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只是软禁
送走了一脸担忧的孙军医,长风列缺长叹了一声,自坐去床边。他低垂下眼,在花九夷身上摸索了一下,然后从她怀中取出了那把三棱匕首。她竟然将匕首放在这种地方,倒是惹得他笑了一笑。 伸指旋开匕首顶部的机关,然后将内里藏的伤药均匀地倒去她洁白如玉的腕上,细细包扎。他也不知自己究竟是以一种什么样的心态做着这些事。多日烦忧,马不停蹄,身心俱疲。他看了看床上安睡的一身脏兮兮的人儿,最终还是叹了一声,起身解下衣甲,侧身躺入了被窝里。 那个娇小的身躯仿佛畏寒那般纠缠上来,他看她双目紧闭,不禁莞尔。伸手拥她入怀,他的心渐渐安定下来。困意袭上来,他终于可以好好休息一下。 潸然再无泪下,乱世烟云,去哪里求花前月下的心境与美好。她自芳华妖娆,她自美艳无双。她的种种风情,广阔的胸襟,慈悲的心肠,她是这乱世之中沙石飞扬的战场上的一抹美好的希望,愈脆弱愈珍奇。捧在手心里,这便碎了…… 他保卫着他的国家。他要用自己的双手,托起她。无论是刺客之嫌,还是强敌在侧,他这一次,都不会再放手了。 一军主帅,肩负十万人的性命,与一国荣辱。所求在所负面前,终究卑微…… 时近盛暑,窗外蝉鸣炽炽。 花九夷身着白色里衣,坐在床上。黎点点看着她将碗中的药喝得一滴不剩,然后吩咐新来的侍女将药碗端了下去。 “九小姐,你好好休息吧。”殷雷已经重归军中,现在由黎点点来照顾她。然而换掉这么一个人,其中所代表的意义,她们两个都明白。若是殷雷,就算是背负着监视之令,那也还是照顾。但若是黎点点,即使名为照顾,实际上也一定是监视。 花九夷默默无言地将头别去了一边,没有回答。 黎点点看着她,心中不知作何感想。这样一个,美丽又温婉的女子。 她初至军营,周身风尘,青衣狼狈。那个时候的她,即使是安静地坐在一旁,也难掩她周身的光华。黎点点想,她从看到这女子的第一眼起,就在自卑。她安静而谦逊,多少荣辱厮杀都静静地拜伏在她脚下,她就像是一个无意间之间跌入这乱世之中的仙子,不染尘埃。背负着罪名,她走了。抛下了无数骂名赞誉,她走得如此潇洒。可是为了一个陌生的身中剧毒的女孩,她又能毅然返回。她失声痛哭,将周身的高贵气度都用泪水沾染到尘埃里,全都是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孩子。 这样的人,真的会是刺客?这样的人,难道真的包藏祸心? 黎点点看不透。她是智谋过人的狐将先锋,尔虞我诈,奇兵诡道,她无一不精通。可是她只是看不透。这女子安静得仿佛逆来顺受,仿佛无论受到什么样的对待也不会歇斯底里。即使那天长风列缺在她房中整整睡了一个下午,即使她的侍女已经入狱,她面上也仅仅是露出一点忧伤而已。 “黎大人”,花九夷突然回过头,仿佛没有注意到黎点点一直极失礼地看着自己一般,“城外的难民,可已安置?” 黎点点道:“那些是祝融的流民,已经尽数收押。他们感念九小姐的救命之恩,已经尽数招供,只待查证,便会放走。”黎点点一顿,又道:“届时千红姑娘也会一并释放。” 花九夷低声道:“如此,甚好。千红脾气不好,还请多海涵。” 黎点点答应了一声,只道:“九小姐,请休息吧。”说完,她便出去了。临走时小心地带上了门。 花九夷这才回过头,望着被关上的门,半晌出神。 自从那日一路奔回来,因失血过多昏厥之后,她便一直修养在室,与外界几乎完全隔绝。她再迟钝也该明白了,她这是被长风列缺给软禁了。 只是软禁。 她低垂下眼帘,心中也不知是什么滋味。 长风列缺此举,不可谓不任性。她是重要的嫌疑人,却没有下狱,只是被软禁。他要向三军交代,要向帛书交代。可是他还是做了。据说那日他还毫不避嫌地在她房里休憩了一整个下午,至新来的两个侍女进来,她全身已经被擦洗过换了衣物。 一想到这个,她又开始抑制不住地全身发烫。长风列缺,到底意欲何为?这人冷漠起来简直堪比阴司鬼魅,可是一个转身,他又可以温柔以待,仿佛可以什么都不顾。 比起长风列缺,更令她惊讶的是那群难民和九尾。原来那群难民竟是祝融的流民,囡囡的父亲因为参与了祝融人的挖掘工作而被灭口,囡囡也被重伤差点丧命。这一群人为了躲避追杀,只得流亡到帛书境内。据他们招供,指使他们挖掘地道的,虽是祝融人,但主谋却并非祝融军中之人。他们甚至怀疑主谋根本不是祝融人。这是一条重要的讯息,跟主帅军营后的地道一起摆到了帛书人面前。当中的疑团困惑,自有帛书军去解。 千红并非嗜杀之人。牢中之事当然也非她下的手。唯一的解释便是军中还有别的内jian。而九尾,亦一直没有再回来。她不想去想其中的缘由,直觉地认为九尾绝不会跟这件事扯上关系。可是她的心尖还是止不住的发颤。 长风列缺简朴。与其说是简朴,不如说是生性简洁。他的府邸,任何一个房间都不可能有熏香。花九夷侧身躺下来,环抱着被子,鼻尖似乎还有风烟的气息。她极安稳地睡了过去。 帛书檀弓帝三十年,盛夏。 与祝融之战进入白垩化,双方与往常一样胜败各半。帛书将在阵前痛斥祝融人卑鄙,竟迫平民挖掘地道又杀人灭口。祝融人大怒,称绝无此事,帛书人亦怒,斥其为敢做不敢为的小人。双方杀红了眼,一时间天地变色,难分高下。 一日之间,多少将士被对方斩杀马下。一夜之间,又有多少户人家痛失亲人,闭门大哭。一个国家的荣辱,一个民族的尊严,由生命堆砌,用鲜血染就! 杀戮得多了,便红了眼。当生命不再被尊重,当自己处于随时会丧命的状态,又有多少心思能用来思索自我和未来。生命在疲于厮杀中挥霍,战场上需要信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