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 又豆蔻年华
别忘记看“序”卷里的楔子。O(∩_∩)O谢谢 ﹡﹡﹡今年的春天大概是长安侯府十多年来最难捱的一个春天了。 本该是万木竞发欣欣向荣的时节,侯府里却像被罩了一层厚厚乌云,到处充斥着紧绷压抑的气氛。上到侯爷心腹乔总管,下到小厨房烧火丫头,人人心头都拉着一根弦,小心翼翼地唯恐行差踏错半步,给自己招来灭顶之灾。 而侯府二房更是如同末日快到了一般,院里院外只能看到一个个满脸警备的巡逻守卫,或是行色匆匆的婆子仆役,无一例外的是,这些往日精干而傲气的人们面有菜色,饶是再强装镇定也掩盖不住眼里的惊皇。 “不好了,不好了!”忙碌而沉闷的逢春院外忽然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小丫鬟踉跄着跑进来,带来一个对众人来说不啻雪上加霜的消息,“我听说、我听说二爷早上又吐血了,眼看着是不行了!” 说完她就哇地哭了起来。绣房里却没有人去安慰她,所有人都慌了手脚。 “呀!”冬初手一抖扎破了指头,顿时绿豆大的血珠滴落到绣布上,在振翅欲飞的凤凰边上渗开刺红一片。这紧赶慢赶赶了大半月的绣品,到底是功败垂成了。 她嘴唇抖了抖,抬头见其他人都呆愣住了,有几个沉不住气的马上站起来说要离开侯府——她们大都是外雇的绣娘,既不是家生子,现在若能快快离去,兴许还能保住一条小命的。 可是,她们还走得了吗? 就在这时,一个威严的mama带着几个壮实家丁从院外匆匆赶来,一见到这幅情景一嗓子扯开了:“都吵什么吵什么?侯府是虐待你们还是短你们工钱了,一个个这是想去哪?” 这是一个四十岁上下的妇人,一身衣服虽低调不起眼,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料子是极好的,尤其上头的刺绣,样式新颖针角精密,是绝对的上品,显示了此人的地位不俗。 事实也的确如此,这是逢春院的掌事mama杜mama,除此之外她还是二夫人的陪房、最得力的助手,二房出事之后二夫人忙里忙外几乎焦头烂额,大小事宜便基本落到了杜mama身上。 可以说如今二房的下人们心中的主心骨是她,最怕看到的也是她了。 杜mama似乎是与那跑来传消息的小丫鬟前后脚来的,但到底迟了一步。杜mama怒瞪了她一眼:“口无遮拦的贱蹄子,竟连主子的事也敢随意编造,你存的什么心!” 说着给身后家丁使了个眼色,后者立即架起那丫鬟,就往外拖去。他们没有堵她的嘴,那恐慌到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一声声打在众绣娘心头,直直叫她们白了脸,大气也不敢出,坐在那里直发抖。 杜mama环视了一周。 逢春院是个独院,这里专门负责阖府的刺绣缝补事宜,这间堂屋便是绣娘们平日里一起绣绣补补的绣房。 杜mama看着十来个惊恐的年轻女子,这其中一半是家生子,一半是从外面雇的,而眼下最急最怕的都是外雇的,反倒家生子脸上露出绝望的灰败,乱了一阵又开始机械地继续手上的活。 忽然她目光落到一个身影上。那是一个瘦削得有些过分的少女,十三岁上下,因为坐在较昏暗的角落里且侧对着门口,而让人看不清面容神色。她正专注凝视着小茶几上一只插了什么枝条的瓷瓶,很长时间一动不动,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这里。 杜嬷嬷心里直嘀咕:这丫头今天是吃错了什么药,怎么这么安静? 对于这个弱不禁风似的少女,杜嬷嬷是既大不屑多看上一眼,又不敢掉以轻心的,她可深深记得这位做过的令人厌烦痛恨的那些事。但这回奇怪得很,对方竟没有向往常一样,凑上来阴阳怪调地刺上两句,也不曾倚在墙上抱着胸**一样不冷不热地嘲笑。 照理说,这个讨厌的家伙最喜欢做的事不就是落井下石吗?难道转性了? 这个念头只在杜mama脑海里闪过,着实她没时间猜个丫头片子的心思,她现在得抓紧时间不能让二房里乱起来,并且不着痕迹地将这些绣娘再拖住几日,这才是正事。 这样想着,杜mama收回目光又看向一干绣娘,语重心长地道:“你们这些个耳根浅的,别听风就是雨,咱们二爷好着呢。你们担心什么我这个老婆子也知道,但我们侯府待人一向宽厚,大人们便是有什么了不得要头疼的事,也绝不会对你们撒气。你们只需好好地把这次的单子做下来,明早交了工,一准让你们离开。” 得了这个担保,大家都心下略宽,便有还不安心的也不敢再多话了。管不住自己嘴的下场,方才那个小丫鬟已经亲身给做了示范,谁也不敢再挑战眼前这个一时严厉一时温和的掌事。 大家又都低头刺绣去,杜嬷嬷满意地点点头,忽然看见冬初手上染了血的绣布,“啊呀”叫了起来:“这是怎么了?这,这好好的怎么弄上血了,明日可要交上去了呀。”她目光一沉,“冬初是吧,你这做的什么事?这幅花样是照着凤凰台上的凤凰神鸟画的,图个辟邪镇宅,压一压这段日子来府里的晦气,可说好明日要交到上房里的。你这下糟蹋了要重绣可得多花多少时间,你要这么多人陪你耗吗?!”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愤怒哀怨地瞪过来。冬初吓得手脚也不听使唤了,颤着嘴唇求饶:“我、我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的就行了吗!”一脾气暴躁平时牙尖嘴利的外雇绣娘立马就沉不住气了。对她们来说,这趟生意可是亏大了。 她们是盛京最有名的绣坊,彩绣招的顶尖绣娘,看重了侯府的声势和丰厚酬劳才进来做活,本来好好的,可谁知道就在这时侯府二老爷突然重病,而侯府不知为了什么从那时起便留着她们不放人了,连年三十也不让她们走。 她们这些人哪里经过这样的事,以为是侯府觉得她们晦气存心整治,早怕死了,如今一个多月过去,本来以为再也出不去了,却又被允诺明日就能走。 虽然这话之前她们也听过几次,就没一次兑现过,但有希望就是好的不是?现在这仅有的希望却被打碎,焦躁一发不可收拾,不管知道该不该,都冲冬初去了。一时间,有两三个人扔下绣架埋怨起来。 杜mama眼里闪过不悦,真是越发没规矩了。冬初好歹是府里的人,自己又就站在这里,怎么轮得到她们来七嘴八舌,如果不是还查不出来,何必留着这些人…… 她哼了一声,正想说话,却有一个声音早她一步插入到这些埋怨声中。 那声音淡淡的,带有久病未愈的虚弱喑哑,乍一听就像羽毛似的,根本听不出什么力道。但那里面又包裹着一种极其漠然冰脆的东西,一字一字都咬得清晰沉静,串联起来就是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笃定强势,让人兴不起一丝怀疑。 要说没有力量吗?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只是落了血而已么,那何必要重新绣过?” 坐在角落里的少女转过脸来。 那是一张十分苍白的脸,给人的第一感觉就是瘦。瘦得离谱。 脸颊尖削颧骨微凸,眼里泛着红丝,眼下一层青黛,完全是方才大病了一场的样子,不得不说有些狼狈。但如果接着再深入看她几眼,便会从那张脸上看出丝丝特别的东西。 小巧的鹅蛋脸,五官是女子中难得的清晰鲜明,显示其人倔强凌厉的性格特点,然而又不会给人突兀感。那挺俏秀气的鼻梁,浅淡薄削的轻抿着的双唇,有些尖锐但线条优美流畅的下颚,都令人赏心悦目。 尤其那双眼线微微上挑的漂亮凤目,如同两潭深不见底的静水,沉淀着刻骨的冷静和清醒,投射出来的目光不是这个年纪女孩应有的柔弱单纯,也不是她此前十多年尽现人前的尖刻凉薄嚣张自私。 那是因置身事外或高高在上的无谓冷漠,以及近乎大局在握般的,不可思议的俯视洞悉姿态,一瞬间直指人心,叫人无法抵挡只能狼狈回避。 六神无主的冬初一下子找到了救星,她眼睛亮起来,无助又担心地唤出这个跳出来为她解难的十三岁少女的名字:“苍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