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你是来给我送行,还是想与我同行的?」 淅川河边,月摇光站在船头,朝不远处那抹慢慢走近的白影问道。 他的脚下,是一只幽河寨的小木船,乌黑的篷子下,只有很小的一块空间,挤死都只能坐下五个人。这会儿,木船的缆绳已被解开,只等月摇光长篙一撑,就能漂入河心。 然而,慢慢走近的岳阳楼却不理他。不仅不理,还好像根本没看到这么个人似的,径自朝河滩走去,在离月摇光三米远的地方站定。负手望向远方黑沉沉的河水,望累了,就在原地踱几步,反正是看都不看月摇光一眼。 其实岳阳楼的本意是想吸引西尽愁的注意力。他以为西尽愁就在附近,心想如果西尽愁看到自己来了,应该知道事情有变,等月摇光离开以后,必定会现身相见。 没想到,看到岳凌楼后,月摇光竟也不急着走了,还友善地招呼道:「要上船就快点,磨磨蹭蹭,会被幽河寨的人发现的。」 看来他已经认定岳凌楼是想跟着一起走了。 谁知,岳凌楼竟转过头,朝他非常甜美地抿嘴一笑。下一秒,头稍向右偏,抬起右手在耳边挥了挥,跟他做了一个非常标准的『再见』,而那笑容里的含义就是:『你走好哟~我不送哦~』把月摇光搞得莫名其妙。 而岳凌楼呢,则继续眺望远处的河水,时而在原地晃两圈,跺跺脚搓搓手。 虽是初夏,但夜风吹起来依旧冻人。再加上刚才出门时冲得太匆忙,连件外衣都没披,就急忙追到渡口来了。刚才跑的时候还不觉得,这会儿一停下来,才感到浑身上下冷得哆嗦。只盼月摇光快些走,早点见到西尽愁,也好早点回去。 突然,岳凌楼眼神一变! 他感到一股奇异的冷风从右边袭来,以为是月摇光的暗器,偏头要躲,却见一块黑色的大布朝自己脑袋盖来! 因那黑布覆盖范围极广,岳凌楼一时避之不急,被笼在其中。但不仅不痛不痒,还柔柔软软、热乎乎的。 恼怒地从头上拉下来一看,竟然是月摇光的外衣! 这会儿,月摇光带笑的声音也已传来:「拿去穿吧,被冻死的滋味不太好受,这点我想我们两个都已深有体会了。不过——衣服还回来的时候,记得帮我洗干净。」 说完,长篙破水,清亮的河面霎时泛起几道涟漪,月摇光脚下的木船已缓缓离岸。 岳凌楼还站在河滩上,把月摇光的衣服提在手里,有些不知所措。收下吧,他又不想洗;扔了吧,又有点对不起别人的一番好意。 「如果你想感激我的话,就跳上来,我还要你。」 在河中离岳凌楼五米远的地方,月摇光停止撑船,开玩笑似的发出邀请。 岳凌楼不以为意地一笑,道:「你以为我稀罕你要?」 「不来就算了。」月摇光倒不执着,又道,「不过我告诉你,我要去的地方是青神寨,并且会在那里呆上一段时间。如果你想找我,就去那里找。青神在幽河的下游,所以即使没有船,你只要跳河,运气好的话应该能漂过来。」 「看来,你对青神寨还是有感情的嘛。」 岳凌楼还以为月摇光要在寨里守灵呢,谁知月摇光却道:「也许你现在还能叫那个地方『青神寨』,但等到我们下次见面的时候,就要改口了。」 「哦?那该叫什么?」 岳凌楼不过是随口问问,哪料月摇光给出的答案却令他瞬间僵硬。 「北极教。」 这三个字说得很淡,淡得令岳凌楼怀疑自己听错了,不敢答话。 月摇光轻笑着续道:「唐碧的一把火,倒也烧得好。毁了青神寨的一切——也就是天地御月的一切。从现在开始,那个在江湖中只闻其名、不见其形,影子般的异端教派——北极,终于也该有个据点了。」 北极教和紫星宫,都是武林中两大异端教派。自立派以来,从来没有外人知道它们的准确位置。紫星宫是因为隐蔽难寻,并且有幻阵守护。而北极教,则是因为——它从来没有据点! 北极杀手分散在各个地方,没有人知道他们是谁,也没有人知道他们的目标是谁。他们就像幽灵,隐藏着北极教徒的身份,潜伏在每个意想不到的地方。 月摇光沉静的目光从岳凌楼的脸上移到河面,淡淡道:「幽灵永远也不会被人记得,即使他们做了惊天动地的大事,也不会有任何人知道。这样,不是太不值了么?」 岳凌楼没有回话,只是静静地听着他讲,表情却在不知不觉间严肃起来。 虽然月摇光的声调听起来非常平缓,也没有流露出什么阴谋和野心,但不知怎么搞的,只要细细琢磨起那话里的实质成分,就令岳凌楼阵阵心惊。 注视着不远处的月摇光,这才记起他现在的身份——北极教主。 如果不是突然提起北极教,就连岳凌楼都快忘了月摇光还有这一重身份。 不远处,月摇光端正地站着,手中长篙入水的部分,有一圈圈的水波向外扩散。 岳凌楼望着那波纹出神,他有一种强烈的感觉——月摇光会用手中的那支长篙,令波纹越变越大,扩散向越来越远的地方——到时候,也许整条淅川河,甚至是更远的地方,都会被他掀起的波涛席卷!甚至淹没! 虽然月摇光现在还不得不依附于紫星宫的力量,但是不久的将来,又会怎样? 岳凌楼有些不敢去想,但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月摇光已经撑船离开好久了,只留下很小一点依稀可辨的影子。最后,就连那点影子都没入淅川河中,再也寻不到。 轻轻吸了一口气,岳凌楼对这空气说:「西尽愁,你可以出来了。」 不同于以往,这次西尽愁并没有出来。 「西尽愁?」 岳凌楼心底生疑,又叫了一声,并朝四周环视一圈,也没有瞥见一丝异常。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隐隐感到事情不妙,突然回忆起紫巽对他说的一切。难道自己是什么地方弄错了?难道西尽愁没在这里? ——但如果他不在这里的话,又能在哪儿? 因为没有丝毫头绪,岳凌楼也显得慌乱起来。 正在这时,他听见身边树丛传来一阵『沙沙』的响动! 蓦然回头,试探性的喊了一声:「西尽愁?」 然而对方没有应答,只是那『沙沙』的响动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西尽愁!」岳凌楼下意识地朝后退了一步。 就在这时,一个人影拨开重重树枝,出现在岳凌楼眼前。 光线很暗,来人披着一件漆黑的斗篷,从头到脚都被斗篷包裹着,几乎要和夜色融为一体。除了身形,什么都看不见。 但从身形上已经可以判断——来人绝对不是西尽愁!足足比西尽愁整整矮了一个头,并且骨架显得更加纤细。 ——不像男人,倒像是个女子! 「你是谁?」岳凌楼再次后退,右手已经按住了腰间的短剑。 然而黑影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一步一步慢慢逼近。虽然走得很慢,但每一步都非常均匀,不仅是步长,就连节奏,从头到尾都是一致的——诡秘到了恐怖! 岳凌楼不再说话,拇指抵住剑萼,『噌』的一声,已有半寸青光出匣。 就在这时,那黑影却说话了。声音就像干枯的树干,感觉不到一丝水润,苦涩得就像长满根根利刺:「我来只是为了一个约定……」 「你是——!」岳凌楼怔住了。 虽然只是短短几个字,他已经听出来人的身份。那个熟悉的名字就在嘴边,但此时此刻,无论如何都喊不出来了! 然而,来人好像没有注意到岳凌楼的震惊,继续靠近,用没有任何起伏的声音续道:「这个约定是这样的……一个女人对一个男人说,『如果你能在我身边留十天,我就帮你根治岳凌楼身上的花狱火』……」 「你不要过来!」岳凌楼怒吼威慑,赫然拔剑出鞘,指向黑影。 然而,黑影还在靠近。好像已经没有意识,好像根本听不到岳凌楼的话,只有一个意念在支持着黑影继续前进。 与此同时,那朽木般的声音还在继续:「现在,那十天的期限早已过去,无论是被迫还是自愿……那个男人总算是遵守了这个约定……所以,该轮到那个女人来实现自己的承诺了……」 话音未落,斗篷已蓦然扬起,一只乌黑的手爪闪电般朝岳凌楼的肩膀抓来! 岳凌楼敏捷地旋身一躲,不断后退。然而黑影还在穷追不舍,运步如飞。随着斗篷的飞飞扬扬,招招攻击都以绝对的优势朝岳凌楼袭来! 渐渐,岳凌楼的脚步开始混乱。不仅是脚步,就连他的心也如同乱麻! 只因这个人的身份—— 她是欧阳扬音! 「欧——」 岳凌楼刚想喊,颈侧就被利爪划破,即刻淌出血来。 「闭嘴!」 黑影显得怒不可遏,招式更加狠毒。刚才她只是想抓住岳凌楼,虽然出手很快,却没有误伤一处。但却在听到那个『欧』字后,性情大变,出手也阴毒起来,招招见血。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就连岳凌楼的脑袋也转不过来了。 他只知道不断躲避,不断攻击,不断寻找退路。但实力上的差距,逐渐使他居于下风。即使手中握有武器,但根本伤不了那黑影一分一毫。 相比之下,黑影则显得游刃有余,而且并未全力以赴——她不是想杀岳凌楼,只是想抓住他而已! 突然!岳凌楼手中剑锋一转,黑影趁机截获他的手腕,用力一扼,只听『锵』的一声,短剑坠地!黑影身形微微一偏,眨眼就已跃到岳凌楼身后! 随着这个动作,岳凌楼的手臂已被扭向背部。随之而来的是手肘对后背的重重撞击,岳凌楼应声倒地,再也爬不起来。 而黑影则压在岳凌楼的背上,反拧他的右臂,把他死死按在地上。 虽然明知逃脱无望,岳凌楼还是拼命挣扎了几下,但换来的却是肩膀如捏碎般的剧痛。 「欧——啊!」 只发出一个字,只听一声脆响,被折向后背的手臂以更加扭曲的角度弯曲着。岳凌楼痛得说不出话。 「如果你再在我的面前提起那个名字!我就杀了你!」黑影沉声威胁,这绝不是在开玩笑。 岳凌楼虽然被按倒地上,但依旧固执地扭头望着背后的黑影,想看清她的脸。但因为背光,脸部还是一片漆黑。但突然,岳凌楼的视线落在那只压住他的手臂上! 近在眼前的手臂,几乎碰到岳凌楼的鼻尖。他可以闻到一股浓烈的刺激性气味,差点被呛得流出眼泪。 那是怎样的一只手啊!不仅紫黑一片,还密密麻麻地鼓着无数半透明的小泡,因为刚才激烈的动作,一些小泡已经破裂,流淌着脓状的液体。 黑影与自己直接接触的手掌,也没有任何rou质的感觉,只觉得那不是手,而是一块干滋滋的木板。并且,那木板上还生满小刺。被抓一下,就会破皮流血。 ——她真的是欧阳扬音么? 岳凌楼禁不住怀疑起来。 这时,那黑影又说话了:「只要你老老实实的,我就保你平安。我做出承诺,自然就会信守,你不用怕,不过是换血而已,如果你死了,我的命也赔给你。」 岳凌楼的嘴张了一下,显然是想说什么。但欧阳扬音一记手刀,劈向他的后颈。下一秒,岳凌楼双瞳一缩,即刻便失去焦距,身子软软倒向河滩,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