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忽然之间
又是一个艳阳天,西峰镇的少年林长生这会儿可能刚刚起床,阳光透过他家后院门上的那个小洞一直向西边流去,穿过百里外的落日边关,淌过围绕妖山的潺潺流水,乘着六月的夏风,穿山越岭,轻轻地抚在了千里外的一片桃花瓣上。清晨的露汁还在桃花瓣上翻滚。这里有不少桃花树,可能不对,感觉放眼望去整个山头都是,还少了,若是你再站高一点,走到这山头顶峰你会发现,粉色的桃花漫延数十里几乎连接到了天地的尽头,一阵微风拂过,摇曳的红色海洋缓缓向东流向那轮朝阳,这里是花的世界,桃的海洋。 粉色的桃花晃的人有些眩目,你若有幸走到山间的桃林中你会发现这里还有个女孩,女孩生的极美,瓜子般的面颊上那双满是秋水的双眸晃得人不敢直视,连呼吸都有些急了,此刻她正把嘴里的桃花瓣一片接一片小心的撕咬着。桃林很大,一般人就算能进去也极有可能很快便迷失了方向,你若有幸能走到桃林中部便能看到刚才那个小女孩正把一片粘满了露水与阳光味道的桃花瓣往嘴里塞去。她盘着腿坐在一地的桃花瓣中,黑色的长发几乎快脱到了地上,一身粉色的纱衣几乎与漫山桃林融为了一体,两只小嘴上沾满了桃瓣,很是可爱,让人生不出半点亵渎之心。女孩就这么坐在那里安静的吃着新鲜的桃花瓣,偶尔用身上那看起来极为名贵的纱衣擦擦脸颊,也不知过了多久,女孩搓了搓双手终于站了起来,因为天空中开始缓缓的飘起了雨丝,雨丝很细,蹿过纱衣浸入了女孩的袖口和领口,凉丝丝的,女孩子便扯着裙角“咯咯”地笑了起来。 漫山的桃林被人用半人多高的木桩将桃林围了起来,木桩上甚至隐隐有能量波动的痕迹,这是某种禁制。不禁有人会乍舌,这片绵延数十里的桃林居然可能是私人的庄国,单单一片几十里的私人桃林似乎也还说的过去。可要知道这里是妖族梦寐以求的修行圣地扶桑,居然会有人把这充满元素力,寸土寸金的土地种上树十里的观赏桃林。扶桑郡一共也就方圆百里,在其余几个方向几乎全部布满了高耸入天际的妖族修炼塔,数千修行大妖在其中闭关。可扶桑整个东面便只有这座桃林了。 恰此时,扶桑以东数千里外有鸣钟之声传来,中正而平和,这钟声来自妖山白帝城,距离扶桑有数千里之远,这是妖山之巅的那位每日清晨登临白帝城洪荒殿召告众妖的钟鸣。于是清晨的淡淡光辉下,三万里沧澜河围绕的妖山,从东到西,从南到北,无数妖族缓缓朝着白帝城方向跪了下去,虫鸣也停滞,夏风也颤抖。桃林里的女孩听着钟声愣了一下,不过她并没有一点下跪的意思而是沿着山路缓缓的爬上了一个土丘,咧咧嘴角微笑的地向着白帝城方向招了招手。这其实是有些僭越礼制的,若是被白帝城的议事阁的老妖们发现,指不定是要指着女孩的鼻子一顿吹胡子瞪眼的,可是女孩似乎一点也不担心,她一边摇手甚至还一边唱起了自己钟爱的歌谣。 这女孩可真是大胆,不过她有这个资本。 因为刚才在白帝城登上洪荒殿最高处结晶王座的那个男人她认识,那个男人的名字叫白春鸣,是这三万里沧澜河围绕的妖山主人,是这大陆最顶尖的强者,是万妖之王。 在这肃穆的鸣钟中,偶尔会夹杂着女孩咯咯的笑声和欢快的歌声。这应该很不协调,可一片花海中,桃色女孩和这肃穆的钟声居然也能融为一体。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样子,她的美丽,她身上那件价值连城的纱衣,她如风铃般的笑声,她脚下扶桑这片只属于她一个人的桃林。因为,她也姓白,她的父亲叫白春鸣,她是白帝之女白浅浅。 浅浅殿下今年16岁了,上个月她刚刚过完她的成年礼,她还很年轻,在妖族树数百年的生命里,她才走过最前面的那一小撮,浅浅殿下喜欢一切桃红色的东西,桃色的花瓣,桃色的衣裳,甚至她的床铺,她最爱的小马驹都和这漫山桃花都是一个颜色。浅浅殿下喜欢桃红色,所以白帝为她在白帝城花费数年时间重新修建了一座桃色的宫殿,浅浅喜欢桃红色,所以白帝把扶桑以东数十里山岭全部种上了最名贵的桃树。浅浅很享受呆在桃林里的时光,雨凉酥酥的就像母后的手轻轻柔柔得拂过面颊,浅浅微微眯起眼,踮起脚尖像只小猫一样慵懒的撒着娇任雨丝划过面颊。她很想母后,从出生以后浅浅就很少见过母后了,听父亲说母亲似乎到了修行的关键时期所以不得不暂时闭关与她分离,浅浅想念母亲那双温暖的手,想的打紧。 远方中正肃穆的钟声才刚刚停止,钟鸣声仿佛还在耳边回荡,这是父亲每日走上神殿的钟声,这钟声就和父亲一样,悠远厚重的让人产生一种难以名状的敬仰感。浅浅喜欢这钟声,尽管那口古怪的大钟并不是桃红色的,但浅浅还是喜欢,因为扶桑距离白帝城足有上千里,但是只要听到钟声浅浅就能听到父亲的脚步,闻到父亲的气息。阿爸这会儿一定披着那件样式古怪,足有一尺多厚的巨型白色披风坐在那古老到已经没人记得它来历的结晶王座上,听着那些无聊的老家伙们上奏呢。一想到每次自己用力的扯住老家伙们的大白胡子痛的那些老家伙们嗷嗷直叫而父亲就在一旁微笑着看自己的时候,浅浅殿下心里就一阵高兴,捂着嘴在雨中快乐的跳起了舞。 浅浅十五岁之后被迫离开了白帝城,她将在外修行十年,这是白帝对每一位子女的要求,浅浅不喜欢这个规定。因为这意味着看不到最爱她的父皇母后,骑不了那匹她最爱的粉色小马驹“莫离”,没有办法每日午后趴在白帝城那座最高的钟塔下看着城里的风情百貌悄悄打盹,这会儿甚至那些每日里总是对她吹鼻子瞪眼的老家伙们,她都开始怀念起来。还好有这片只属于她一个人的桃林,浅浅决定先在这里呆上两年再去到下一个自己需要修行的目的地,平日晨时浅浅就一个人在这没有边际的桃林里发愣,每日下午会有几个专门的老师过来负责给殿下教习。 殿下又在桃林里闲逛了一会儿,便小心的挑了一处山崖边坐了下来,捡起地上还和着泥土清香的桃花瓣在嘴里轻轻的吮吸着,望着山风将山崖这头的花瓣卷起来带向山崖的另一头。接着山风仍然没有停息而是继续往东,在红色花海中荡起一阵涟漪。 殿下就这么坐在山崖边吹着风,望着桃,听着“海”,一个人,一树桃,仿佛就是一个世界。也不知过了多久,微眯着眼的她突然觉得身上有些凉了,这让她有些奇怪,因为特殊的血脉体制,她从出生后就几乎很少有过这样的感受。山风虽凉,还不至于刺骨。女孩赶紧起身紧了紧浑身的衣裳,可这是徒劳的。因为这凉意是从心底里忽然冒出来的,就像冰冷的河水一下子流向了全身,冻的殿下有些打颤,她搓了搓衣袖里的小手,正准备抱起双手哈哈气,抬起头却忽然发现了让她有些吃惊的一幕,山崖的那头不知何时竟然有一个男子背对自己矗立在了那里,有些突兀。 浅浅奇怪的并不是男人竟然能就那么没有预兆的忽然登上远处的那座孤峰,她知道在自己的周围看似安静却永远有无数高手在悄悄保卫着自己,这个男人既然能瞒过这些高手而出现在自己的面前,那么他的出现便一定有他出现的道理。你说难道浅浅不担心自己的危险?抱歉,殿下的字典里从来没有这两个字,因为她是白浅浅,她是白帝之女。况且浅浅的身上还带着无数父亲母亲给予的重宝,她有信心能在短时间内逃离任何人的攻击,或者等到父亲母亲的到来。 浅浅奇怪的是自己的心里为什么会忽然这么难受,就像刚才那阵寒意一样来的很突然,就像心脏被人突然紧紧扯住了一般,难受的喘不过气,血液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缓缓流动,就快要把全身都冻住了。 山风吹的红桃有些发颤,掠过过山谷间的夹缝发出“嗡嗡”的呼啸声,男子转过了身来,一身墨色的玄衣,脸上带着一个布满划痕的白色面具,显得有些沧桑,可身子却比一旁的山峰还要挺直,让人看不出年龄。浅浅感觉心里又紧了些,甚至微微的发疼,因为她发现男子如山般挺拔的身姿旁,左臂那节空荡荡的袖口是那样的不协调,山风将袖口吹的四处飞扬,可男子似乎一点也不在意,就那么静静的站着,轻轻的看着浅浅。殿下这会儿甚至能感受到男子目光的重量和温度,这真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 盯着那双仿佛有温度的眼睛久了便觉得尴尬,殿下咳了咳,低下了有些发红的脸,还好周围也是一片桃林,男子看不见自己发红的脸。她用脚尖在地下划着圆圈四处看了看,忽然做了一个连她自己都没想到的决定,她捡起了地上的一片桃花瓣涩涩的问道:“您要来一点吗?”远处的男子看着她愣了一下,嘴角微微一抽。 问完话浅浅才觉得有些不妥,哪有一见面就请别人吃桃花瓣的,哪怕桃花瓣真的很好吃。但她只是单纯的想找点话来打破和这个陌生男人间保持的沉默,但是既然决定了请他吃桃花瓣便不管妥不妥,殿下也会执行下去了。小姑娘埋着头便真的开始在地上认真的挑选起了桃花瓣,她决定挑一瓣大一些的,因为大花里汁水更多。那个男子在山崖间站了那么久,殿下觉得男子应该会渴。 男子看着不远处低着头嘟嘟囔囔在那里挑选桃花瓣的红影笑了笑。这笑容很轻,不太明显,可浅浅感觉周身似乎忽然没那么冷了。他依旧挺直的站在那里只是右手的袖袍挥了挥,山间的冷风便转暖,开始不断的从地上捡起飘落的花瓣儿撒入空中,送向两座山崖之间的云端。不一会儿便拾成了一座以花瓣做成的粉红色花桥架在了悬崖的这头和那头。风的舞动中,不断有花瓣飞舞旋转,填在了这座花桥之上,而更多的花瓣则来到了浅浅脚下,它们仿佛有生命般的围绕着姑娘左右飞舞。 花瓣越来越多了,此刻的浅浅就仿佛万花之主被无数的花儿所轻轻环绕着。就连东边来自落日边关的阳光也涌向了这里给花桥镶上了一道淡淡的金边。殿下看得有些痴了,那满天飞舞的红桃就仿佛自己身体的一部分一般不断在空气里游走轻舞。自己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在颤抖歌唱。看着不远处的陌生男子,她忽然觉得自己应该是认识的, 是在梦里吗?但她又确信自己是没有做过这样的梦。不过想不明浅浅殿下便不准备再想了,不远处的花桥轻轻抖了抖似乎是在邀请自己过去。 于是没有犹豫的,她走了过去。 在走上花桥的一瞬间她的脚颤了颤,因为那个那个奇怪的男子终于和她说话了。“浅浅,过来。”这声音很低沉似乎远在大海的彼岸,却又近的如同耳边的呢喃,在这漫天飞舞的红色花海中,浅浅只觉得这声音是那般温柔熟悉,她努力攒紧了小手,强忍着全身几乎快要沸腾的血液。“咯噔”一声心里似乎有什么东西裂开了,一片桃花瓣落了下来,迎着山风,泪水是忽然间出来的。 。。。。。。。。。。。。。。。 “殿下。” “殿下?” 浅浅睁开眼睛看了看,站在一旁的是刚刚才来的教习,她这会儿依旧坐在桃林里,周围哪里有什么山崖。刚刚做了梦吗?大抵是吧,可感觉好真实啊。真是个怪梦,殿下咯咯咯的放声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