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临水醉，对坐赏娇莲。
满池的睡莲成红泥，将那三株望月莲高高托起，宛若众星拱月。苍凉的月色下，望月莲的光辉果然更加明艳，直与皓月遥遥相对。 花九夷熠熠生辉的眸子染上了一层薄薄的睡意，她将下巴靠去搭在扶栏的胳膊上，低声道：“嗯，千红，昨天那个句芒丞相，怎么样了？” 所谓句芒的丞相大人，自然就是昨日被花九夷撞到的炼岚。他正苦于不知该如何与蓬莱天尊一见，却正被一心要看望月莲的花九夷撞上门来，还留了他下来喝茶。如此一来，蓬莱天尊自然不能将自家的客人晾在一边喝茶，怎么也是要现身一见的。 蓬莱天尊一向不喜外人，尤其是炼岚这种朝廷之人，这花九夷自然也都是知道的。可是她昨日一心急着要看望月莲，只顾着对撞了人不好意思，也就没有想这许多。想来，也是给蓬莱添了不少麻烦吧…… 身后传来细碎却平稳的脚步声，千红一愣，低头行了一礼，低声道：“小姐，天尊来了。” 花九夷一听，睡意立刻跑得无影无踪，一下子跳起来巴住了蓬莱天尊的胳膊：“蓬莱！我还以为你生我的气，再也不要理我了呢。” 蓬莱天尊未置可否的笑了笑，由着她拉着自己去扶栏边坐了，却望着她的手若有所思地道：“小九，在外面，可不能这样随便拉着男子的手。” 他身后跟着一大众浅衣婢女，青丝垂立，毓秀风姿。她们手扶托盘，其上放置着玉制壶盏。不需要吩咐，等蓬莱天尊和花九夷一落座，她们便依次将托盘中的各色点心和一壶好酒放置去亭中的石桌上。 “外面是不许这样的么？”花九夷好奇地探了探头，低头却见桌上只有一个酒杯，不由得道，“怎么蓬莱，你不陪我么？” 蓬莱天尊略一犹豫，终归还是柔声道：“我就陪你坐一会吧，朱碧，去再取一个杯子来。”本来他是计划在找过炼岚之后便去练功的，可是却突然想起来这两日他的确是冷落了这孩子。那个炼岚，再搁置一段时日也无妨。 花九夷这才高兴了，挥挥手让众侍女都下去。她亲自动手先给蓬莱天尊倒了酒，一边问道：“蓬莱，你说在外头不许这样拉着男子的手？” 蓬莱天尊笑道：“在外头，十分讲究男女大防。就算是彼此已经订亲的男子，也不会过于亲密。你需谨记这一点。不过你自小看到男子就容易脸红，想来是因为岛上的男子都在外围守护，你见得不多罢。” 花九夷仔细回忆了一下，才道：“我见到蓬莱就不会脸红。” 蓬莱天尊端起酒杯抿了一口，笑道：“你从小便与我在一起，又怎么会看到我就脸红。”他略一思索，试探性地问道：“怎么小九，你对外面的事情很感兴趣么？” 花九夷正从蓬莱天尊身边的朱碧手中接过那个拇指大的玉盏，一听此言，心中不由得一咯噔，忙道：“没有，我一点兴趣也没有。” 言罢，花九夷双眼紧紧地盯着蓬莱天尊，试图在他脸上找出一丝一毫的波动。可是蓬莱天尊的反应却是极淡的，他甚至笑着替她倒了酒，温柔地道：“今夜的月色倒是不错。小九，听说望月莲可以看透人心，你若是能让它臣服于你，日后必能助你一臂之力。” 呵，蓬莱果然永远是温和的。那双眼睛，永远都充满慈悲，纤尘不染。唯一的遗憾是，谁都无法在那双眼睛里看到自己的身影。就算是花九夷也一样。蓬莱天尊的眼中，是虚无缥缈的幻境。 而那个炼岚，他注视花九夷的眼光隐约有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意味，毫不避讳地直指而来。现在想起来，她甚至在那个时候小小地畏缩了一下，不然不会跑得这样快。事实上，她也会蓬莱岛外的世界产生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好奇感。 她撒了谎，不知道望月莲会不会看出来，然后更讨厌她。 桃花酿的香气扑鼻而来，花九夷闷闷地道：“不行，它根本完全不理我。” 蓬莱天尊笑了一笑，柔声安抚道：“慢慢来，别急。你是现世唯一的花氏余脉，它们若要有归宿，舍你其谁。” 花九夷低下头，将杯中之物一饮而尽，漫不经心地答应着，心中却慢慢地沉了下去。良久，她终于按捺不住低声问了一句：“蓬莱，你是不是要赶我出岛？”这段日子他有意无意就会对她说起岛外之事，叫她不心慌也难。 蓬莱天尊半刻犹豫都没有，伸手拉住她的手，温柔地道：“小九，蓬莱岛是你的家，不管你在哪里，只要你想要回来，你都可以回来。我怎么会将你从自己家里赶出去。” 闻言，花九夷心中却丝毫也不曾安定下来。她听得出来，蓬莱天尊的话没有说完。浓睫低垂，她轻声道：“蓬莱，我在这里，的确是名不正言不顺，我们既不是父女，又不是兄妹，更不是夫妻。” 蓬莱天尊一愣，忍不住将她轻轻拥进怀中，仿佛她还是当年那个不谙世事的孩子。他在她耳边轻声道：“傻孩子，你怎么能这么想呢。我说过，蓬莱是你的家，而我，自然是你的家人。” 随侍的朱碧和千红见状，无声地行了一礼，便退下了。 花九夷伸手拥抱住他，他身上的气息还是与往日一样，带着些许清凉的香味。她忍不住低声道：“如果是蓬莱的侍妾，是不是就可以名正言顺地留下来了？蓬莱也不会老想着教我一些外面的事情了。” 蓬莱天尊僵了一僵，愕然地道：“小九，你真的这么想？你真的要一辈子留在我身边？” 花九夷迅速推开他，坐去了一边，她面上还有些哀愁，却已经恢复了淡定。伸手给自己倒了酒，想了想，又给蓬莱天尊续了杯，道：“蓬莱，我自然想一直留在你身边。只是你不让罢了。” 这一次，她没有再刻意去观察蓬莱天尊的表情，她知道他虽然一直都没有出声，可是神情上却绝不会有什么波动。她抬起头来，却见他正意味莫名地望着她。 她的心一跳，却听蓬莱天尊道：“小九，你还太小，也没有见过外面的人和事，什么都不懂。你现在说的很多话，都是一派天真浪漫。” 忍住心中的失落，花九夷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道：“蓬莱的话我记住了。以后，我会好好参悟的。” 闻言，蓬莱天尊却不由得苦笑：“你总是这样听话的。”不管他说什么，她都会极认真地对待。这样一个小姑娘，能否理清她的心绪其实都不过只是对一个像长辈一样的男子的眷恋？ 他素来不动声色，花九夷自然看不透他心中所想，只得随着他随便说些话。夜晚的清风徐徐，带来阵阵花香。她多喝了几杯桃花酿，拉着蓬莱天尊笑得一派烂漫，说什么都不放手。 大姑姑朱碧上前低声提醒道：“天尊，您该练功了。” 蓬莱天尊摆摆手，对她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然后任花九夷靠进了怀里，柔声道：“小九，你醉了。” “嗯？”花九夷笑嘻嘻地抱着蓬莱天尊撒娇，“蓬莱，我真的醉了吗？” 蓬莱天尊伸手温柔地***她的长发，轻道：“嗯，你真的醉了。” “这样啊……”花九夷无意义地拖长了声调，继续往蓬莱天尊怀里蹭，“蓬莱说我醉了，我就一定醉了……” 蓬莱天尊好笑之余，不由得又觉得有些怜惜。这个孩子，即使喝醉了，也是这样乖巧。他的声音不由得又放柔了几分：“那就去睡一会吧。可好？” 花九夷胡乱地点了点头，微风拂过亭外的水面，那三株望月莲迎风招展，她突然僵了僵，伸手紧紧抓住了蓬莱天尊的衣襟。蓬莱天尊以为她是酒醉撒娇，无奈地叹了一声，伸手将她打横抱起来，一路送回她所住的锦绣楼，动作轻柔地放去床上，又帮她脱了绣鞋。 正欲给她盖上被子的手一下被拉住，蓬莱天尊抬起头，却见花九夷面上绯红，双目盈盈有些水光，正有些恳求地看着他。她低声道：“蓬莱，你不要走……” 蓬莱天尊低垂下了眼脸，撩起衣摆在床沿坐下，重新给她拉好被子，握着她的手轻柔地道：“好，我不走。” 花九夷这才安了心，笑容重新浮上娇俏的容颜。然而这笑容却没有维持多久，她就又小小声地道：“可是，这样会影响你练功……”她的声音真的极小，明显还是不愿意他走。 蓬莱天尊安抚道：“不要紧。我等你睡着再走。” “嗯”，花九夷甜甜地笑了，将guntang的脸依偎去他清冷的手中，喟叹了一声，道，“蓬莱，你对我真好。” 蓬莱天尊低不可闻地答应了一声，另一只手伸到她枕下替她取出了一块玉佩，放到她手中。那是四年前她任性跑出岛，无意间在大风中救下的一个人给的。从此她便喜欢握着这块玉佩入眠。 花九夷伸手抓紧这块玉佩，慢慢地睡着了。 朱碧在门外看了最后一眼，只见蓬莱天尊一头乌发倾泄，薄薄的春衫随意裹着修长的身躯，袍子下摆露出白靴的鞋尖。 她轻轻地关上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