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九章 拒(二)
皇后本来就跟太后没什么话说,每天来慈宁宫晨昏定省是她最不情愿的事情,直恨不得老太后早点儿凤驾归西,免了她这苦差。 陪着笑脸与太后寒喧了几句,照常问过太后身边人一些饮食起居上的情况,再三叮咛嬷嬷宫女们一定不要掉以轻心,把太后服侍好是后宫头件大事,已经入了冬,注意保暖防寒,太后的衣服要添足,慈宁宫里一应日用都要挑最好最贵的…… 太后听她对宫女嬷嬷等人训完话,方笑着说道:“皇上皇后每日各自忙碌着,还要顾及哀家,哀家是活得太久了,又老又病,拖累你们。皇上忙完朝堂事回到后宫都没歇着吧?皇后cao那么多的心,三宫六院就够你烦的。哀家老太婆一个了,吃一口赚一口,不值得你们这样紧张” 皇后微微低下头:“儿媳惶恐儿媳每日理应时刻陪侍在母后身边的,这几天宫中内苑却也真的多事,儿媳忙前忙后,还没理得过来呢,不能在母后身边尽孝道,总觉得心里愧得慌” 皇上也说道:“母后如何说那样的话?儿子若能活千年万年,也必要带着母后活千年万年,儿子奉养母后,陪侍母后,永不嫌烦累” 太后咯咯笑了起来:“我的儿,我们娘俩要活那么久,岂不变成妖怪了?” 大家都跟着笑,皇上看着明珠,含笑说道:“听说明珠儿会制丹丸,若是能炼成延年益寿的仙丹,不说千年万年,百年却是应该活得到” 明珠楞了一下:纵然你是真命天子,也不能这么厉害吧?能窥见我有通灵宝箱?可这通灵宝箱除了得过续命的还魂丹,还真没出现过益寿的仙丹呢 很怕被皇帝抓去炼仙丹,明珠赶紧辩白,表示没那本事:“当日仅儿在安王府养病,不肯喝汤药,儿媳一日给安王殿下吃丸药,仅儿也要吃,问他何以不爱喝汤药却肯吃丸药,他说吃丸药好玩,像吃糖。一粒丸药需得一至三碗汤药熬制成,实为汤药浓缩精华,仅儿肯吃丸药,一是贪新鲜好玩,二是怕汤药苦,大多数人宁可吃丸药,是因为喝汤药既苦又涨肚子,儿媳受了这个启发,闲着没事做的时候便捡了草药加工制成丹丸,都是治常见病症的,要炼成仙丹,那却是神仙才能做的事” 皇上仰头哈哈一笑:“要是能炼成仙丹,吃了不就成神仙了吗?想不到皇家也出了一位会择药治病的良医明珠儿,你制的药比太医院御医们的方子都好几倍。你若不是身为王妃,替安王管着后院,朕就将你放到太医院去,好好调教那帮老医究” 明珠谦虚地垂下眼眸:“儿媳初学药石之道,怎敢班门弄斧?太医院太医们从医一辈子,博学多识,所见过经过的病例医案不计其数,经验丰富医术老道,这是明珠所不能及的” 太后点头笑道:“明珠是个聪明孩子,学事物应也领会得快。既是喜欢学医术,皇上自然会准你随意出入宫中太医院,想师从哪一位太医,都不是难事啊” 皇上笑道:“朕的神面金牌都已经赐给明珠,宫宇之内,她要做什么,想去哪里,难道还需要来问朕吗?金牌如朕面,宫中上下人等,谁人不识?谁敢阻着她?只尽着她喜欢,爱怎么玩就怎么玩罢” 明珠又是一楞:那金牌有这么大好处?怎不早说捏,害她进个宫还顾忌这样那样的。不过话说那鬼面金牌被她收进宝箱,一直不敢拿出来放着,怕被安王或是谁拿去用了,弄个天下大乱出来,岂不是祸害? 太后脸色也是微微一紧:“此事听你们提过,哀家倒忘了……皇上却也欠些思量,把那个给明珠,她才多大?没得害她终日惶恐” 皇上问道:“明珠可觉得惶恐?” 明珠回答:“我只认父皇说的:那仅仅是一枚免罪免死牌,并不多想。” 皇上点了点头:“知道你是个有胆识的。你放心,无事。朕说了,要动那个还得有密旨,还得有另一半副牌,所以即使有人抢了偷了你的金牌,也只是那人犯了叛逆罪,跟你没有一点关系” 明珠起身敛衽再拜:“儿媳明白了,谢父皇隆恩” 皇后伸手把明珠牵过去笑着与她低声说着什么,太后若有所思地看着明珠,侧转脸对下位规规矩矩坐着的贞敏贞玉说道: “哀家昨儿听小福子说园里有几株好花儿开了呢,你姐妹二人不去看一看?” 贞敏贞玉会意,即起身对皇上、皇后和太后各行了礼,姗姗退下。 明珠眼巴巴看着她两个从面前走过,很想跟了去,赏鲜花美景谁不想啊?那可比陪着皇太后、皇上和皇后闲话有趣多了。 皇上说:“明珠想去,便去吧” 太后却说:“嗳明珠就不去了,坐到哀家旁边来,陪陪皇祖母。你不比她两个,皇祖母打小儿带着她们长大,日日见天天看的,闹起来吵得人头晕,皇祖母啊可是真稀罕你呢” 她抚摸着明珠的手,慈祥地笑着:“瞧这一双纤纤玉手,却也是调配良药的巧手你一心学医,皇祖母是十分赞成的,只是你若学医便没心机没功夫管王府后院事,那可怎么办?安王府形同没有主持家事的王妃,不若……皇祖母先前与你说的那些,也是想让你不致孤单辛苦,你与安王商量得如何?” 皇上和皇后在一旁听得真切,没转过弯来,皇上忍不住问道:“母后和明珠儿在论说什么事?” 太后看向他:“皇儿可曾记得一年前哀家与你俩提过安王的婚事?” 皇后心里一动,瞄了明珠一眼,她虽身为皇后,太子与安王的婚姻大事却不敢擅自作主乱说乱动,因为有护着他们的太后在,皇上也比较纵容,安王几次拒绝婚娶,他这个做父亲的却从未说过安王半句不是。 皇后后来才知道太后的心思,有一次她与皇上来问安,陪太后闲聊之时,说到贞敏贞玉将要及竿,那时太后似曾提起过:想把贞敏留给安王 回想到安王大婚娶明珠之时,倒霉的贞敏正关在小院里出疹子,皇后暗觉解气,暗自腹诽:不是不让我动贞敏吗?怕我将她们嫁到边远地方,或是配给身份不相符的人家,如今怎样?老不死的帮着太子谋娶明珠,害得庆王痛苦,也害明珠嫁了她不爱的人,成全了太子和安王,她能捞到什么好去?贞敏不是也未能如愿嫁给安王吗? 真是害人害己,遗臭万年啊 只听太后对皇上,同时也是对明珠说道:“安王这孩子,是哀家最疼惜的,哀家不想让他有一点点不好过,明珠是个好孩子,但要分心学医,便不能悉心照顾他,须得有两位王妃才好贞敏在哀家身边长大,自小学习宫中规矩礼仪,虽别无长处,却最会细致料理人,与明珠比肩为正妃,配合着管理主持安王府内务事,让安王处理政务无后顾之忧,夫妻三人,和睦共处,恩爱相携,岂不是件美事” 明珠听得直冒冷汗:夫妻三人和睦共处恩爱相携?一只男生左右手各牵一只女生,步伐一致往前走,上幼儿园呢这是 以前或许可以,现在不行,打死她也不干 林侧妃和四名侍妾都不见了,还要贞敏来干嘛?她目前不需要添堵。 “呃,这个……” 皇上发言了,显然没料到太后会忽然提出这个问题,他是皇帝,后宫佳丽三千,他的儿子要迎娶多少个女人他都觉得合情合理,不过有一点他却很清楚: “按例制正妃只能有一位啊母后” 意思是维护着明珠的正妃地位,不想让贞敏上去挤她。 太后面无表情:“破例的事本朝也有过,你过世的皇兄允王不是娶了两位正妃吗?分别为先帝和你皇祖母所赐。可以效法他,哀家赐了明珠给安王,贞敏便由皇儿你来赐嫁安王” 皇上看一眼明珠,很是为难,他打心眼里喜欢这个儿媳,不仅容貌美丽,且心性纯良,这一点他绝没看错,他希望她过得好,拥有别的王妃不能有的特权,他还巴望着她能为他担些事呢 做为帝王,许多事情他身不由己,处理得不尽人意,但那不代表他心里不明白,头脑不清醒,他是有一定眼力的,当年慧眼识英才,得了董宰相尽心尽力辅佐,二十多年的太平盛世,繁华富足,其间耗费了董相多少精气神,涉及农事的新田垅、免役、青棵、水利等法规条例的形成和颁布,无不凝聚着董相的心血,甚至军事方面许多利于提升军队作战防御能力的法规条文在初始阶段也是由董相亲力亲为,不能不说他有了董相,这辈子的皇位坐得非常安逸舒适,这也是他极度信任董相,君臣一心,同心同德的结果。 明珠始为庆王所爱,最后却嫁给安王,这事他后来想明白了,虽说是太后出面,但显然背后作怪的人是太子。 他没有点出来,都是他的儿子,他年纪大了,手心手背,碰哪一边都禁不住痛。 太子成年之后,开始展露才华,承接了他的睿智和心计,年轻时候他就像太子那样,不过他那时可没太子幸运,他是嫔妃所生的皇子,上有太子,下有贵妃生的其他皇子,他靠着一步步的不懈努力,在他的师傅和当今太后的帮助下,谋取的皇位。 庆王很出色,刘皇后只生了这一个皇子,颇有才干,处理政务上他做得很好,不愧是在自己身边长大的,不输给有七八位师傅尽心栽培的太子,虽然这里面不排除庆王大批的谋士府史在身边相助,但太子可能有更多那样的人才。 安王,皇上内心暗叹,他其实很关注很疼惜这个儿子,同样出色有智谋的三皇子,注定只能做太子的左右臂膀 不是他不够好,怪只怪他生不逢时。皇上永远不能忘记安王五岁时,跟着太子一起站在他身边看他写诗文,做为父亲他有意教导孩子,写完之后念一遍,再解说一番,然后分别让他们也念说一次,年长的太子念到一半被一颗生字绊住了,记不起来,神情大变,直至后来连解说也乱了次序,小小的安王却能朗朗上口,一字不漏顺利将解说辞句全背了下来,皇上大加赞赏,高兴之余把安王放在膝上,一直抱着,太子垂头冒汗,坐在一旁的孝仁皇后微变了脸色,上前将安王从他怀里接过去放到地上,然后孝仁皇后做了一件莫名其妙、令他颇为不快的事情,她让安王跪下,对着父皇发誓:今生今世,永远以臣子臣弟的身份,忠于皇上和太子,绝无二心 他一直想不明白,安王也是孝仁亲生,而且还是她的幼子,何以这般对安王?直到孝仁临死,对他说了一番话,他才算明白了:是他的一些做法刺激了孝仁皇后,她嫌他对太子不够亲切慈爱,却过于看重和疼爱庆王和安王,特别是庆王,刘妃重新得宠之后,他确实每日都允许庆王到御书房找他,别的孩子包括太子都不能。她不允许那样,长子就是长子,封了太子,就应该得到他应得的权益这一切不能更改,她要他答应不能随意换下太子,谁也不能,即使是安王,也不行 她甚至当着他的面,唤来太子和安王,叮嘱他们:兄弟永远是兄弟,不论发生什么事,谁也不准伤害谁安王要学好本领,竭尽全力辅佐皇兄,不准对皇兄有背叛之心 孝仁皇后逝去后,太子和安王就如同连体人一般,去哪里都在一起,他内心欣慰,认为兄弟如此亲和,形影不离,不失为好事情。 直到他新宠的徐妃诞下皇子,恃宠生骄,意图谋害太子,送了毒点心到东宫,结果安王也中了毒,兄弟差点双双殒命,他才警觉,宫中开始有了异常,再由着他们这样连在一起,万一哪天无法顾及,兄弟俩谁也保不住。遂令建太子府,将太子打发出宫,安王自去寻了太后,与太后亲近自然不会有什么事发生,他放下心来,惩处了徐妃,很长一段时间里只宠着刘皇后,直至渐渐离不开她,将她扶了正位,而庆王每日与他在一起,父子亲密无间,他得闲时亲自调教,感觉庆王才识愈加出众…… “皇上皇上” 刘皇后轻轻拉了一下皇上的衣袖,太后等着他说话呢,他自个儿神游太虚去了,留她和老太婆对峙,对着老太婆那双睁得溜圆,不知道看不看得见的眼睛,她感觉好不自在。 皇上轻咳一声,笑着对太后说道:“皇儿们的婚事一向由皇后初定,然后凭母后定夺,母后说什么便是什么只是既已有了一位安王妃,且尊贵不同别的王妃,又正在眼前,总要问一问她的意思吧?” 太后牵着明珠的手,含笑点头:“哀家早已和明珠提及,她与贞敏也相处了好些日子,彼此互敬互爱,应是没有问题的明珠,今**便为安王求皇上一个赏赐罢,也让你公公婆婆看看你的贤淑明达” 明珠低着头,咬着嘴唇,很艰难却很清晰地说道:“对不起皇祖母,孙媳不能为安王做这个主,安王其实不喜欢贞敏他们自小一起长大,就像兄妹一般亲近,做夫妻却不合适” 太后脸色微微一变,旋即又放松下来:“安王与贞敏确实是自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但毕竟不是亲兄妹,他们有情,只是不便让你知道罢了。” 她松开明珠的手:“去吧,去园子里找她们去,我们大人说说话儿” 明珠知道自己惹恼了太后,但她不觉得有什么好怕的,也不后悔,跪下磕了个头,转身离去。 皇后瞪大了眼睛,头一次看到敢明目张胆回绝太后的人,而且还是个小辈 皇上不易察觉地笑了一下,立刻又恢复端肃的面容,太后颜面受挫,他做儿子的岂能露出笑脸? 明珠离开不久,太后换上怒容:“皇后是怎么教导儿媳的?小小的王妃也敢如此顶撞哀家” 皇后楞住了,她想不到太后怎么把火气撒到她这里来,无奈之下,也只好跪下: “母后切莫生气,恐伤了yu体,待儿媳去找明珠说说” “还说什么说?她懂什么?年纪小不能作为气量狭窄的理由,如此心性,一看便知是打小儿父母娇爱,不舍得动规矩从严教养的女孩儿,这怎么体恤照顾得安王?怎及得自小在宫中长大的贞敏懂事识大体?皇儿拟旨罢,即日将贞敏赐配安王谁要敢说什么,只叫他来问哀家” “母后息怒”太后发怒,皇上也不得不站着,这几日腰部老是疼痛,又得略微躬着身子行礼,明珠这小丫头惹了事就跑,落下他和皇后老夫妻替她受罪,真是要命 “母后且听儿子说来:要将贞敏许给安王不难,却也不急在今日啊。安王与安王妃燕尔新婚,正是情浓之时,年轻人相依恋,岂没有个盟约相许的?明珠必是因为这个,不肯就接纳贞敏,况且儿子听说安王对安王妃十分疼爱,若是他也执意不肯,岂不更闹得乱哄哄一团?不如咱们将此事放一放,且等半年十个月过去,明珠尚不能怀上子嗣,太后再以安王年岁长大,需要开枝散叶为由,将贞敏许给他,那时他们新婚期已过,不再似眼下这般分不开,安王新得贞敏,或会格外珍爱,母后以为如何?” 太后转动了一下眼珠子,微微点了点头:“你说得也在理,只是,那样岂不是误了贞敏?她可快满十六岁了” 皇上笑道:“板上钉钉的事,不过年头年尾就办了,母后不必忧心” 他心里可不是这样想的,他最不相信的就是板上钉钉这句话,未来的变数太多,谁能说得准?即使贵为真命天子的他,也从来不轻易相信承诺或誓言 “好吧,就依你这事哀家可放在你这里了。皇儿啊,贞敏的去处是哀家最大一块心病,你可得替哀家办好,不能薄待她” “母后放心”皇上支持不住了:“儿子还有事要办,这就先告退了” 皇后忙上前扶着他,太后惊觉:“皇儿啊,你这是怎么啦?可是龙体违和?” 皇上额上渗出微汗:“儿子这两天腰有些痛” “皇后”太后脸色又变冷:“你是怎么管的后宫?怎么照顾的皇上?若是不行趁早跟哀家说,哀家另找一位贵妃上来替你照顾好皇上” “母后息怒儿媳知错了,儿媳一定好好照顾好皇上” 皇后心里恨透了老太后,又不能不假意伏低做小,她可不是明珠,甩手走了皇上替她顶着,她此时要是敢和太后翻脸,立马什么都没有了,下面排队等着爬上来的妃子有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