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也塌了的灯棚
那边萧呈娴沉默一刻,却道:“安亲王年轻面嫩,只怕未必能压得住永郡王呢!” 这一点,远黛心中何尝不知。摇一摇头后,远黛道:“jiejie多虑了!事实上,永郡王若能察局势,知进退,那么只需看到六哥,一切也许就会到此为止了!” 明知事不可为而强为之,绝非明智之举。而百里律看起来也并不像是个冲动之人。 萧呈娴自然明白远黛所言有理,但事关己身,她终究不能如远黛那般冷静。胡乱点了点,又略坐了一刻后,她终于还是忍之不住,起身依旧走到屏风后头,往外看去。凌远萱心思远不及二人复杂,对于此事更是好奇胜于担忧,但见远黛二人都已回座坐下,她只得强忍好奇,随二人回座。此刻见萧呈娴又已起身过去窥视,忙也过去与萧呈娴同看。 只是几句话的当儿,萧呈娴再看时,却见百里律正抬手摘下一条题有谜面的红纸,随手递与身边之人。见他如此动作,萧呈娴便也自然的移眸看向了他身边之人。 百里律此来,虽算不上从者如云,身边却也跟了三四人。而此刻帮他捧着红纸那人,看着约莫三旬年纪,身量不高,面目白皙,颌下不曾留须,看着倒也眉清目秀,只是不知何故,却予人一种阴森之感。萧呈娴目光才一落到那人身边,便不由一惊。原来那人手中此时已捧了厚厚一摞红纸。萧呈娴简单一扫再粗粗一估,便知至少已有了十余条。 而百里律犹自闲庭信步一般的缓缓踱步,时不时抬手摘下一条红纸。递了给那人。 “果然是善者不来,来者不善!”萧呈娴眼见此景,不禁恨恨言道。 远黛这会儿也已走了来,正静静立在她身侧。闻言之后。便也点了点头,而后却问道:“我回平京时日不久,却不知这灯节猜谜可有什么讲究没有?” 萧呈娴冷声应道:“要说讲究。倒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讲究。不过每年灯节时候,除却一般灯谜,各府还需备下六条谜面。若有人将棚内所有灯谜尽数猜出后,又能猜出六条灯谜内的任意三条,主家便需设宴招待,更要尽出家中子女以示敬重之意!”话中满是恼意。 若有所思的笑笑,远黛道:“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故人诚不我欺也!”语声淡淡,乍一听来,却也听不出褒贬。 萧呈娴随口道:“我大周立国百余年,太祖时候便曾有言:可马上得天下,不可马上治天下。其后又有与文人共治天下之语。而朝廷重臣更多由读书始。落魄潦倒的寒门学子,一朝登第142章招婿,所招、所选的大都为寒门学子。真正门当户对的人家,却哪有通过这等途径来结亲的道理,更遑论萧、凌两家本就关系亲密。这也正是这位管事忽然瞧见凌远清迈步进来。便想也不想的过来招呼的缘故。 淡淡一笑,凌远清不急不缓道:“我来这里,还能有什么事儿?”口中说着。已朝那管事摆手道:“你自忙你的去吧!” 那管事的听得是一头雾水,虽则满心不解,却也不敢多言,只得默默退了下去。 他二人说话时,虽则声音都不大,但那管事毕恭毕敬的态度却还引来了许多注视的目光。 打发走了那管事,凌远清便自踱步行到离他最近的一盏八角宫灯跟前。却是看也不看,便随手扯下了那灯上所悬的谜面。他手脚甚快兼且压根不去看那谜面,只随手扯落,不过瞬间,手中便已握了七八张红纸。而藏于屏风之后。悄悄窥视的三人细察他前进的方向,也并不意外的发现,凌远清赫然竟是一路直奔百里律去的。 事实上,百里律也早注意到了凌远清。此刻见他一路过来,百里律便也自然的立住了脚步,预备要与凌远清说上几句。他二人既生于平京又长于平京,一个是宗室子弟,另一个却是侯府嫡子,身份都非寻常。平日里更是抬头不见低头见,虽说不上有什么深交,彼此却都是认识的。然而凌远清这一路行来,却是目不斜视,仿佛根本不曾瞧见百里律。 浑若无事的将百里律视作无物,凌远清抬手“唰唰唰”几下。瞬间便将百里律身边的残余的、还不及撕下的几条谜面尽数扯下,而后径直举步,眼看便要越过百里律去。 见此情状,百里律不觉一怔,已到口边的话语便又生生的咽了回去。只淡淡以目示意了一回身侧的随从。那随从跟他多年,岂不知他之意,忙笑吟吟的朝凌远清一礼:“咱家严忠,给凌六爷请安了!”其音甚是尖细,似带雌音。这严忠,赫然竟是一名太监。 凌远清闻声,当即循声看来,目光才一落在严忠身上时,便似乎吃了一惊:“严公公……”他诧异的叫着,声音不算大,却也并不小,堪堪足够半座灯棚的人听得清清楚楚,而这一声,既凸显了他的愕然,又并不显得过分唐突无礼。 无论哪朝哪代,太监都绝不是个值得自傲的身份,哪怕你权倾天下,其实也不例外。假作随从,却被凌远清一语道破真实身份的严忠自也并不免不了有些尴尬。只因此时,灯棚之内,已有许多不无好奇的刺探目光向他扫了过来。清秀白皙的面孔上,不期然的泛起了一丝红晕,眼中恼意更是一闪而逝,严忠勉强克制自己,干涩的笑了笑后,道:“正是咱家!” 发觉凌远清似乎还没注意到正站在一边的百里律,严忠真恨不能赏凌远清一记耳光,好将他的头打的偏向百里律那头,然而这种事情莫说是他,便是他的主子百里律也不敢无故掌掴贵胄之子。面露苦笑的看向凌远清,严忠稍稍示意,表示自己身边还有位主子在。 而到了这时,凌远清也终于从善如流的顺着严忠所指看了过去。目光才一落在百里律身上的下一刻,他已再一次的失声叫道:“永郡王?”这一声却比适才那一句“严公公”却还要大上许多,而这一声,也成功的使得原本还算热闹的萧府灯棚一时鸦雀无声。 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的转向这边,又整齐划一的落在了百里律的身上。而那目光中的含义也是种种不同。有惊讶、有好奇,但更多的却还是满含兴奋的兴味。 即使共同生活在平京这个地界,却也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有那福分瞧见常在宫中的皇子,更遑论他们今天看到的可能还是一出争娶的好戏。一片静寂过后,便已有人在悄悄打听着凌远清的身份。比之百里律,平京之中见过凌远清的人却无疑要多得多。 不消片刻,灯棚内的多数人便都明了了正自对峙的二人各自的身份。 至于为何称之为对峙的二人,理由也很简单。这两人。一个是亲手捏着一把灯谜谜面,另一位却是由随从代为掌管着。如此情形,不是对峙却又是什么呢? 远黛三女隐于屏风之后,见凌远清轻描淡写之下便将百里律弄成了众矢之的。惊诧之余,却早忍不住各自掩唇偷笑不已。远黛更早于心中肯定,这事背后定有高人撑腰。她可并不以为。在无人指点的情况下,行事颇有些瞻前顾后的凌远清会这般摆明车马的去得罪百里律。 形势急转如下如此,却让百里律不自觉的蹙了下眉。半晌,他方苦笑向凌远清道:“凌兄此举,可实在颇有些不厚道!”凌远清如此刻意,百里律若还看不出来,真真愧为皇室中人了。既已入彀。百里律也只有放弃原有打算,转而将话挑明 哈哈一笑之后,凌远清道:“王爷说我不厚道,殊不知王爷此举,又何尝厚道了?”百里律既已将话挑明。凌远清便也干脆顺水推舟,彻底打开天窗说亮话。 二人这里你来我往的说着话,却都寸步不让。而那边先前得了萧呈烨言语的萧府家人此刻也再难继续装糊涂下去。互换一个眼色后,却都齐齐上前,齐齐整整的朝百里律一礼到底,更齐声道:“我等见过王爷,眼拙之罪,还请王爷见谅!” 眼见如此,百里律也只得苦笑一摆手:“本王此来。只为消遣,你等不必多礼,快快起身!” 众人乱哄哄行了礼后,先前那名与凌远清说话的管事便忙快步的往后跑去。不多一会工夫,却引了萧呈烨过来。此刻的萧呈烨却满面惶恐之后,大步上前后。忙不迭的朝百里律一礼,连连赔罪道:“王爷大驾光临,呈烨有失远迎,失礼失礼!” 百里律见状,少不得苦笑道:“呈烨兄若再如此,却真令本王无地自容了!” 这边二人见过了礼,萧呈烨这才转向凌远清诧然道:“远清却是何时来的?” 凌远清挑眉,却只淡淡应道:“我来时,王爷已在了!” 萧呈烨便“啊”了一声,不免又瞪了一眼身侧那群灯棚管事,毕竟呵斥道:“好一群没眼色的,永郡王大驾在此,你们怎么却还容人不断入棚。倘或有个万一,谁能担待?快!快去闭了门!”众管事闻声,忙各自应着,转身便要请闲杂人等出去。 然而一看之下,众管事顿然目瞪口呆,有种虎咬刺猬,无从下口之感。 原来只是这一刻的时间,外头却已陆续传开永郡王微服前来萧府灯棚意欲结亲,谁料却与安肃侯府的六爷撞在一处。二人情敌见面,份外眼红,这会儿看来更颇有争风吃醋之意。正月里头,又逢灯节,正是一年里头,最是闲散的时光。这事才一传开,立时便有无数好事之人蜂拥而来,其中更裹挟了好些其实并不知情,只身不由己随人潮而来的百姓。 而这些人此刻却正不无兴致围在周遭,却将百里律等人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 萧府灯棚虽则不小,但毕竟也仅仅是个灯棚而已。里头的管事之人满打满算的,也不过十余人。而这十余人此刻面对的却是几十倍于他们的围观之人,怎不令这些管事无从下手。 言下人数悬殊太过,强行驱赶是万万行不通的。温言劝退,更是无需去做,只是一想也足以令众管事头皮发麻。但迫于萧呈烨之令,众管事终究不得不硬着头皮赶鸭子上架。 他们心中其实也很明白,放人进来容易,想请人出去却无疑是难上加难。他们这厢才在劝说着内圈看热闹的人出去,却不防外头正有更多的人想要挤入灯棚来。 三年前陆府的那一场热闹,有许多人只是耳闻却不曾亲见,如今三年过去了,当年的盛况又似有重演之势,怎不令好事之人心下激动。于是外圈之人努力往内,而内圈之人莫说不想退去,便是想退的,被外圈人一挤,那也是寸步难退,只能努力平衡住自己。 值此局面,萧府众管事也只能徒呼奈何。萧呈烨这会子也已觉出不对,又恐再挤下去当真闹出事儿来,也只得苦笑向百里律等人道:“情势如此,还请永郡王入内暂避一二!” 到了此时,百里律却还能有什么法子。萧呈烨见他允了,忙喝令众管事围成一圈,护卫着百里律、凌远清与他自己,奋力往萧府方向突围而去。 堪堪自后门离了灯棚,行不到二十步,三人便听得身后响声隆隆,似是有什么东西倒塌了。萧呈烨急急转身看时,却只见萧府灯棚发出一声闷响,下一刻,已自轰然塌了一角。 不可置信的瞪大了双眸,好半晌,萧呈烨才喃喃道:“我家灯棚……居然……塌了……” 在他身侧的百里律,此刻神色也颇有些古怪,移眸看一眼身侧二人,却没有言语。 而另一边的凌远清则忽然开口道:“呈烨,其实你该说,你家灯棚……也……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