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那之后,耿原修还是会布置给他和耿奕一些抄书的任务,不过几乎全部书卷,都是岳凌楼一人誊写的。抄得多了,渐渐对书中的东西也有了了解。那些书卷都很古,并且记载的都是上古的神话和传说。关于各种各样的神兽、图腾、咒术,还有奈何、黄泉、彼岸花…… 耿原修做的是药材生意,为什么会对这些东西这么执着和着迷? 这个问题在岳凌楼脑袋里逗留了很久,但他却一直没有勇气问出来。夜深人静的时候,他常常回去耿原修的书房,把刚刚誊写好的书稿工整地放到他的书案上,然后一语不发的退出来。每当这个时候,耿原修都会轻轻抬头,把视线从古籍上拉起,对岳凌楼点头微笑,表示赞许。 而岳凌楼所做的一切,就只是为了这个赞许而已。他希望被人肯定,希望自己能够帮上耿原修的忙,这样可以让他找到自己的价值,才有资格继续在耿家生活下去。 这样的日子一直很平静,直到有一天,耿原修突然叫住了他。 「灯快灭了,帮我挑一下。」他这么轻轻地吩咐了一句,甚至连头也没有抬起。 岳凌楼应了一声,慢慢靠近,没想到刚一拨灯芯,耿原修却蓦然抬头,盯着他看。 以为自己做错事的岳凌楼匆匆低下了脑袋,一声不吭,表情甚是恐慌,充满虔诚的悔意。气氛一时变得很僵硬,空气好像已经停止了流通。压抑的感觉令岳凌楼渐渐有点喘不过气,突然,只觉手腕被人拉住,身子一斜,便倒入耿原修的怀里。 被吓坏了的岳凌楼不敢说话,但耿原修却抓住了他的手,放到鼻下嗅了嗅。 「你身上有什么?」他严肃地发问,松开了岳凌楼的手,把他的身子抚正。 身上有什么?什么都没有啊?岳凌楼不明白耿原修话里的意思,只把自己的胳膊抬起,嗅了嗅,也没觉得有什么异常。 见状,耿原修叹道:「算了,你闻不到的,因为体香只有别人才能嗅到。」 「体香?」岳凌楼愣了愣,他的确从来没有注意过自己有体香。 「你的香味……和你娘,是一样的……」说这句话时,耿原修的眼神有些恍惚,忽明忽暗的灯火照在他的脸上,晦暗的影子遮去了他的大半张脸孔。岳凌楼只觉得心中很寒,一股深重的寒意泛上了心口。 耿原修挥挥手,示意他离开。那一天晚上,岳凌楼又听到了书房里传来的摔砸物品的声音,比第一次更大声,更可怕,更令人毛骨悚然、心惊rou跳。 「耿家有鬼怪,要不要请人做做法事?」 第二天,耿家上下都在议论着这件事。他们都说听到晚上有鬼在哭叫,声嘶力竭的吼叫,声音凄厉得就像妖魔。只有岳凌楼知道,他们议论的那只妖魔,不是别人,正是耿家的老爷——耿原修。他在那间书房里,不断地砸东西,不断地嘶叫,一直闹到黎明…… 那天晚上,岳凌楼逃一样地离开了耿原修的书房。他没有睡觉,而是打了很大一盆凉水,把自己泡在浴盆里,从头泡到脚。一直泡到头昏脑胀,失去知觉,一直泡到身体开始发白,嘴唇开始变乌,仍旧没有起来的打算。 那种味道,他身上到底有什么味道?他不想要,不想要那种味道跟随自己…… 一个声音在脑子里不断对自己这样说,他把头沉得更深,一直沉到凉水没过了头顶,一直沉到无法呼吸,甚至连思考也不能。 直到第二天早上,小丫鬟清儿敲开了岳凌楼的房门,一见泡在澡盆里昏迷不醒的岳凌楼,惊得大叫。一时间,慈兰轩又乱作了一团,找大夫的找大夫,急救的急救。七手八脚的,总算是把岳凌楼弄醒了。 但因为泡了一晚上冷水,他一直高烧不退,躺在床上,厚被子盖了一层又一层。两颊就像火烧似的红彤彤一片,连睁眼睛看人,好像都要使出吃奶的力气。长夫人急得团团转,一边骂着岳凌楼这个劳什子,一边又尖声利气地叫大夫无论如何要治好他,出不得一点岔子。 那天耿原修并没有过来看望岳凌楼,听人说,他把自己关在书房内,一关就是三天三夜。 虽然耿原修没来,但是雪姨和蓉姨都来了,她们坐在岳凌楼的床边,用手背试着他额头的温度,都难过地颦起了秀眉,不断叹气。和岳凌楼关系较为亲密的蓉姨,轻声问道:「到底是怎么了?怎么突然想起要洗澡,还差点把自己淹死?」 岳凌楼摇摇头,嘴唇翕张了几下,却说不出话来,他长长的睫毛沾满了水珠,眼泪止不住得涌了出来。蓉姨一看着急了,忙用手绢去拭,但岳凌楼扭过了头,依旧哭个不停。 这时候,只听雪姨高声朝长夫人叫道:「你到底把他怎么了!」 长夫人一听也火了,吵道:「什么是我!我哪有把他怎么样!你不要血口喷人!胡说八道!」 「我胡说八道……我胡说八道……」雪姨一时激动,竟说不出其他的话来,突然身子一腾,朝长夫人扑了过去。长夫人哪里料到她会突然使出这招,避之不急,被雪姨按到在地,要不是众人拉着,只怕已经被雪姨掴了几个耳光了。 「小贱人,你好大的胆子!不要以为我治不了你!」 长夫人咬牙放出狠话,一甩衣袖,扭头走了。 雪姨也气得不轻,重新拉好松垮下来的衣领,深吸几口气,重新坐回床边,想摸摸岳凌楼的脸颊,没想到手刚伸到半空,却被芙蓉给截住了。 雪姨瞪她一眼,抽回了手,怨恨地起身离开。 这会儿,整个房间里,只剩下芙蓉和几个小丫头。 被褥里的岳凌楼动了动,拉住了芙蓉的手,哭得红红肿肿的眼睛眨了几下,把泪水眨干,艰难地说道:「……我不想……我……我不想要我身上的味道……蓉姨,我不想……你帮我……」 顿时,芙蓉全都明白了。她俯身抱住小凌楼的头,竟也哭了起来,「凌楼……你怪蓉姨,蓉姨帮不了你……没有人可以帮你……没有人可以帮你……」 哽咽的声音越说到后面,就越难听清楚。岳凌楼虽然不知道蓉姨在说什么,但是他可以感受到芙蓉的无奈和悲哀。 ◆◇◆◇◆◇◆◇◆◇ 另一方面,雪姨离开以后,并没有回到她的『冰雪楼』,而是来到了『芙蓉庭』,在那里等着芙蓉回来。 后来,在芙蓉庭的一间小阁子里,芙蓉告诉慕容雪:「只有发qing期的雄性才能嗅到雌性身体上散发出来的体香……快了,真的快了……」 闻言,雪姨低头不语,呆滞好半天,才弯下腰,把脸埋在掌心,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那声音闻者皱眉,听着伤心。 此时此刻,她们都清楚地知道,一场噩梦——即将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