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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篇 昔情,燃烧的爱

    你饿了吗……

    跟我来吧——

    来啊……

    那温柔的声音热切的呼唤持续不断,刻骨铭心,朦胧的身形笑颜在烈火中燃烧着,废墟之中隐隐飘荡着她的影子,灼热的烟尘里渗出淡淡的她的香气,心中萦绕着恒久深切的她的眼神,即使在最黯淡的时刻也不能息止,在混沌的世界尽头涌现出无端的思绪,因为熟悉而想念……

    我颤抖着咳血,身体轻微地挣扎,四肢已渐渐能够运动,躯体却还死死被压在石板下面,我想我的骨头已经断了,甚至可以清晰地感觉到哪里在流血。到了这种时候还在心里想着她,临死之前所能聊以安慰的资本果然只有大脑,我真该向自己忏悔,若不是因为一直想她而走神,也许就不会被突然倒塌的屋顶砸中,我大概生平第一次迟钝到了这种地步。每多想一点,爆裂般的头痛就增加一分,受压迫的神经使得视野模糊不清,我无法猜测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在滚滚的浓烟与火焰背后肯定存在着更加恐怖的事情,然而确信无疑的是餐厅已经毁了,身体周围四溢的血腥令我深感寒冷,这一切来得竟是那么突猛,无论顾客还是店员,他们死得真惨……是地震了吗。

    我为什么这么倒霉,我只是想找一份工作而已,难道命中注定没有活路,现在真的连命也要搭上了吗。饥饿毫不怜悯地侵蚀着我的内脏,浑身虚弱乏力使不出丝毫气力,我真该后悔没有多吃一点,在她特意亲手准备的食物面前我竟会咽不下去,对于一个饥饿到了极限的人来说,还有什么力量得以支撑身体驾驭意志,可她让我做到了。我继续挣扎,不断地搐动,幻想着能够逃离这个噩梦般的废墟,一时之间很想再次拿起她递给我的汤勺……

    时间已经过去了整整六个小时。我不想吵醒她,天不亮就出了门,甚至没有留下一张字条,我不能白吃白住地寄宿在她家里,我一定要为她做点什么……原以为可以顺利找到工作或者只是一间能够打工的餐厅,想不到运气依然如此糟糕,我太自负了。现在甚至不能够保证留着这条命回去见她,接受了主人的恩情而又不打招呼地走掉是多么无情的行为,即使不间断地想着她也不代表她会知道我在哪里,六小时何等漫长,足以让一个人忘记另一个人……我在焦躁与恐慌中奋力挣扎着,梦想着天黑之前能够逃脱命运的束缚。

    被罪恶的石板切割着肌体,浸泡在死人的鲜血里喘不过气,体内没有一丝可以爆发的余力,仅仅是意念在向前移动,我痛苦地捶打自己,绝望地责备自己,我真没用,我怎么连再见她一面都办不到呢,我就要死了,却可悲地祈祷她会再次出现在我眼前,听到她那救赎一般的声音,我的灵魂会被她的笑容牵引,我想被她拽走,我要被她带走……

    这卑贱的躯体啊,请毫不顾惜地挣扎吧,让本来属于我的以及不属于我的力量都燃烧起来,让我再爆发一次,哪怕只有一次,一次爆炸,一次挣脱,让我摆脱这万恶的约束,让我回到她的身边……至少,请让我告诉她我的名字,还有,为她做点什么,在这世上,至少还有一个人,也许在等着我,等着我为她做点什么。

    脊背与石板间的位移肆意揉搓着神经,鲜血是润滑剂,我在发狂,我在发疯,毫无觉悟地反抗着,背对着上天给予的禁锢和诅咒,我多么无知可笑,我当然知道,上天既然没有将死亡的权利赐予我,我就有了苟活的义务,即使苟延残喘也无权痛快地死去……如若让她看到我的这般模样、得知我这肮脏的心理,我将如何留住她的那份笑颜,不,其实她早已看到了,她什么都知道,对不起……我开始无意识地抬头,石渣灰尘沿着脸颊掉落,锋利的岩石割开了颈,随着血流进身体裂缝的错觉,双手竟撑了起来,我感觉到了腿脚的跟进抽移,麻木的身躯在不可思议的松动之中再度抽搐,脉搏爆裂般发出痛感,我猝然呼吸,猛地喷血,措手不及又摔趴下去,负重的双肩隐隐颤抖,与石板的摩擦骤然消失,我略微偏转眼睛,沉静地吐血,我逃脱了……真是奇迹,我居然钻了出来。

    在这世上,至少还有一个人在等我,她在庇护着我……我从血窟中爬起,浑身散落着烧焦的碎石和病菌般的液体,直不起腰,抖动着四肢寸步难行,在灼热的烟火里蹒跚向前,不忍再看那强迫呼吸的遍地血腥,却已失去了像个影子般飞奔逃走的速度,我用这微弱的生命继续为自己开路,为了大脑,为了灵魂,自私地牺牲这仅存气息的rou体,在烈火和烟幕中挺进,直到白炽的太阳射线刺入了身上guntang的血,我像被灭菌杀毒程式强力锁住,无法再动一步,模糊的视线中渐渐现出了被大风吹散烟尘之后的城市废墟。

    我轻缓地咳血,这遍布惨象的世界,遭遇的究竟是地震还是屠杀,连我这惯于冷漠不知死活的人竟也不寒而栗,那些新鲜的血液和被烘干的血迹令我感到恶心,我完全不能猜想这周围发生过什么,在我被活生生砸倒之前,变故已经产生,全世界跟着我一起倒霉了,这是我唯一能够确信的一点……我深深呛了口血,痛得仿佛全身要被抽干,看着胸前破碎的血衣,恍惚间大脑猛烈颤动,心中激切,我艰难抬起两臂,反复将手擦拭干净,从腹前被衣服裹住的部位慢慢地取出了一只白色纱布卷,它完好无损,甚至没有一丝污迹,在这被玷污的视野里,惟有它的颜色是纯净的,我庆幸地喘息着,那持久散发的清香仿佛触到了被烟火与血气麻痹的嗅觉,就像她正握着纱布的另一端,虽然时间只是隔了很短,其实却好像很遥远……

    “心惠,你在等我吗……”

    我遥望着废墟深处世界的尽头,不禁念出了她的名字,瞬间感觉到了强烈的悲伤,不可能的,怎么会呢,为什么这个名字如此伤感,如同铭刻在心里,这样熟悉,我一定是在哪里听过的,到底在哪里……难道是见过她吗。我不断地咳着血,小心翼翼收起纱布,这用来包扎的东西,即使我舍得用,也已经晚了,右臂的伤口早已被全身的血淹没,对于一个一贫如洗、行将死去的人来说,这是我身上仅有的物品,是她送给我的礼物,在陪我一起下地狱之前,就算是最后一滴血,也不能被沾染……

    “唔啊啊啊啊!”

    一腔鲜血爆喷而出,随着致命的猛痛,后背像是被什么利器突然击中,我抽搐着嘶吼,浑然瘫软跪了下去,汗水瞬间浸湿了肌肤,我感到全身的血液正在向外喷溅,疼痛穿透了心脏,竭尽所能地令我吐血,我呻吟着,像个僵尸一般静静跪着,眼前开始模糊,紊乱的思维即将可怕地息止,我惶恐地抽颤着想把头转过去,可是办不到,袭击我的两个家伙在我背后冷冷嗤笑,士兵……还有他们手中的枪。

    “起来!你这该死的恐怖分子——”“把他带走!”

    “呃啊啊啊啊——”

    我这快被撕裂的身体发出了毁灭前的警报,他们又猛重地朝我砸了一枪,几乎迸出的眼球完全浸泡在了血水里,我什么也看不见了,毫无还手之力,生命的全部反应只是疯狂的呕吐,没有食物,只有鲜血!大脑微弱的电流向着另一个世界迅速地传递着,仿佛听到了死神的召唤却受制于这受尽折磨的僵死之躯,我被狠狠拽起来,像个残废一般被左右两旁的蛮力拖走了。

    “等……等一下……你们搞错了……”

    我昏昏沉沉发出最后一丝苍白无力的只有自己听得见的呻吟,失去知觉奄奄一息,断断续续的意识在黑暗里摸索着,我被他们抬上了一辆卡车,像死尸一样被扔了进去,塞进了拥挤、闷热而又恶臭的活人堆里,我想我的肋骨已经被打断了,又或者被捅了个窟窿,在一阵细微的恐惧喊叫声中,我被推到了车厢角落的坚硬地板上,不多久,卡车开动了,我在剧烈的颠簸之中一次又一次尝受着与死亡临近的疼痛,不知车开向哪里,是墓场还是地狱,无法继续辨别了,渐渐感觉到了饥饿,仅仅只是觉得饿,好饿……

    你饿了吗……

    跟我来吧——

    来啊……

    那声音轻柔呼唤着我,温暖的微笑里暗含着感伤,她召唤着我,伸出她洁净而纤秀的手,一点都不介怀地靠近我,用那样真切且深含忧虑的眼神凝视着我的悲凉,我只怕弄脏她的手,怕惊扰她美丽无暇的音容举止,不敢窥视她的眼睛,不敢细细品尝她为我准备的晚宴,忘却了饥饿的滋味……我真傻,错过了那些丰盛的食物,不堪重负的肌体依然极度疲惫地运作,不仅辜负了她的心意,也在对自己犯罪,我懊悔极了……多想再接住她递给我的餐勺,哪怕只有一口,我饿极了……

    我昏睡了过去,朦胧中不断看见她的形影,她坐在餐桌前的神态,她站在马路边的样子,还有她撑起雨伞时的背影……如此反反复复,过了很久,当我醒来的时候,卡车已经停了,塞满车厢的手脚正跨过我的身体被赶下车去,敞开的车门立刻涌进了一股新鲜寒冷的空气,我迟缓地睁开眼睛,依稀看到落日的余辉和参差交叠的冷云,很快便有两名魁梧的士兵跳了上来,似乎是发现我还活着,他们口中百般辱骂,于是野蛮地将我拖了出去,我摔在乱石堆上,轻微地抽搐,却咳不出血,我发现我的体内早已干枯,甚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还能够呼吸,可是直觉告诉我,我并不是最走运的,很多人死在了卡车里,只有我像死一样地活着……

    天黑之后,陆续抵达的数十量卡车分批卸载完毕,除了需要处理的尸体,被看押在此地的足足上千人开始转移,在枪械的威逼下,像潮水一般泻入隐秘的地下通道,我被撕扯了进去,成了卑微的死囚,在漫长的牢狱里不能辨清方向,这声势浩大的地下工程俨然是通往地狱的坟场,绝无回头之路,我想要挣扎想要反抗,然而这比求死更为奢侈的妄想从来都是徒劳的荒谬的,直到牢门一个接一个敞开,行进的队伍终于停止了,我被狠狠丢进去,和十几名犯人关在了一起。

    密不透风的牢房外响起连串急促的敲击,随后便隐约传来饭食的热气,分散在四周角落里的家伙们立刻哄抢而上,那不知是什么味觉的饭菜在我耳边咀嚼着,被他们迅速地分食,我在冰凉的地面上抽搐着,身体无力翻转,每一个细胞却已被深深地刺激,我艰难地转过头去,眼睁睁看着他们吞食着我最需要的东西,他们直至卖力地舔净盘子,捉起一颗颗洒落的饭粒抛进嘴里,甚至吸干了所有能吃的空气……可恶,这些肢体健壮的家伙,吃饱之后又躲进了阴暗的角落,像幽灵一般观望等候着我的死亡,恐怕我活着也迟早会被他们吃掉,在那之前,我必须补充能量,只要能让我站起来,就会有冲撞牢门的力量,就有逃离的希望……我如此幻想着,竟不知这是地狱里的最后一顿晚餐。

    我像个死人一样趴着,感觉不到心脏跳动的频率,失去了判断时间的能力,直至牢房内外渐渐变得悄无声息,我想大概已经到了深夜,我试图翻身,可做不到,我被自己的血粘在了地上,就连眼睛也被血块凝住了,身体寒冷发抖,像被冻结在冰天雪地里,微弱的喘气也在散失体内的热量,这到底怎么了,我情愿被火化而不是冻死,见鬼……我命令自己停止呼吸,趁现在,我要封闭我还能够控制的剩余的躯壳,不要再继续接受摧残,我疯了,我的耳膜发出轰鸣,仿佛听到穿越脑海的爆炸声,我痛苦地翻滚着,整个牢房都在翻跃中爆裂。

    震荡!撞击!漫天流星雨射穿殷红的云海砸向大地,绚烂的色彩燃烧着,冰封的世界都在碎裂,我终于被完整吞灭了,在岩浆中沸腾着,惊恐却又感到欣慰,这缠绕我许久的梦境真实地出现了,可怕的命运将在此永远终结,我可以死了,悲惨而彻底地死去,我这该死的命再也不会降临在任何一个可怜家伙的身上,让我毁灭吧,一粒原子核都不要留下,每一片可见与不可见的灵魂尘埃都要消灭,还有那每一瞬间的记忆与潜意识……够了,这样该够了,我可以安心地睡了,我真的困了……

    你饿了吗……

    跟我来吧——

    来啊……

    那个声音,又在隐隐召唤我,深挚的笑容纠缠着我,殷切的眼神向我靠近,她在逝去的世界里隐现着,永久循环着,使我总能在刹那间回想起她的全部,她究竟是谁,难道我一直在寻找的其实就是她……不,不会的,她是不可能存在的,我根本不可能见到她……难道我又错过了一次,难道真的是她……

    “……安息……向英勇的阿尔法守护者致敬……这些无名英雄将永垂不朽……”

    我颤抖着睁开眼睛,被断断续续的电波吵醒了,饥饿的身体在发烫,头脑逐渐清醒起来,感到视野无比清晰,沉浸在温热的光亮与鲜活的空气里,我仿佛恢复了知觉,缓慢的呼吸渐渐加快,忽然觉得有什么东西附着在我身上爬行,顿时发现一个惊慌失措的男人正捉着我的腿,那双变态的眼睛注视着我,垂涎欲滴不知羞耻,我惊得翻身而起猛然踢腿,甩掉那肮脏的手,抽身怒视,混蛋……那家伙显然被吓到了,蜷缩而去,和几个衣衫褴褛的伤残男子凑在了一起,狼狈不堪而又诧异地看着我。

    “他……他还活着!”

    这些家伙朝我惊吼,像鬼一样凄厉,却短促无力,我不能肯定之前牢里十几人当中是否有他们的存在,但我很快发现了被填埋在四周的尸体,那些惨死的夺走我的食物的家伙。我深重地喘气,双手支撑着发热的身体,惊奇地发现我竟然可以动了,我坐在凹陷的坑xue里,凸起的墙壁和屋顶构成的空间就像一只不规则的狭小容器,整个牢房竟已扭曲倾斜,在我睡着的时候,到底出了什么事,难道又是地震……我寻着光亮转过身去,在这铜墙铁壁之上看见了一道裂痕,那是新鲜的光芒,是外面的空气,那可以让我充饥的光热与空气。我跌爬着靠近了过去,在那不可思议的诱惑下终于站了起来,我感觉到了心脏的跳动,在裂隙的光辉照射中抑制住了身体的疼痛,明媚的光擦净了我的眼睛,我饥饿地呼吸着,仔细观察这间装满死尸的变形的牢房,没有任何出口,如果我估计的没错,牢门应该已经被嵌入地下,这卑鄙的牢狱。

    我迟疑着,顿感寒冷,仿佛听见穿越天地的霹雳声,明亮的裂缝之中突然划过一束冰冷强烈的蓝光,我匆忙遮住眼睛,光芒爆裂激闪,穿透了手掌,仅仅是一瞬间,犀利夺目,在视觉中留下了一道蓝灰色带,我震惊喘息,暗蓝色的光芒如同吸掉了我体内残存的力量,我快撑不住了,那电光蕴藏着我渴求的能量,竟令我如此神往,我抽颤着双臂,把手伸进了那裂缝里,决然拼命地拽紧,我要把这缝隙拉开,我要撕裂这牢房,我一定可以逃出去。

    “你想被那些大家伙踩死吗……”

    在阴暗之中瑟缩的男人们似乎有些憋不住了,我略感惊疑,没有理睬他们,这些不肯帮忙的胆小鬼,恐怕还在觊觎我的身体,该死的贪婪的家伙们,好吧,看我怎么活着出去,把这坟墓留给你们!我狂怒地拽着钢板之间的裂隙,这比装甲还要坚固的墙壁,还有我这比死人更饥饿的躯体,猛烈的蓝光一道接着一道喷炸,地狱之外回响着怒雷般的嚎叫,上帝啊,那究竟是什么!我需要能量,我迫切地需要突破这监牢,我怎么总是这么倒霉,我到底犯了什么罪!

    蓝光无限度地引诱着我,像吸血鬼一样榨取我的精神我的能量,我是如此的着魔如此的投入,全神贯注重复着一个暴力动作,一个不可能达成的目标,分秒不停,昼夜不断,我变成了发狂的永不歇止的机器,这饥饿的流干血液的死亡的身躯被残忍地利用着,被侵入脑髓的蓝色魔鬼完整地控制着,我的精神彻底崩溃了,我像个依附在活体之上的亡魂,又像个脱离意念驱使的尸骸,我忘记了疼痛,忘记了疲惫,甚至忘记了我要做什么,只是觉得很饿很饿……

    你饿了吗……

    跟我来吧——

    来啊……

    那凄婉的声音悄悄哭泣,那忧伤的眼睛暗暗流泪,她却在对着我苦苦微笑,难道她只是在等我,等着我去寻找她……我抽搐着咳嗽着,饥饿的身体发出剧烈的痛感和震鸣,灼热的心再次喷血,想着她,加倍摧残着自己,渴望听到她的声音看到她的眼睛,渴望想起那个等我的我寻找的她……我狂猛吐血,两臂在瞬时的爆炸中分开了距离,蓝光冲破裂隙迸溅闪耀,我被断裂弹射的钢板砸倒,不知过了多少个日夜,这坚实的牢房竟然真的被撕破了。

    “开了!开了!他打开了!我们自由了——”

    混账,这些坐享其成的家伙们,竟恬不知耻地跑了……我在钢板的烧灼下呻吟着悲愤地喘息,被利刃割破的手脚静静流血,我想我的厄运还远未结束,我沉寂了片刻,无意间托起痉挛的手臂向上顶去,压在身上的钢板出乎意料地晃动了起来,我抑制着振颤的神经不懈地挣扎,这高温下的残损的钢板随即被我推翻,原来只是一块墙壁的碎片。我捂着胸口爬向那澎湃的气流和神秘的蓝光,顺着那梦幻般的招引站起来了,我从监牢中走了出去,终于踏出地狱看到了外面的世界,可是……

    天昏地暗,景色阴森凄凉,一条发光碎裂的银河邻近地面飘流穿梭宽阔而寂静,照亮了沉落在远近的无数暗淡的球体,那是悬浮在行星环周围的坠落的星辰,它们笼罩在地上埋藏在地下,缓慢地旋转透射出宇宙深处的依稀星光,幽邃的太空隐约射电燃烧,寒冷的世间不时划过一道强猛的暗蓝色闪光,接着传来低沉的爆炸,世界毁灭了,我站在废墟之中震骇颤抖感受这末日的悲凉,心中奔腾的时间息止了。

    你饿了吗……

    跟我来吧——

    来啊……

    我听到了她的呼喊,那真切的声音穿越了整个宇宙,仿佛就在我的身边徘徊,我伸出手,认真地擦了擦,从腹中掏出了我最珍贵的礼物,她送给我的纱布,完整无缺,没有一点污染,隐隐约约透着香气,我终于明白了,原来她一直都被我留在身体里,饥饿的时候会想到她,痛苦的时候会想到她,喘息的时候会想到她,每一分,每一秒,她存在于每一瞬间……不,她不在我的身体里,她在我的灵魂中央,在我终结的记忆里,她就是我要寻找的过去……

    “心惠,你在等我吗……”

    我望着星辰缝隙之外无限广阔的宇宙,在行星环的照耀下激动咳血,虚弱的脚步踏着焦土迈向前行,在这充满魔力的遗迹里,我显得无比焦躁与冲动。星屑,蓝光,废墟,我像踩着昨天的影子追赶着过去的时空,我感到惊疑更感到恐慌,我忘记了身体的存在,越走越快,翻越起伏的障碍,跨过塌陷的地表,我奔跑了起来,钻进燃烧的建筑,趟过冰冷的泥水,我的心在翻腾,我找不到路了,我再也别想找到回家的路……我失魂落魄地狂奔,被疾驰的蓝光猛猛劈中,跌进火海,撞倒在那些月球的粉碎的陨石堆里,风吹散了尘土,躺在地上的路标现出了清晰的字母:第五大街。

    我的运气似乎开始扭转了,并不像我想象的那么糟糕,我的心激荡跳跃着,在烈火的焚烧中挺起身来,向着那迫近的距离一步一步推动我的身躯,我快要死了,但绝不能是现在,还要再坚持一下,快了,就快到了,即使牺牲我的全部也要再纵容自己一次,最后的一次,即使粉身碎骨灵魂湮灭,我要赌上这仅有的一次机会……冰凉的血滴洒在古老的大街,悠荡的回声在涕泣,我吐着发黑的血,脚步缓重地拼凑着,双脚的机能渐渐接近休止,直到深陷废墟的中心,行星环下出现了一幢咖啡砖砌成的公寓,那耸立在黑暗之中的我熟悉的地方。

    你饿了吗……

    跟我来吧——

    来啊……

    心惠,你在等我吗……我凝视着眼前那倒塌过半的公寓楼,禁不住喷血,它就像是神造之物,斜插在城市的断面,如此肃穆,顶着行星环的光辉,被劈裂的表面闪烁着蓝光的余威,如同被一把长刀斜砍而过,那剩余的部分如此沉寂,像在等候我的到来。我强忍心碎的落寞,竟不可一世地想走过去,真的是这里吗,我不能再走下去了……

    心惠,你在等我吗……我抽颤着咳血,踩着和她一起走过的脚印,强行把自己推了进去,阴冷的空间隔绝了星光,我轻轻向上踏着,没有护栏,甚至没有阶梯,无须摸索,仅仅是向上,向着第六层,那儿是她的家,我听到了凄切的喘息,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四周的,整座公寓随着我的移步无声饮泣,我安静地聆听着,听着那永久重复的旋律。

    你饿了吗……

    跟我来吧——

    来啊……

    我停息在她的门外,门没有锁,一条黑暗的门缝向我敞开,微弱的磷火从中飘散,仿佛行星环与蓝光的碎屑,我缓缓举起右手,用透支生命的时间触摸到了门的边缘,而后永远地静止了。

    心惠,你在等我吗……枯竭的鲜血里渐渐涌出了热泪,冰冷的臂膀在瞬间的温热之中产生了最后一次收缩,于是被牵动的右手发出了不可预测的微薄之力,门被推动了,那条黯淡的缝隙竟慢慢张开,持续地移动着,这扇门,它真的要敞开了,难道它真的要被打开吗,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一扇门,在漫长征途的终点脆弱地屏蔽了那未知的世界,追寻已经停止,然而它却要被揭开了……

    你在等我吗,心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