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抉择
在卓延廷的房间里，佟敬肖掀开床榻里侧的帘幔，一排一排的“杀”字在墙上十分刺目，宣示着刻字人心中的积怨颇深，佟敬肖用手抚摸着，在心中喟叹：延廷，师父知道你一直没能放下仇恨，师父不想你的余生都被仇恨折磨，或许等你成了亲，有了自己的孩子，就会淡化你复仇的意念…… 一阵脚步声传来，打断他的思绪，卓延廷的声音随之而至，师父，我回来了，佟敬肖急忙将帘帐重新盖好，若无其事的走出房间，在房门口，卓延廷拎着药箱回来，师父，佟心呢？怎么没看到她，是不是又跟樊义玩去了？ 佟心有点不舒服，在房里休息呢，佟敬肖简单的回答！ 没事吧，卓延廷放下药箱，我去瞧瞧她！ 不用了，佟敬肖拦住他，她没事，我已经瞧过了，让她一个人休息一会吧！对了，冯家大小姐怎么样了？ 他恍然道：她的气色好多了，师父的药方果然有用，如果真的能治好紫嫣得病，那真是太好了！ 佟敬肖见他言语中带着兴奋，也笑了笑，那就好！那就好！对了，延廷，他们没认出你吧？你可一定要注意自己的言行，千万别让他们看出破绽？ 放心吧师父，他们丝毫没察觉，他耿直的说道！ 佟敬肖点点头，然后说道：延廷，师傅有话跟你说，你跟我来! 济世堂后院不远，穿过一条溪流便是后山的竹林，苍翠的竹林，勃勃生长，以往这是师徒二人练功的地方，今天，佟敬肖却在这里向卓延廷宣布他的决定…… 卓延廷听过他的决定，吃惊的看着他，漆黑的眸子渐渐放大，一张俊脸全是狐疑，成亲？师父让我成亲，跟谁成亲？成亲，这是他从未想过的事情，他只是想问他为什么决定的这么突然，在此之前，佟敬肖还从未向他透露过这个想法！ 佟敬肖平静的回答：成亲还有为什么，男大当婚，你年纪不小了早就应该成亲，这条街上比你年纪小的孩子都当爹了，人家樊义还不到二十，他爹就张罗给他娶媳妇，所以你也不能再拖了，你父母不在了，如今在师父这里，师父就是你的长辈，替你张罗婚事，也是我的责任，师父没跟你说过，是因为以前也没有合适的人选，本就想有了合适的人再跟你说，我托王大婶跟你物色了一个姑娘，她家是一个大户人家，父亲是个商人，经营了广州最大的一家天兴泉，别看人家家大业大，可是却一点也不嫌贫爱富，那个女孩的长相人品都没话说，她留过洋，很有思想，最讨厌那些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如此好的姑娘真是时间难寻啊，佟敬肖连忙细数对方的优秀，大力的推荐！ 卓延廷嘴唇翕动着，不知该说什么来表达他此刻的想法，可是.他想了半天才说，师父，我现在不想成亲，我现在一无所有，拿什么成亲，而且.。他的表情沉重下来，而且，我跟别的孩子不一样，我爹娘多的大仇还没报，我哪有心情成亲？我怎么能去享受正常人的生活？ 佟敬肖的表情也沉重了起来，盯着他看了许久才说：报仇才是你拒绝的原因吧？你不想成亲，是不是还想着去报仇？ 卓延廷没说话，算是默认！虽然他也知道报仇之事前途渺茫，他如今也不知道他的仇人身在何处，可是他就是无法放下，每每想起父亲临死前的情形，都宛如梦魇般烙印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如果不杀了李瀚章，他恐怕此生难安！ 佟敬肖望着整片竹林，悠然一叹说道：可是你究竟想过没有，你的仇人在哪里你怎么去报仇即使让你报了仇，你又能如何，你爹娘能活过来么 孩子，这个世道太乱了，有多少人像你一样，失去父母，失去亲人，如果所有人活着的目的都是为了仇恨，那这个大地上就只有仇恨没有真情了！你忘记了么，你的命是你爹娘拼掉自己的生命换回来的，他们这样做，是想保护你的安全，想让你健康的长大，为卓家传宗接代，如果他们预料到有一天你还是死在仇恨下，不如当时就让你跟他们一起去，免得被仇恨日夜折磨，这些道理师傅一直在对你潜移默化，你怎么还是放不下呢我想让你成亲就是想让你知道，如果你做了父母，对待你的儿女，你是怎样一种心态，你就会了解你父母当年的苦心! 卓延廷听了，内心一番挣扎，清澈的目光瞬间晦暗下来，明不明白是一回事，能不能做到，却是另一回事！ 师父，我可以答应，不会盲目的去报仇，至于成亲，还是算了吧，我知道你的用意与苦心，我都了解，我真的不想成亲，我一无所有，不想拖累人家好姑娘！ 不行，佟敬肖几乎斩钉截铁，不管怎么样，亲，一定要成，说什么都没用，除非你不认我这个师傅，咱们师徒一刀两断，否则你就要听我的，你自己想想吧！ 佟敬肖深深地知道仇恨在他心中占据的分量，若是要他完全放弃仇恨，是不可能的，所以他必须坚定他的决定，只要他成了亲，它就会增加另一份责任，以他的性格，断然不会不顾家人的死活，有了这份牵绊，他也许最终就会放弃，他越是拒绝，他就越不放心！ 佟敬肖的一番话，使卓延廷陷入两难，仇恨是他不可能放弃的目标，可是恩师曾换子相救的恩情又怎能说断就断，说到底，恩情和仇恨都要报，只是当两者起了冲突，又当如何，夕阳已经渐渐落下，苍澜的竹林里此时只有卓延廷叹息. 吱嘎一声，灵秀推开冯紫嫣的房门，天已擦黑，她却未点燃蜡烛，灵秀看他正坐在梳妆镜前发呆，久病的缘故，造成她的性格有些忧郁，每天无事的时候，坐在房里发呆，小姐，吃药了，灵秀麻利的端过手里的药碗，冯紫嫣微叹着，看着眼前的药汁，这苦药，她已经喝了快十年了，可是却没有任何作用!虽然从没有人正面的向她阐述过她的病情，但是身体是她自己的，她如何能不知道她的病情有多重，每次犯病，她都以为自己会死，那种浑身抽搐，气喘不不停的感觉，没有亲身经历，谁也没有办法理解她的痛苦，每一次她都会在父亲日益加重的叹息中，更加深刻的了解她是真的病入膏肓，无药可救了！自嘲一笑，那个卓大夫让她不要丧失信心，她知道那也不过时一句安慰而已！ 小姐，你怎么了，自从卓大夫走了之后，你都在这坐了一下午了，灵秀担忧的问！ 冯紫嫣悠然一叹，顺从的接过药碗喝下，然后将药碗放置在眼前的梳妆台上！回过头，说道：灵秀，我在想那个卓大夫，你知道么，他今天对我说了一句话：他说：“我为什么变得这么残忍”？咦，灵秀也听出了门道，小姐变得残忍？他为什么这么说啊，难道他知道你以前是什么样子的？ 冯紫嫣摇摇头说：我也不知道，不过自从看见他，我的心里就有一种特别的感觉，使我自己也不敢相信，我总是感觉到与他似曾相识似的，他也姓卓，而且他额头上…… 小姐，灵秀打断她，似乎知道她已经要说什么，你不会怀疑他是弘少爷吧，不可能的，弘少爷当初已经被官兵抓走了，你不要胡乱猜测了，这么多年，你一直心心念念的想着她，可是帮主不是说了么，他被官府抓走已经送去京城刑部大牢了，而我听说这个卓大夫可是从小就被他师父收养的，他不过是碰巧长得像弘少爷罢了！你就别再想了，大夫不是说，你要静养，不能太过忧心！ 冯紫嫣仍旧深陷在沉思之中，如果不是知道当年卓弘已经被抓走，她几乎可以肯定眼前的人就是卓弘，又或是她太过思念卓弘而不自主的把他当成了替身！想起她的弘哥哥，她的心阵阵疼痛，这么多年，也不知道他是不是还活着，是不是吃了很多苦，她究竟还能不能再见他一面！ 卓延廷自竹林回到医馆，一路上都是思绪纷纷，成亲之事，牵动了他所有的回忆，父母被杀的场面，流落聚精帮，一幕一幕的交织在一起，令他心神俱疲，来到自己的房门外，忽然眼前出现一个人，他看到了佟心站在门口，她的眼睛红肿泪痕未干，显然是哭过，师妹，你怎么了，你哭了眼睛怎么肿成这样卓延廷忧心问道！两个人眉眼间都带着各自的忧愁！ 佟心强忍内心的悲伤，强颜欢笑，冥思苦想了一个下午，她仍旧没有走出自己编织的情网，作为女孩子，她不能自己亲口去问，去争取，只能暗暗表达自己的爱意，而他却恍然未知！ 没事，我没哭！师兄，你不是去聚精帮了么，冯小姐怎么样了，身体好些了么？ 卓延廷没有回答，而是奇怪的看着佟心，你真的没事么？在他的记忆里，还从没有见她哭得这般伤心，而且也从来没有如此平静的提到冯紫嫣的名字，每次看到他拿着怀表，怀念紫嫣，她都是没来由的不快！佟心，你到底怎么了？ 没事啊，她甚至还笑了笑，可是眼中的泪水却不争气的流出，佟心，卓延廷抓住她的手臂，垂头看着她关切的问，你究竟怎么了？ 若是哪里不舒服，我帮你看看，不要撑着，佟心听了不禁悲从中来，她多么想开口问他一句，可是，她问不出口，佟心擦了擦眼泪，快速地掩饰起自己的情绪，问道：我听爹说，他要为你张罗成亲是么？ 延廷叹叹气说，我也在为这件事发愁！ 佟心言不由衷的说道，这有什么好愁的，成亲是好事啊，洞房花烛夜，可是人生一大喜事，你应该高兴才对！ 他悠然一叹：什么喜事不喜事的，我根本就不想成亲，可是师父的态度很坚决，佟心一诧，眼神有几分兴奋，你是说你不想成亲？ 当然，卓延廷不假思索，我从来没想过要成亲，像我这样孑然一身的人，有什么资格拖累别人…… 佟心不等他下面还在说什么，就兴奋的追问，你真的不想成亲么，太好了，我就知道这一定不是你的意思！ 可是，他低下头，师父非要我答应这亲事，否则他就跟我断绝师徒关系！你知道，师父对我有恩，无论如何，我是不会离开师傅的！佟心听完，原本豁然晴朗的心情再次跌入谷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