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章：断头
卓延廷被士兵推搡着，戴着沉重的手铐脚镣一步一步迈上“断头台”，这么多天的亡命生涯，他真的觉得累了，苑莫离已去，身边的亲人也相继离开，那么多人因他而死，回忆起从小到大，他似乎总是连累身边的人，对他来说，活着也不过是一种煎熬，死，或许是一种解脱，可以跟妻儿团聚，可以不用再目睹人世间的生离死别，不再经历人世的悲痛，不必受良心的谴责，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思绪来回的飘浮着，短短几个台阶，他却感觉走了许久，脚镣发出的声响，不停地将他神游的思绪拉回来，内心一阵苦笑，庄亲王为了防止他逃走，给他戴上了最沉重的镣铐，而他却觉得多余，如今，即使没有任何束缚，他也不会再逃了！ 身后的士兵将他按倒在铡刀之下，明晃晃的铡刀在他头上已然举起，刑场下聚集了越来越多的百姓，大多数人都认得他，各种惊呼，诧异，叹息声此起彼伏，众人交头接耳的议论着！ 庄亲王面目冷冷的端坐在监斩席上，李瀚章手持檄文，亲自开口大声念道：钦犯卓延廷，曾任广东武术总会会长，广东武术会馆馆长，中华武馆馆主，原名卓弘，原江苏无锡复兴会乱党首领卓仕林之子，十八年前逃脱朝廷的追捕，如今又子承父业，继续与朝廷分庭抗礼，加入兴中会，顽固从事反清活动，挟持绮珺格格越狱，意欲行刺朝廷重臣，屡教不改，冥顽不化，其罪行昭昭，无可饶恕，今判处，斩立决！ 庄亲王作为监斩官，按例问道：卓延廷，你今将死，可有心愿未了？遗憾未消？ 卓延廷缓缓抬起头，竟然露出一个苍白的笑容，我感谢王爷，十八年了，我终于能够认祖归宗，光明正大的承认我是卓仕林的儿子！ 我的遗憾？也许我的遗憾，就是没能真正的为兴中会，为天下苍生做过什么事情，我其实不配顶着兴中会成员的光环死去！ 至于心愿，我的心愿，就是没能杀了李瀚章这个狗贼！ 卓延廷慑人的目光射向李瀚章，庄亲王，你最好小心你身边的这个两广总督大人，他跟日本人沆瀣一气，暗地勾结，出卖国家利益…… 你住口，李瀚章急忙喝止，卓弘，你死到临头，还敢在此挑破离间，我对朝廷，对老佛爷，对王爷忠心，日月可表，岂容你在此胡言乱语，还等什么，时间已到，刽子手，立刻行刑！ 等等！刑台之下，绮珺格格又快步冲过来，身后还跟着阻拦不及的士兵！ 绮珺上了马车之后，趁身旁的官兵不察，竟从急奔的马车车窗一跃而下，身上多处被擦伤，但是她根本没时间理会，额头还在流血，她也无暇顾及！ 王爷，格格她……身后的士兵为难的看着庄亲王，绮珺枪被缴获，就拔下头上朱钗，以性命威胁，他们就不敢上前，只能一路尾随！ 庄亲王一见绮珺，怒火中烧，谁把她放出来的，赶紧把她带走！ 绮珺手里的珠钗再次指向自己的喉咙，谁敢过来，我死给你们看！ 不孝女，还敢在此放肆，你若是真的嫌命长，本王就成全了你！ 好啊，绮珺的声音充满了绝望，父亲若执意要将卓延廷斩首，女儿定然不会多活一刻，你现在可以动手了！ 你……庄亲王浑身颤抖，你想气死我么！ 绮珺忽然扔了珠钗，扑通一声跪在父亲面前，哭着说：爹，我求求您，不要杀他，就当女儿求你好不好，女儿从来没有求过你什么，以后也不会再求，只求您满足我这一个心愿，你当真能眼见女儿与他共赴黄泉么！ 李瀚章缓缓朝绮珺走过来，然后温和的说道：格格，何必如此，王爷说的都是气话，您毕竟是王爷的亲生女，王爷毕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啊，您如此当众顶撞，王爷情何以堪，您不就是想放了卓延廷么，下官教您一个办法…… 李瀚章靠近绮珺，声音越来越低，绮珺慌不择径，以为他真的有什么办法，没想到李瀚章在她走神的一瞬间，一把擒住她的手腕，夺过她手里的珠钗，身后的两个士兵趁机按住她，将她按在地上！ 把格格拖走！ 李瀚章随即命令，行刑！ 卓延廷转向绮珺，给了她一个安心的微笑，说道：珺儿，来生再见了！ 不！绮珺撕心裂肺的嘶吼！不要杀他！李瀚章，我要杀了你！ 我恨你们！ 铡刀高高的举起，重重的落下…… 苑莫离的遗体送到聚精帮的一刻，震惊了所有人，当时，冯威正在会议厅商讨寻找卓延廷，他的手下在苑莫离到达的前一刻来报，说看到了卓延廷被庄亲王围捕了，紧接着，苑莫离的遗体送到，林清嫂带着苑中望赶过来！ 莫离!这是怎么回事？ 林清嫂悲痛的跪倒在苑莫离的担架前！ 冯威带着雷震、骑着快马火速奔向刑场，他们几人前来，没想过要劫法场，时间仓促得来不及布置，他只是本能的骑上快马，就算救不了他，也要去见他最后一面，雷震他们其他人也急忙跟着赶来！ 冯威赶来时，远远地，已经看到铡刀落下！ 延廷！冯威声嘶力竭的吼着，没想到他还是来迟一步，想起从小到大，他们一直在斗争中成长，也曾经你死我活，互相厌恶，最终，他们成为了惺惺相惜的好兄弟，是卓延廷改变了他，拯救了他，如今当他想下半辈子坦荡的活着，而他，却终究走向了不归路！ 我不配做你的哥哥！冯威流下愤恨的泪水！他就知道，卓延廷离开梨岛，早晚会被官府发现！ 忽然，一道黑影凌空而来，一把脱手剑，准确的飞来，击落掉刽子手手里的铡刀！武藤义随即纵身跳上刑台，来到卓延廷身边！ 场下大哗，所有人都被武藤义敏捷的身手惊呆了！ 卓延廷抬起头，震惊的看着眼前的救命之人，这是他第一次见到武藤义，当然十八年前太湖一战，他早就记不得武藤义！ 武藤义一身皂色武士服，剑眉清冷，锐利的目光注视着他，他知道卓延廷是泉子的儿子，泉子可能是顾忌武藤义跟卓仕林敏感的关系，一直没有让他们接触过，他承认，眼前的人，跟他的父亲的确很相像，当年他误伤卓仕林，加深了泉子对他的怨，也让他一直在面对泉子的时候心怀愧疚！ 场下人群迅速闪开，竹冶青横一身戎装，骑在马上，身后跟着几十名士兵，步履整齐的走进来！！ 李瀚章一颗心沉了下来，原本他是打算立刻处斩了卓延廷，神不知鬼不觉，没想到，终究还是被竹冶青横抢先一步！ 庄亲王坐不住了，站起身，眉头紧皱的看着竹冶青横，见他率兵前来，更是满腹疑云！ 原来是竹冶将军，不知竹冶将军前来，妨碍我处决人犯，有何贵干？ 竹冶青横下马，然后颔首行礼，说道：可否请王爷暂停行刑，我有几句话想跟王爷聊聊！ 竹冶将军，您挑错时间了吧，本王处决人犯，势在必行，不如您先去行馆稍后，待本王处理完公事再与将军细谈！ 竹冶青横微笑道，王爷，我想与您所谈之事正是与人犯卓延廷有关，等您铡刀一落，恐怕来不及了吧！所以，还请王爷借一步说话！ 庄亲王对卓延廷早就动了杀心，如今被竹冶青横阻挠十分不满！竹冶将军，既然如此，那就在这里说吧，不要耽误太多时间！ 王爷，这样不好吧！ 没什么不好的！庄亲王有些不耐烦！ 那好吧，既然王爷如此说，那我就全听您的！我想请教王爷，按照我们中日条约，如果是我们大日本帝国子民犯罪，该如何处置？ 庄亲王冷冷道：由日本领事馆协同清政府一同协商处置！ 王爷今日要处决的人犯卓延廷，正是我大日本帝国的子民，而且，是我的亲外甥！ 庄亲王包括在场所有听到的人都纷纷吃了一惊，卓延廷却仿佛听到了笑话，他实在搞不清楚竹冶青横又在玩什么花招！他的外甥，亏他想的出来！ 竹冶将军，你在开玩笑吧？卓延廷是日本人？你是在公然哄骗本王么，刚刚已经说了，卓延廷的父亲是无锡复兴会乱党头领卓仕林，反贼之后，您现在竟然说他是你外甥？不觉得太可笑了么，您是想跟一个反贼攀亲带故么！ 王爷，您说的没错，我的确不想跟一个分疆裂土的贼寇扯上关系，如果不是实情如此，我也不想这样，可是事实的确这样，卓延廷的父亲的确是卓仕林，而他的母亲，却是我的亲meimei，竹冶泉子！ 竹冶青横，你不要信口开河！ 卓延廷无法任由他再继续编造下去，他不知道竹冶青横究竟揣着什么目的，可是他却不能任由他们诋毁死去的父亲，我娘早在十八年前就已经死了，她是中国人，不是日本人，我不管你想怎么样，我都不允许你毁了我爹的名誉，他这一生最痛恨的就是你们这些侵略者，他怎么会跟一个日本女人成亲，王爷，事到如今，您还在犹豫什么，行刑吧，我死的心甘情愿，我宁愿死，也不想跟日本人扯上关系！ 庄亲王看了看竹冶青横，说道：竹冶将军，你都听到了吧，你编的故事，连当事人都不相信，还有谁会相信？ 竹冶青横却毫不慌张，仍就保持着微笑，王爷，我可否跟卓延廷说两句！ 没有这个必要了吧！ 还请王爷成全！竹冶青横深鞠一躬，今天，对于卓延廷，他势在必得，但是对于庄亲王，他只能先礼后兵，如果他真的不肯放人，那么他也就不会再客气！ 庄亲王略思片刻，点点头！好吧，希望将军有话快说！ 竹冶青横来到卓延廷面前，屈身蹲下，然后低声说道：我知道，你一时间接受不了，我可以理解，但是，我真的没有编造故事，你娘梁玉，就是我meimei竹冶泉子，你见过的，就是你的义母卓夫人！她当年的确自杀过，但是没有伤中要害，被救治过来，这么多年，我托李瀚章一直在找寻你，你是我们竹冶家族唯一的后人，这一点李瀚章可以证明！ 卓延廷才猛然想起，他的确是看到过卓夫人自由出入日本领事馆，他早就猜到卓夫人并不简单，原来，他竟然是竹冶青横的meimei！ 就算这样，也不能说明她就是我娘！卓延廷反唇相问！我爹是不可能跟一个日本女人成亲的！从头到尾，竹冶青横一直想拉拢他，他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值得他这么煞费苦心，竟然不惜让自己的meimei出面！ 竹冶青横轻轻一笑，实情如何，只能让你娘亲口告诉你，现在的问题是，你娘是什么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只要你相信，承认，我跟庄亲王求情，也许，你就有可能活下去，蝼蚁尚且偷生，你难道真的不怕死么？ 卓延廷的执拗竹冶青横了如指掌，这个不怕死的人，脾气多么倔，他早就领略过，苑莫离已死，他手上也没有任何要挟他的筹码，如今短时间内要他接受，绝无可能，他只能找别的办法！ 卓延廷苦笑着摇头，你不是我，怎知生无可恋是怎样的心情！让我认贼作父，我宁愿死！再说，庄亲王是不会放了我的，就算我承认，也不可能！ 竹冶青横摇头道：没有十足的把握，我怎么会夸口，你还年轻，人生还很长，真的愿意在此处身首异处！ 卓延廷从没有动摇过自己的意愿，但是不能在临死前看到李瀚章伏法，他的确是死不瞑目！ 你托李瀚章找过我？卓延廷冷冷一笑，我还以为李瀚章勾结日本人，背叛大清，必会对你们忠心耿耿，没想到却也在阳奉阴违，他早就知道我的身份，可曾向你汇报过！ 卓延廷一句话的确戳到了竹冶青横的痛脚，李瀚章知情不报的行为的确令他愤懑不已！如今对于他而言，没有比找到竹冶家族的继承人更为重要的事情，尤其是当他得知他千辛万苦寻找的人，竟然是卓延廷，他就更加坚定，一定要不惜任何代价，因为他，有能力带着竹冶家族，走向顶峰！李瀚章隐瞒不报，已经触碰了他最后的底线！ 而卓延廷此时忽然产生一个想法，他若想死，随时都可以，可是眼前，却出现一个除掉李瀚章的良机，想起父亲、姑姑，莫离、济泰尽死于他手，他如何能不恨？只是，这样做，他就必须跟竹冶青横合作，承认自己是日本人，父亲的英名也会尽毁，他感觉有两种声音在拉扯着他，答应还是不答应？ 抬起头，他看了看跪在不远处的绮珺，她的额头上在跳下马车时被擦伤，还在流血，她不住的朝他点头，只要有一线生机，她都不想让他死去！ 卓延廷重新看向竹冶青横一字字得问：如果我承认自己的身份，你必须答应我一个条件，去向庄亲王告发李瀚章的种种罪行，只要他能被处决，我就答应你！ 卓延廷的想法与竹冶青横不谋而合，若想从庄亲王的刀下救人，没有足够的筹码，又如何能够说服庄亲王！ 竹冶青横想了想：好，我现在就去跟庄亲王揭发李瀚章，也许他很快就会代替你，跪在这里！ 就算李瀚章不背叛他，用他来换卓弘，他也不会犹豫，如今他如此胆大包天，他更不需要犹豫！ 一想到李瀚章被明正典刑的情形，他的血液都沸腾了，他虽不想玷污了父亲的英名，可是他也不想再错失唯一一次能杀死李瀚章，并且让他身败名裂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