人去通知了。我去迎一迎。” 四阿哥嗯了一声，提脚往里面走去。 屋子里面跪了一排，高低不已，胖瘦都有。莫名地，四阿哥的鼻子一酸，缓缓走了过去。 “四哥。”小十三轻轻叫了一声。 除了十阿哥其他人都转过头来，四阿哥点点头，目光看向灵堂上那个大大的奠字。这一幕同记忆中的一幕缓缓叠加在一起，恍惚间似乎回到了五年前。 “哭吧。”四阿哥平静地说道。 小十三眼泪瞬间流了出来。 九阿哥再一次红了眼睛，左手用力拽着十阿哥的手心。 十阿哥似乎感觉不到疼，他张了张嘴，露出一个傻笑：“额娘最喜欢我笑了。” 八阿哥一怔，道：“哭吧。” 五格抹了一把眼泪，重重地拍了十阿哥一下：“哭啊，你怎么不哭。快哭啊，信不信我揍你。” 十阿哥楞了一下，突然大喊一声把五格压倒，两个人在地上滚斗了起来，你一拳我一脚，打得对方遍体鳞伤。 身体疼了，眼泪也掉下来了，可是再也不会有额娘心疼地说我的胤誐，不疼了。 八阿哥张了张嘴看向四阿哥，想让他拦一拦，下一刻就目瞪口呆地看着九阿哥冲进战团，三个人不分敌友，揍得鼻青脸肿。 康熙在外面站了好一会儿，背着手转过身，迈着脚步离开。跟着的太子和太子妃他们相互看了一眼，太子送了康熙离开，留下太子妃帮忙处理后事。 康熙三十三年十一月初三，钮祜禄贵妃卒，谥号温僖贵妃。 ps： 这就是我想写的少年郎，日后或许会在很多利益面前恨不得插对方刀子。可此时此刻，这个年纪的他们正是感情最为丰富的时候。会哭会笑，会难过，会冲动。就像每个人曾经的青春，皇子们也是有年少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