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七章 京郊射猎
“我什么我...在场的诸位都是君子,子曰:‘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文礼兄,有必要含沙射影么?!有道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英雄不问出处,莫欺少年穷啊。”周澈针锋相对道。 “道不同不相为谋!王兄,你我继续说琴艺。”边让避开周澈对王儁道。 这时候曹cao再痴也明白这话是冲自己来的。“家世丑陋”说的只能是他这个宦官之后;“仗势欺人杀民抢女”明明指的就是打死桓府管家藏匿卞氏的事儿。他脸上发烧,心里一阵恼火,有心说明此事经过,又一想:这事在座诸位多半不知,说出来反倒自取其辱。于是咽了口唾沫,站起身走开了。 他踱到离大伙稍远的地方,望着辽阔的原野和远处的几片林子,心里又是激愤又是伤感,暗道:“救卞氏岂是我的过错?难道就由她叫那个恶奴糟蹋了?我有什么错?他们还拿这事刺我的心。我明明为官正派,终不免被人耻笑侮辱,还有人道我是酷吏作为,把我与王吉之流归为一伍……就因为我是宦官之后‘家世丑陋’?宦官之后就要受这些人的白眼吗?他们的作为就比我干净吗?天呐,若能自择出身,谁愿意托生在这样的人家!难道只有低下头谄侍阉人,走家族受人唾弃的老路才能在仕途中立足吗?谁能真正理解我啊……” “孟德不要多想。” 他一回头,不知什么时候周澈、袁绍和楼圭站在了身后。 袁绍脸上带着关切的笑:“就知道你这个人心事重。文礼与那个桓邵相厚,见事未免有些偏激,他说的话你千万别往心里去。今天出来是寻乐子的,不要坏了兴致。”楼圭也随着解劝了两句。 “是啊,孟德!这等心胸狭隘之人说的话,你生这闷气他越高兴,别理会他!”周澈也在一旁劝慰。 “嗯,没有。多谢本初、皓粼、子伯。”曹cao怔一会儿,“不是说好射猎吗?我一身装扮都备好了,什么时候走?” “现在就去!”袁绍见他想排解郁闷,赶紧附和道,“我可是随何伯求习的箭法。畅谈兵书不过是纸上谈兵,今天可要与你比上一比!” “好呀,子曰:‘君子无所争,必也射乎。’比比就比比!我没正式学过射箭,不过早年跟夏侯惇兄弟混过一阵子,自认还是有两下子的。子伯,怎么样?你也露两手?”曹cao一扫胸中阴霾问楼圭。 “我这两下子就不另立山头丢人了…这样吧,我给孟德做个副手,怎么样?” “大个子,你这是有偏有向!你既帮了孟德,那我也得叫个帮手才算公平!”袁绍一回头,“皓粼!公路!带上咱的家伙,咱和孟德、子伯他俩比比弓马!” “好咧!”袁术乐得一蹦,忙不迭到马前准备弓箭,扯开嗓门嚷:“嘿!我们兄弟射猎去,哪个跟我们同去,猎回来的野味有一份呐!” “本初,公路!我还是和元福一组吧!所谓上阵亲兄弟啊!”周澈推辞道。 王儁、边让、孔融、袁基这几个都是不好武的。王、边二人这会儿正在兴头上,在一道讨论抚琴和文章,自然不肯去。袁基与孔融比曹cao、袁绍他们年纪大不少,俩人在一处闲话些官场上的事,也就顾不得陪他们了。倒是张超和臧洪这两个小家伙来了兴致,嚷着要去。 “你们别起哄了!小孩子瞎掺和什么?”袁术乜斜着眼睛,有些瞧不起他们。 “袁公路,你别目中无人!俗话说秤砣虽小压千斤,你不信咱们马上见高下。”张超努着小嘴不服不忿。 “就是的!我们怎么就不行?我打小跟爹爹习学弓马,会的恐比你还早呢!你那把骨头跟骷髅架子似的,一阵风吹得晃悠,还敢笑话我们?”臧洪也一脸坏笑说,“一会儿我跟张超俩小的一拨,看你们谁能开得起我那张硬弓!夺一个彩头臊臊你们这些个长荒了的!” 这俩小子与袁术斗口,仨人聒噪了好一阵子才各备弓马出发:曹cao与楼圭一组;袁绍、袁术一组;周澈与周仓一组;张超与臧洪也凑了一组。八个人行出去老远,看有一片林子才勒住了马匹。 袁绍指指画画道:“咱们各自行动,过一时三刻回到此处,看谁猎到的多就为胜,输的把猎物全给赢的一组。” “不好不好!”臧洪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还是一起进去,看有什么猎物,咱们一起争射,谁射倒猎物并夺在手里算胜。” “那也行!不过这主意是你出的,待会儿你年纪小争不到手可不准赖皮。” “争不到手的还不定是谁呢!”臧洪信心满满地拍了拍胸脯。 几个人计议已毕,一并催马进了林子,各钻树木寻找猎物。张超人小马也矮,却能低过树枝蹿在最前面,不多时就发现一只健壮的麋鹿卧在草间,笑道:“诗云‘呦呦鹿鸣,食野之苹’,小弟我得了这个头彩喽!”说罢搭箭就射,可惜他人小力短,一箭只射在了鹿身旁的草地上。这一箭把鹿惊了,只见它动了动耳朵,张望到有人来了,撒开腿就往林子深处跑。 这下所有人都看清了,各自抡开鞭子打马就追。曹cao与袁绍、袁术跑在最前面,瞄准了鹿的方向紧往前赶。周澈纯粹是“陪太子读书”的意思,不想轻易显露黄忠教授的箭术;曹cao与袁绍的本事没什么出奇的,都是勒住马才开得准箭,所以仅仅是追;倒是袁术的本事出众,催动他的白马,挥鞭之间已然搭弓在手,看准了方向嗖嗖嗖连放三箭,但都被那鹿躲了过去。周澈暗暗称奇:袁公路倒有些身手,人不可貌相! 袁术三箭落空已然恼怒:“短毛小畜生!我一定射死你!”说着忙往前赶,一不留神叫树枝挂住了头上皮弁,抖楞半天才甩开,反落到了后面。这时楼圭也赶了上来,匆忙间放了一箭,仍旧没有中。那鹿又一阵害怕,转身向南而去,曹cao见是时候忙发一箭。这箭奔鹿头而去,只见那鹿一低头,箭却中在了左边鹿角之上,那鹿带箭而走;曹cao一阵咋舌。 鹿儿受惊太过,匆匆忙忙奔袁绍而去,袁绍大喜:“这个彩头我夺定了。”刚要搭箭,张超却一猛子扎到他身前。“坏小子!你竟挡我放箭!”袁绍抱怨一声;张超不理他,却也勒不住马了,只大声喊道:“子源!看你的了!” 周澈亦是张弓搭箭,嗖的一声,箭矢飞射而去,射中右边鹿角。 就在此刻臧洪听到张超的话,已到近前,铆足了力气就是一箭,也未能射中,中在了一棵树上。奇在这箭力道过人,箭身竟没入树干足有两寸,众人都是一惊:“这小子好大力道!” 麋鹿掉头继续南窜,众人则继续追赶。怎奈那鹿脚力强劲,撩开蹄子跑得飞快,众人催马又要绕树避枝低头晃身,勉强只能跟上。张超的人小马慢不一会儿就落下了;楼圭的个子太高,一不留神刮住树枝从马上栽了下来,爬起来一看衣服都破了,拍拍土不追了。只有周澈、臧洪和袁术赶在最前面,曹cao、袁绍紧随其后。 曹cao刚开始与袁绍齐头并进,但时间一久就落在了袁绍后面。曹cao自与袁绍相交,两人颇为和睦,为何颙奔走更是亲密。但他始终对袁绍有一种竞争之心。这会儿见袁绍的马通身缎子般黑亮,马蹄在秋草间践踏着,掀起的枯草败叶在空中打着转儿,料是此马出众。曹cao常与夏侯兄弟骑马,本精于此道,见他马好不敢懈怠,生怕落在后面,连连挥鞭打马,总算是抄到了袁绍前面。众人跟几团旋风似的直追出一里地,眼看那鹿窜出了林子。四个人有前有后拖枝带叶也出了林子,瞅见麋鹿一阵乱射,还是没有一支中的。 这时只见正前方不慌不忙跑来一骑,马上端坐一人。此人生得膀阔腰圆,腿长臂粗,头戴虎皮弁、佩雉鸡尾,身穿绛紫色武服,披一件绿色大氅,腰系八宝玲珑狮蛮带,宽松的中衣,足蹬薄底快靴,身背一张画雀大弓、鹿皮箭囊。面上观此人二十出头,面色黝黑,方面大口,鹰钩鼻子,龙眉凤目,大耳朝怀,一张海口紧闭,嘴角自负地往下垂着。坐骑是一匹暗灰色高头大马,辔头上挂彩穗,系着铃铛叮叮作响。 那人瞅见鹿儿也不对众人开言,赶忙执弓搭箭,耳轮中只听嗖的一声,那箭不偏不倚正中鹿儿咽喉。那鹿应声而倒,一箭毙命。那汉子不由分说,打马上前轻舒猿臂,仅用一只手便将那死鹿擎在手里。 袁术追在最前面哪里肯饶,立刻高叫:“哪儿来的浑小子,敢抢我的鹿!” “嘴里干净些!你的?你叫它,它现在能应你吗?”那人笑道。 “少废话!拿来!” “不给!” “我叫你不给!”袁术恼了,打马上去抢,他眼疾手快一把攥着了一支鹿角。那人则攥住鹿腿不给,俩人拉扯着比起了气力。 “说好了到手为胜!你能抢!我为什么不能?”臧洪一见,也赶上去扯住另一支鹿角,高叫:“你们拿来吧!”扯得袁术和那人身子直晃,马也跟着动。 周澈在后面看得分明,立刻认出了此人:这么巧?是他! 只见那人大呼:“好小子!有把子力气,看我的!”也使开了气力;袁术见两人发了狠,毫不示弱也铆足了劲。 此刻突然东北方响起了悠扬的琴音,想必是王儁、边让开始抚琴了。这边那人与臧洪、袁术都使足了力气,三人各拉一方丁字型列开,三匹马撩开十二个蹄子,随着琴音打开了转儿。你不依我不饶他也不含糊,扯得三人摇摇晃晃,坐骑乱颤,马挂銮铃叮叮当当乱响。 这一夺就有会子工夫了,袁绍、曹cao、张超一起出了林子勒住了马,但他们只是好奇,并不识得那人是谁,面面相觑看呆了;对面也跑来几骑人马,俱与那人一样的装束,好像也是游猎的,也没明白怎么回事,两边的人都愣住了。看了一阵见难分难解,张超兴之所至叫了一声好,喊到:“子源!夺过来!给咱们小的露露脸!” 臧洪哪还顾得答话,脸都憋红了;袁术则一边拉扯,嘴里还不饶:“放开!这是我的!” 那人却不慌忙,擎住鹿腿一个劲往怀里带,拉着拉着他笑道:“你们撒手吧!”话音未落,只见他用力一带,就听咔的一声,臧洪手中的鹿角折为两段,因用力过猛一下子从马上摔了下来,手里还攥着那半截鹿角;袁术的鹿角也脱了手,在马上一个趔趄;那人得意扬扬,把夺来的鹿举得老高。 “好个鲍二郎!”周澈一声喝彩。众人才知道,他就是弓马能手二郎鲍信。 鲍信一愣:“哦?阁下识得在下?” “在下周澈,曾与乔公在此间游玩,与君有一面之缘。乔公对我道君为当世的豪杰,澈早想拜会,唯恐唐突。” “噢!”鲍信脸色一变,赶忙翻身下马,“乔公的忘年交周皓粼,这得见大礼了。”他这一下马,后面的人下来一大片,乱哄哄一同上来见礼。 周澈受宠若惊,也赶忙下来:“鲍兄折杀我也!在下何德何能受列位这样的礼遇。” 鲍信哈哈一笑,早没了刚才自负的表情:“哎!对了!还有那曹cao曹孟德可在?!他也是乔公忘年交啊!” “在后面呢!”周澈用马鞭指了指。 “那他到了,再见礼!皓粼兄,当代为官的人我鲍老二只服三个人加两半!头一个是为国捐躯的老太傅陈蕃,名列三君大名鼎鼎,我只恨未早生几年随其闯宫救驾!第二个就是乔公,身为一县功曹敢参封疆大吏,出塞追击羌贼,能文能武,得服!第三个是杨赐杨老司徒,一门三代公侯,为国尽忠尽策,不屈社稷之贼,必须得服!剩下那半个就是你周某人,周氏名族,初任亭部击盗贼,再任乡长诛季氏,三堂会审显正义,巡察颍北解倒悬,许劭赞言‘甘霖之雨’;另外一个半个就是曹孟德,宦官之后反‘离经叛道’,敢杀宠臣之亲,执法不论权贵,得乔公赏识,许劭有言‘治世之能臣,乱世之jian雄’,但你们还未有大功,我暂服你们一半!” 这时曹cao已经到了,听了跟吃了凉柿子一般痛快:“过奖了!过奖了!” 张超却没心思管他们的事儿,搀起臧洪走了过来:“鲍信!你为何抢我们的猎物?” “你们的?天下尚且有德者居之,何论一鹿?谁有本事射了自然归谁!”鲍信说着从马上抱起那鹿,捧到周澈跟前,道:“初次相见没有什么礼物,这鹿送给皓粼兄了。” 周澈哈哈一笑,扭头对袁绍、曹cao说:“说好了到手为胜,看来这个彩头我得了!”刚要接,张超却一把夺去:“周皓粼,即便你到了手的东西我也抢得到。”说着与臧洪欢蹦乱跳扛着鹿去了,众人见两个小鬼得了手,皆莞尔一笑不作理会。鲍信又将兄长鲍鸿,弟弟鲍韬、鲍忠都拉过来引荐,却在无意中忽视了周澈、曹cao身后的袁绍。 袁术刚才败阵心里不服,怒气冲冲道:“鲍老二!你抢夺猎物不算本事,论箭术未必是我袁某人的对手。” “哈哈…”鲍信大笑一阵,信手一指道,“你可看见那边有一野兔?”众人观瞧,一百五十步开外果有一只野兔在那儿吃草。鲍信不由分说,擎弓就是一箭,那箭快如闪电将那兔子牢牢钉在那里!众人一阵喝彩:“好神箭!一百五十步,赛过养由基啦!” “这不算什么,看我再露一手。”说着他高指天上一只孤雁,高叫,“嗐!看箭!”却架起空弓猛地一拉。“砰”的一声弓弦响,那雁展翅高飞,不料眨眼的工夫竟自己掉了下来! “惊弓之鸟!”袁术也禁不住叹服了,“神了!鲍兄如何习得此般技艺?” 鲍信得意扬扬:“我曾经游走天下,遍访奇人。有幸曾拜会陈王殿下,向他讨得此法。不是我自夸,除了我师陈王爷,还未遇过敌手。”孝明帝庶子刘羡受封陈王,子孙世袭罔替,直传到当今陈王,名唤刘宠。陈王宠擅骑射,最最得意的技法是连发十箭同中一的,可谓天下无双。鲍信受业于此王,自然本领了得。 袁绍在后面看他们说话心里却很不痛快:他本是极想结交鲍信的,但今天见面未礼遇自己,反对皓粼和曹孟德亲切非常,这就先触了他的忌讳;二来袁绍也是公侯之后,袁家与杨家同是三代为公,私下里却不怎么和睦,鲍信一个劲推崇杨赐,又碰了他的霉头;而且鲍信自夸技艺,叫袁绍心里不喜。他见自己兄弟还在夸奖人家弓法,便没好气儿地叫道:“公路!输了就输了,没什么说的,大哥还等着咱们呢!皓粼,走。”带着袁术、周澈不辞而去。这里就剩下曹cao和鲍家兄弟了。 “他就是袁绍?”鲍信看着远去的背影,“我听说过一些他的事情,不过总觉得此人不过赖家族名声,算不得什么高明之士。倒是周皓粼,谈不上伟岸,却也英武;做官以来务本务实心系百姓,我很敬佩他。” 曹cao却道:“你不知道,本初确有过人之处。我们的关系很好。” 鲍信脸一红:“我随口说说,万没有离析之意,你莫往心里去。另外恕我唐突,听闻有些人曾对你有所非议,千万不要因此改变作为!阁下的苦处你不说我也猜得到,也曾拜谒乔公听说过一些,我一言以概之——英雄莫挂出身!” 哎呀!曹cao真恨不得拉一把这个人的手,句句都说在心坎上!好像这个人早就认识了,见面就能推心置腹一般:“你说得太对了,刚才皓粼也说,英雄不问出处。咱们实在是认识得太晚了!” “不知为什么,我也这么觉得!还有那周皓粼。”鲍信微然一笑。 “你识得乔公的几个门生,王子文、楼子伯、许子远他们吧!他们也是我的朋友。你听这琴声,想必就是王儁在抚琴。” “不像。”鲍信侧耳听了听,“琴声如其人。子文心迹平缓,所奏之曲必有条理,刚才我们夺鹿时抚琴的应该是他。这会儿的琴音凌乱急躁,必是个傲气夺人的主儿弹的。” 曹cao低头暗思:这个主儿必是出言讽刺我的边让了。这边周皓粼、鲍老二夸我,那边文礼毁我,同是当今才俊却各执一词。看来这天底下从来就是有人说好就有人说坏。或许是我想得太多了,只需率性而行,又何必追求十全十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