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九章：春花冬月
腊月十四，原本晴朗的天空自从早晨便彤云渐集，到得巳时末，扯絮般的下起雪来。 “咕咕……” 又一只白鸽徘徊在皇帝一行上空，慢慢落在古泰携带的鸽笼之上。 与上一次不同，这回鸽子带来的是坏消息。雁翎报告，唐佳夫人十三日遇朗图一伙儿追捕，天佑脱险。却有二十余不明身份者进入林中，察其意不善，疑为朗图同党。难以力敌，只得保护唐佳夫人朝着药王山方向退避。 皇帝略一思索，命人持信物就近调500火枪营军士过来。有人领命飞马去了，皇帝一行马不停蹄，接着赶路。 纵然是策马飞奔，未曾稍息，皇帝到达林子边上的时候，也已经是腊月十四未时初了。 雪地上杂乱的脚印说明有人先他们一步进了林子。 皇帝心一跳，忙按捺住担忧，观察四周情况。 “启禀主子，依足迹推测，下雪之后，先后进去两拨人，前一拨将近四十人，后一拨二十人左右。” “嗯。”皇帝应了一声，率领众人进了林子。这树林内不适合骑马，皇帝也只能靠双腿赶路，与众侍卫一起急行军。 他身边这三十四人俱是精兵强将，自有留下接应后来人、照看马匹者，无须他挂心。随他进林子的，也各有职司。开路、断后、联络、护卫、追踪……组织严密，井然有序。 皇帝足下不停，面无表情，心中却是忧思更深。 倘若这些人全是朗图手下，加上雁翎报告的二十多，现今有八十多人在追捕果儿？ 但愿莫要出事！ 果儿！果儿！你能逃过冰河里的意外，定是福泽深厚，也是天意垂怜于我…… 慈净大师曾经说过，你运气极佳，虽有坎坷，终是平安。希望这一次，也是如此。 不然…… 留下我一个过日子有什么趣儿？ 果儿…… 形势紧急，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皇帝摘下帽子，让冰凉的雪花落在头上、脸上，强迫自己抛开这些担忧，转而去考虑眼下的对策。 仓卒之间，朗图从哪儿找到这些人？看来这凤城镇……无妨，朵毕他们自会处理。 只不知这些人战斗力如何？ 最好的法子，是在这些人追上果儿之前，消灭他们。 “启禀主子，先进林子的这些人，也是分散开去找的。但都是奔着东北方向。” “哦？也就是说他们并没有具体目标了？”皇帝微微一喜，这就好！ 申时，皇帝一行在林间发现了横七竖八的狼尸、人骨、雪下的血迹、碎rou。 饶是见惯了大场面，众人心下亦均是一凛，后脊梁冒出股寒气来。 这里，应该就是朗图一伙儿与狼群遭遇之处了。 众人不约而同的想到这个。 尽管知道唐果未曾遭难，也没在现场，皇帝仍旧心里一翻腾。他的果儿，曾与此处那般接近…… “主子！”前面探路之人飞奔回来报告，“禀报主子，前面不到三里的一棵树上，有雁翎留下的记号。指示了去向。” “甚好！快走！” 可惜，情势不由人。 皇帝一行未走出五里，前方哨探便传来了二十余人挡路的消息。 “主子，依奴才查探，这些人打扮成狩猎人的模样，多数携带刀剑，有五六个人，身上似乎藏有火器。” “火器？”皇帝淡淡的重复一遍，民间私藏火器是重罪，这伙儿逆贼的火器来源于哪儿呢？ 疑问一闪而过，皇帝不打算因为这个延缓行程。 “使用火器，速战速决。” 看似空寂的林间，骤然响起枪声。 群鸟惊飞，唐果也被吓一跳。 她所处的位置，按直线距离算，离皇帝不到二十里，隐隐约约，能听到些响动。 雁翎侧耳倾听，先是一喜，之后略觉失望。 他能听得出，这种枪声应是最新式的“连珠火铳”所发，比最初的二十八颗弹丸连发强了许多。只有皇帝近卫和西伯利亚敌情最紧急之处，才得以配备。此时此地响起这声音，必是自己人到了。 只是太远了。 况且，两个时辰前，追踪的人相距只有三里，那就是说，二十里外，另有一伙儿匪徒。 “主子，这枪声最远能传出五十里。奴才估摸着，有树木山丘阻挡，咱们的人大概在二十里之外。”雁翎道。 唐果点头表示知晓。她也不乐观。 一马平川，二十里不算什么。可她走过的这段路，二十里走了差不多一天。山不高，林子也没密到无法通行，就是这个地形，太复杂了！ 幸亏有大虎和二虎轮流驮着她，而且大虎、二虎正当青壮，身大力强，否则凭她自己，一天未必能走出五里地去。 就说如今，一道山沟横在面前，往左右看，看不到头儿。往下看，深有四、五米，直上直下，宽度得有三十多米。 正在发愁，雁翎突然笑道：“主子且莫忧虑。奴才猜测，咱们的人使用火器，必定是为了吸引逆贼的注意力。也能让他们多一层顾虑，怕被从背后偷袭。这火器第一回在中原使用，逆贼未必能算出距离来。” “如此一来，咱们的压力能小些？”唐果笑道。 雁翎答了个“是”。 他们这二人五兽原本将追兵甩出挺远，谁知突然下起了大雪。 雁翎做了好些迷惑措施，可在雪地上隐藏行踪实在太难，尤其是对方有追踪高手随行，从雪下找蛛丝马迹的本事特强。看得出，人家下了大本钱。危急之时，两伙人相距也就一里地左右。 好在后来地形愈加复杂，唐果这方面有虎豹猞猁做帮手，才将距离又拉开了。但对方循着他们的足迹，省去了找路的时间，始终没被落下太远。 所以面前这山沟，还得过。被堵在沟这边，更没地方跑了。晚上之前，他们必须多争取些时间，略作休息。一整天奔波不停，最多停留时间不超过十分钟，大家都很疲劳。 雁翎左右查探一番，跟前儿没有能绕的地方。 眼看天黑，大雪停了，月亮也升起来了。 雪地上，月光下，藏不住人。 “主子，奴才先下沟去探探。” “嗯，让开心和欢喜和你去，万一有事，有个照应。” 这种组合模式，是他们得以快速前行的法宝之一。雁翎和大虎五只合作过多次了，闻言，忙应下。 一人两豹跃下山沟，往对面去了。唐果和大虎、二虎小逃缩在一丛野草后面，隐蔽起来。 不多时，雁翎在沟下回道：“主子，沟下并无异常，只是主子……” “哦，我跳下去好了。”不待雁翎说完，唐果接口道。 雁翎有点儿傻眼。 这一天唐果跳好几回了。从高处跳下时，唐果从不骑在虎背上，怕伤到两只老虎。但前几次都没这么高。 这年头儿男女有别，雁翎可不敢伸手去接唐果的身体。虽说事急从权，可是…… 唐果没听见雁翎答话，转念一想，已明其意，笑道：“你不是带着剑吗？多割些草。” 雁翎一拍额头，“奴才鲁钝。” 沟底野草很多，五分钟不到，雁翎抱来一大抱，堆在一处。 借着月光，唐果纵身一跃，正落在草上。 站起身来活动一下，咋也没咋地。大虎、二虎和猞猁先后落在她身边。 安全着陆！ 唐果笑嘻嘻道：“走吧！” 上去时也挺难的。这边更高，雁翎和大虎几只一起给当垫脚石，兴许还行，可惜这法子不实用。到底是唐果拽着绳子爬了半天，才爬上去。 她因此非常感谢吃掉的那些松子，有食物才有力气呀！ 他们在这山沟，耽误了半个多小时。为了抢时间，上去之后，立刻加速前进。 磕磕绊绊的走了一个来时辰，又一阵密集的枪声响起，离着近一些，持续时间也长得多。 雁翎判断，仍旧不是离得最近的那伙人。 接着走。 爬过一个陡坡，路变得平坦多了。 走了能有两三里地，唐果有些奇怪：“雁翎，你有没有觉得，越来越暖和了？” “回主子的话，是。比刚才暖多了。” “看来不是我的错觉……”唐果四处观瞧，没啥异常的。 难道雪后升温了？不可能吧？不是说下雪不冷雪后寒吗？ 山林里的特有现象？ 疑疑惑惑的往前又走了一段，五只猫科动物突然警戒起来，大虎、二虎蹿到唐果身前，挡住了她。 “怎么……”唐果一眼瞥见前边灌木丛里的绿光，住了嘴。 狼群！ 雁翎抽出火枪，护在唐果身侧，开心、欢喜和小逃也是蓄势待发的模样。 “狼群为什么又拦着咱们？昨天不是退走了么？”唐果小声问。 “回主子，奴才琢磨着，整个林子都是这狼群的领地，这地方儿许是接近狼窝。” 那可糟了…… 后退是不行的。 二虎在低啸。 狼群却一点儿后退的意思都没有。 唉！我们要怎么表达，它们才能明白，我们没有抢地盘儿的意思呢？ 唐果皱眉。 她可不想大虎几只和狼群做无谓的争斗。 只是借路通过而已嘛！ 办法没想出，二虎领头儿，开始前进了。 唐果被围在中间，缓缓的进了灌木丛。 狼群居然没攻击。 战战兢兢走过灌木丛，狼群始终没动。 唐果长出一口气。 偶然低头，咦？ 地上的雪哪儿去了？化啦？ 呃……好像没下雪！ 显然雁翎也挺好奇。 爬过一道山梁，又是个山沟。 微风吹来，混合着泥土的味道，隐约有青草的香气。 往脚下细看，可不是新鲜草么！ 出了山沟，爬上高坡，俩人惊得睁大了眼，似乎……从一个世界到了另一个世界。 水声潺潺，暖风中，似有花香飘过。 这是……哪里呀？ 唐果几乎要以为自己又穿到别处了。 山下，不少动物在夜色中往来。二虎几只的出现惊扰了它们，“哄”地四散奔逃，越跑越多，远远的去了，震得大地都像是在颤动。 唐果终于明白，为啥狼群那么大了。食物太丰富！外面林子里就不少了，这里更多！简直是狼的天堂一样嘛！ 顺着脸颊流下的热汗，将唐果的心思从狼那儿拉了回来。 身处夏日山谷，穿冬装的两个人热得要命。 走下斜坡，雁翎从震撼中清醒过来。 “主子，这会儿约摸是酉时末了。从昨晚一直赶路到现在，主子想必累得很了。此处林木茂盛，藏身容易。再有，奴才估计，狼群未必那么容易放逆贼们过来，他们一时追不到这儿。奴才这就去找个能安身的地方，请主子在这里将就一夜吧。” “好啊，你带着大虎和欢喜去。我到河边儿去待一会儿。” “是。” 唐果拍拍大虎和欢喜的头，指指雁翎，两只跟着去了。 这里唐果领了二虎和开心、小逃，走去河边。 有二虎和开心，她啥也不用怕，蹲在一块儿石头上，撩起水来洗手、洗脸。 水温温的。 唐果略松了松领口，洗过脸，凉快一些了。 坐在河边的大石上，往远处看，山峦起伏，目测不出多远。 莲花盛开，月色下摇曳动人。 河对岸，动物们吃着夜草。 唐果逃命多日，这一刻宛如在梦中，似幻似真，心情愉悦又怅惘。 二虎的呼噜声将她的神智拉回，捋捋二虎的毛，唐果笑道：“二虎，咱们沿着河岸往那边儿走走，这里真神奇。” 二虎晃着大脑袋，伸个懒腰，跟在唐果身边慢悠悠的逛。 开心和小逃早跑得没影了。为了加快赶路的速度，今天没让它们去狩猎。眼看着草地上食物一堆一堆的，这俩家伙哪里还耐得住？ 雁翎找到一个山洞，尚算干净。他打扫了一番，点起了火堆，却发觉那山洞的地面原本就是热的。 唐果来了兴趣，随着他跑过去看， 果然，地面摸上去热乎乎。 难道是地热？ 这样就能解释这里为啥和外面不同了。 雁翎行走各地，也是一样的看法。 “呵呵……逃难逃到世外桃源，我们的运气不错。”唐果笑道。 雁翎道：“主子高兴就好。附近找不着那么多干草，您先凑合歇一会儿，奴才去打些猎物来。” 唐果看着他走远了，自己躺在地上，闭目养神。 二虎依然趴在她身边，她安心得很，渐渐呼吸深长，睡着了。 梦里不觉时间流逝，直到感觉有人轻抚自己的脸。 唐果一惊，睁开眼睛。 皇帝含笑含情含泪的眼眸，出现在她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