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四章 魔幻之音
落桥浮尘,倏然飞舞万千纸钱,雨落纷纷,乱序障眼,我一瞬间什么都看不见了。等飞扬的纸钱纷纷落地,我的视线才基本恢复,此时一道白影徐徐当空而落,塔顶悬挂的一副挽联忽然飘忽而落,正好一左一右地挂在木桥的扶手上。 我们站在这个角度,正好能看清挽联上面的字迹。左联书写:自古多情空余恨,多情总被无情恼;右联书写: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我熟读自古至今的绝情诗句,深知这两幅诗词的意思。我问王妃说,是不是这位彝族姑娘刚嫁给你们土司不久就死了?看这意思是痴情而亡,死得并不甘心啊。 大牛说你这话说的,谁死也不甘心啊,更何况还是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子,自古英雄多磨难,自古红颜多薄命,天妒英才,天妒红颜。 我说行啊田大牛,本想你粗人一个,没想到还有点墨水。 大牛说什么叫有点墨水,我这是文武双全,要是大清朝那会…… 我说你打住吧,大清朝那会是你祖坟咋的,能不能换个朝代? 王妃凝眉沉思说,的确是天妒红颜,我祖奶奶说这个女子是个才女,不仅长得闭月羞花,而且满腹文韬武略,但刚嫁过来一年就暴病而亡,随后土司也因思念过度而郁郁而终。 或许是感伤,我眼中幻现出一个多情女子对心爱之人的的几分幽怨和几度缠绵,她眼中带泪,拂袖而去,落下一个窈窕背影。我说伊人走远,人间最是无情时,何苦恋恋九重霄呢? 王妃笑着推了我一把说,看一副挽联还看出伤感来了?你不会是他们的前生今世吧?为何如此耿耿入怀,如此念念不忘,如此悲伤惆怅? 我摇摇头说,伤怀几分,感伤落泪罢了,他们的爱情虽然很短暂便夭折了,但我相信这是他们一生最难忘的一段情,活着是绵绵不断的恋情,死后是依依不舍的柔情。我既然有幸看到这副挽联,我算是没白来一趟黄金塔寺,我信口即兴来几句吧,大家不要笑话,算是告慰一对作古千年的痴情人吧。 大牛笑得眼泪都出来,说哥们,就你天生多愁善感,且有一副菩萨心肠,怎么浑浑噩噩地混上个摸金校尉呢?好比杀猪卖rou的屠夫,却是个读书看报的书生,你说你到底是屠夫还是书生? 我反唇相讥说,谁说佛祖不杀生,杀生不佛祖?杀与不杀仅在一念之间,杀猪卖rou,我是屠夫,看报写字,我是书生。剑有双刃,人有两面,站着是佛,躺着也是佛。你这个牛脑袋慢慢悟去吧,我得赶紧念诗了,一会没灵感了。 王妃捂嘴而笑,然后一本正经地说,谁都别说话了,他要是整不出来,那只能说肠胃不好,不能埋怨吃的不好。赶紧念吧,憋久了就放没了。 大家跟着呵呵笑起来,就看我这个屠夫如何咬文爵字了。 我背负双手念道:满室滚滚落纸钱,木桥潇潇招魂幡,红轿淑女命多舛,终是痴情落九幽;绝情望穿尘世事,两世决绝未有时,若问痴情当期许,恨恨绝笔未有期。 大牛笑着说,你这满腹诗词快堆满肚子了吧?吃的是草挤的是奶,你丫要是不吐出点来,是不是撑得慌?跟你说过多少遍了,少吃荤多吃素,整那么多诗书藏肚子里也不消化啊,要我说一边倒斗,一边干个兼职教书匠也行。 马伊拉对我刮目相看说,真人不露相啊,你这出口成章的文采,要是喝点小酒助兴,没准能跟李白仙比高低啊。 田七说大家别在这吟诗作对了,过桥看看吧,我倒想看看花轿的女人有多漂亮,竟能让一个屠夫挤出这么好的诗句出来,京宝斋加个rou摊和书摊,赖天宁一个人看着卖吧。 我想阻止她已经来不及了,这丫头三步并两步走上了桥头,桥头上放着一套鼓架子,田七童心大起,拿起鼓槌就敲起来,鼓声大震,到处回荡着咚咚之音。 我下边惴惴不安地喊道,田七别胡闹了,赶紧下来吧,你毛手毛脚的太危险了,忘了倒斗老规矩了?怎么还敢乱动东西? 田七玩得兴起,小嘴一撇说:“还不是被你的雅兴吊足了胃口?只允许你吟诗作对,就不允许我击鼓助歌?”话刚说完,抡起鼓槌又开始咚咚敲鼓,嘴里悠悠唱着《红楼梦》主题曲《枉凝眉》,一个是阆苑仙葩,一个是美玉无瑕,若说没奇缘,今生偏又遇着他,若说有奇缘。如何心事终虚化…… 我们本来以为她就是瞎胡闹,反正没什么危险,乐呵乐呵地无伤大雅。但随之发生的事情却让我们惊恐万状,听到的不仅仅是鼓声,还有唢呐、长笛、竹筝的声音,乐声悠扬飘忽,一下子将我们带入一个仙乐飘飘的世界。 我们着魔了。忘记了自己是谁,个个目光呆滞地走过桥头,田七看着桥尾,吃吃笑着,似乎看到了最开心的事情。 太诡异了。大花轿被抬了起来,小矮人们卯足劲地吹拉弹唱,老妪巫师正乐呵呵地祝福新人出嫁……一切如梦如幻,却是如此真实。我们虽然举止木讷,但眼睛眉毛都带着喜色。黑白色的招魂幡和挽联改头换面、焕然一新,转眼之间变成了大红大紫的喜字和大红对联。 我们变成了行尸走rou。老妪巫师背身走在前面,花轿紧随而至,我们亦步亦趋地跟着喜气洋洋的小矮人,浩浩荡荡地往里走去,那里摆着一座鬼头台。 我后背的白狼王仰空狼嚎,雄厚悠长的声音顿时打破了熙熙攘攘的喜事。我心里打个激灵,情不自禁地停住了脚步,狼王见我止步不前,又对着我的耳朵发出一声狼嚎,这个声音彻底将我惊醒,出窍的三魂六魄又荡悠悠得回来了。 我色如死灰,面目惨白,看到自己人个个失魂落魄,早已迷失了自我。我们不知不觉间已经走到了桥尾,不远有一个鬼头台,一把巨斧悬空而立,只要我们走过去,一斧头下来就都没命了。 我拼命喊叫他们的名字,田七、王妃、马伊拉和大牛竟然充耳不闻,没有一个能听见我的呼喊。 我一不做二不休,赶紧一个一个往回拽吧,这四人都魔怔到家了,我好不容易把田七拉回来,坐地上的大牛又开始往前走,拉住大牛吧,田七又跑前面去了,马伊拉和王妃也是如此,弄得我疲惫不堪,我就像黑瞎子剥玉米,总是两手空空。 音乐依然响起,我脑子跟着一阵晕眩,我使劲摇头,心想这乐声肯定有问题。急中生智,急忙捡起地上的纸钱塞进两个耳朵眼里,顿时感觉好多了。 依法炮制,将其他四人的耳朵都塞上纸团,他们因为听不见声音才慢慢地苏醒过来。我的亲娘哎,我累得蹲在地上直喘粗气。 刚才的一切都是一场幻觉盛宴。大花轿、老妪巫师、小矮人都原地不动的站着,唯有小矮人手里的乐器在不停地发出声音。我顺着他们手腕上的绳子寻找,果然有一根绳子连接在桥头的鼓架上,鼓锤因为绳索的拉动,不停地击打鼓面。 我跑上去将鼓槌摁住,喧嚣的乐声才随之停止。鼓面下边有个铁片,只要鼓面产生振动,小铁片就会通过绳子拉动小矮人手里的乐器,魔幻乐章就开始了。 乐停,人醒,鬼头台轰然一声巨响,巨斧落地,将石台一劈为二。我们若是此时步入鬼头台,早已被掉脑袋。 大牛惊愕失色说,假如田七不乱敲鼓,是不是魔幻之音就不会出现了? 我在鼓架旁边寻找了一圈,发现有一节台阶是活的,里面藏着一块压板,一根铁丝正好连着鼓架上的铁片。我摇头说,无论田七是否击鼓,魔幻之音都会出现,除非我们不上桥,但不现实,桥是必经之路,我们必须走过去。 我张开手掌奖励似得摸索着白狼王的脑袋,它颇为得意地享受着,如果不是白狼王把我弄醒,大家都成了无头之鬼。 假和平,魔音乱心,只为痴情陪葬?无论如何我是不信的,古人视死如生观念浓厚,真实的表面之下往往藏着不为外人知晓的肮脏事,历史没有对错,只有悲哀和感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