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8 折子钱
回到家里的时候,已经接近日沉了,福夫人和穆清莹在门前迎接老夫人,随后在老夫人的屋里开席,大家都过来一块吃饭了。 老夫人给福老爷他们每个人都了一串佛珠,红绳子项圈,串着绿檀木制成的珠子,下面缀着一只珠子穿的古卍字坠子,一股淡淡的沉香味在屋里散开。 这佛珠是开过光的,能保佑佩戴之人吉祥福瑞。 众人拿了佛珠便顺手带上去,老夫人盯着穆清莹看了片刻,从怀里又拿出一块玉佩,“这玉佩你收着,今晚回去,放在枕头底下,别拿走了。” 穆清莹接过一看,脸微微泛红,“这是……” “这是我在送子观音那里求来的,你可要珍惜了。”老夫人道。 穆清莹羞涩看了福敏修一眼,低声答应着。 何秀君在一旁看着,淡淡一笑,“大嫂可是要早些生个大胖儿子,老夫人每天都想着要抱孙子了。” 老夫人笑眯了眼,“明日让小厨房炖些补品吃。” 在一旁布菜的刘姨娘听了,脸色有些不忿,怎么福敏修是老夫人的孙子,她的敏勋就不是了吗?真是厚此薄彼,嫡庶之间的差别就是这样明显。 何秀君看了刘姨娘一眼,嘴角含着一抹嘲讽的笑意,她从来没有看得起刘姨娘,见她眼底的不忿嫉妒表现的那么明显,还怕没给福夫人看见似的,这是愚蠢。 李姨娘最近都是郁郁寡欢,本来就怯懦的性子,如今更加不常说话,如今不去注意,还当她不存在了。 双至目光落在福敏昇身上,自从上次连老夫人也说服不了爹让他去参加大考之后,他就变得沉默寡言,眉眼间多了一层郁郁之色,她在南庵的时候,就想着回来一定要好好开导他的。 老夫人今天精神似乎很好,赏了刘姨娘和李姨娘两个菜,还和福夫人他们说了好久的话,都过了初鼓了,还不觉得困乏,若不是福老爷提醒她该休息了,她还想继续说下去。 离开老夫人的院子之后,穆清莹走到双至身边,低声道,“明日到我屋里找我,我有事和你说。” “什么事儿?”双至狐疑看着穆清莹,见她脸色有些沉重,便低声问道。 “现在不好说,记得过来找我,时候不早了,要门禁了,紧些回屋吧。”穆清莹说话,便踩着碎步追上走在前头的福敏修,和他一同消失在夜色中。 二天,双至抱着轻软如梦的蚕丝被睡到自然醒,本来还打算继续赖床,猛地想起还要去找穆清莹,只好起身,梳洗吃过早饭之后便往大房走去。 到了大房,双至还未等小丫鬟去给穆清莹通报一声,便见到刘妙如脸色苍白的从屋里跑了出来,还差点撞到双至。 “慌慌张张的,作甚呢?”双至扶住差点摔到地上的刘妙如,淡声问道。 刘妙如急忙缩回手,脸色惨白如死,“姑娘……” “怎么了?”双至问道。 刘妙如摇了摇头,“没,没事,姑娘,奴婢先下去做事了。” 双至皱着眉头看着她的背影,苦笑一声,这刘妙如当初花了那么多的心机想要爬上大哥的床,如今名声没有了,就连大哥也对她置之不理,连个小妾的身份都没给她,她应该要后悔的,如果不是这么贪慕虚荣,又何必有如此的下场,凭她家世,嫁个普通人家当正房并不困难。 目送刘妙如的身影消失在走廊玄关处,才一转头,穆清莹从里头走了出来。 “双至,你来了,怎么不进来,在外头看什么呢?”穆清莹过来挽住双至的手,往内屋走去。 双至笑道,“看到刘妙如呢,你对她怎么了?” 穆清莹脸色一冷,“哼,我还能对她做什么,像她这种幺蛾子,还不知要累人到什么时候。” 双至听出不对劲来,“生什么事儿了?” 穆清莹把双至拉进屋里,让丫环出去外头守门,才叹了一声,“你知道何为折子钱么?” 双至眉头一跳,曾听夫子说过,“是一些为富不仁的大户人家暗里借钱给别人的一种方式。” 她知道折子钱其实并不是从夫子那里知道的,以前她看小说的时候也曾经接触过。以现代语言来说,这是高利贷中的一种形式,放债人以高利放贷款,本息到期一起计算,借款人必须分次归还,具体利息如何计算,她也不太清楚,不过年利肯定要翻了几倍的,因为每次归还借款的时候都要在折子上盖一印记,所以折子钱也叫印子钱。 穆清莹道,“放折子钱飞并非都是为富不仁之人,一些寡妇孤儿,贫穷百姓也会为了维持生计变卖租屋,换了银子来放印子,只是这样做……不但要被欺负,可能还会惹祸上身,如果没有一定权势的,这折子钱是有放无收,还要被恶势力欺压。” 双至疑惑的看着穆清莹,“这关咱们什么事儿啊?” 穆清莹站了起来,走到衣柜上拿出一个匣子从里面拿出一本折子,递给双至,“你自己看看。” 双至接过来,打开看着,眉心渐渐拢起,“这是谁的?” 穆清莹目光晶亮看着她,“你说呢?” “刘妙如!”双至低低叫出一个名字,将折子放在桌子上,“大嫂,这折子你是从哪里拿到的?” “刘妙如昨天早上急匆匆出门,被我撞上,从她怀里掉出来的。”穆清莹道。 双至摇了摇头,“不大可能是刘妙如的,别说她如今只是福家的一个奴婢,工钱不足以放折子钱,再说了,她与刘家已经断绝来往,就算想要卖屋子换银子也不可能。” “我也是这样想的,所以刚刚才把她找来,想要问个清楚再跟娘说的。”穆清莹道。 “怎么说?”如今大嫂也算是家里的半个主母,许多事情都是由她做主,双至不会怀疑穆清莹的能力,这事儿她压着没有跟娘说,一定有她的原因。 “嘴巴紧得很,什么都不肯说,不过……我怀疑她不止借出去这么多钱。”穆清莹低声道。 双至低头看了折子一眼,“三十两,对一个丫鬟来说,已经是一笔不少的银子了,大嫂,你是不是怀疑刘妙如跟别人借折子钱,再放折子钱给他人?” “我的确这样怀疑,但刘妙如每天除了在这后院还能去哪里?都不曾见她出去,她究竟如何问他人借钱,又如何放折子钱?”她就是想不通这点,所以才找双至过来一起商量。 双至低头沉吟,须臾,她猛地抬头,双眸都跳跃着一种莫名的光芒,“难道是何秀君?” “此话怎讲?”穆清莹双眉一蹙,不明双至怎会怀疑她。 “上次我在花园中见到刘妙如和何秀君有说有笑去二房,何秀君之前不是很讨厌刘妙如吗?怎么会突然对她这么好了?”双至道。 穆清莹这时也露出疑惑的神色,“双至,你可觉得何秀君与之前大不相同?还未进福家的时,她的装扮言行举止和如今都是大相径庭。” “我也觉得奇怪,就算一个人的装扮会因成亲之后而改变,但性子是改不了的,除非之前她的所作所为都是装出来的。”双至低声道。 “这对她有什么好处?故意要老夫人和表哥对她留下不好的印象?她不想嫁给表哥?”穆清莹想不通。 “这个只有她自己知道了,只是如今我们无凭无据,就算能将刘妙如赶出福家,也于事无补,放折子钱会触犯律法,罪行可大可小,而且始终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事情,若是被别人知道了,只怕我们家又要惹了大祸。”双至有些烦恼,如果能知道究竟是谁借银子给刘妙如的就好了。 “我们只能引蛇自己出洞!”穆清莹眼神一厉,冷声道。 听到蛇字,双至不禁颤了一下,她问道,“大嫂打算利用刘妙如?” “都已经过了这么久了,刘妙如都没有身孕,我随便找个理由把她打出去,想必不会有人二话的。”穆清莹淡声道。 双至似笑非笑晲着她,“你当真以为刘妙如与大哥……” 穆清莹一怔,随即笑了起来,笑容艳艳如外头的阳光,“我如今知道了。” 双至一笑,“只要刘妙如被赶出去,她便能更自由的放折子钱,到时候看她和谁接触,事情自然就一清二楚了。” 从大房的院子出来,双至独自一个人慢悠悠的走着,在经过花园的时候,看到八角亭上坐着一人,正低头翻着书籍。 她扬唇微笑,向着亭子走了过去。 “三哥,在看书吗?”她甜笑着做到福敏昇对面,笑容犹如午后温煦的阳光。 福敏昇抬起头,看到是双至,笑着点头,“是双至啊,出来散步吗?” 双至点了点头,看到他眉目眼尖的郁色,在心里叹了呢?” 福敏昇脸上一闪而过有些慌张的神色,“没,没什么。” 双至没有再问,只是低声道,“三哥是不是觉得不能参加大考,很遗憾?这么多年所学的不能得以所用,很不甘心?” 福敏昇低下头,“我没有这样的心思。” 双至道,“其实三哥就算去参加大考,也未必能得到名次。” 福敏昇脸色微变,眼底有不服气的神色,“我自认不比他人差,为何不能得到名次?我……我只是不能去证明自己而已。” “三哥以为自己所学必定胜过全天下学子?天下能人何其多,你不过是在学堂之中胜过他人一些,便自以为自己天下一了?”双至毫不客气指出他的井底之蛙见识。 福敏昇动了动嘴皮,却什么也没有说。 双至继续道,“天下多大,万里江山藏了多少奇士能人,你又知道多少?你只是不能参加春闱大考,便以为人生从此没了希望,终日沉郁寡言,你想做给谁看?谁又会可怜你?爹会因此答应你去大考吗?还是朝廷会因此给你一个状元探花?我以为三哥不会在乎名利的。” 福敏昇涨红了脸,霍一声站了起来,瞪圆了眼睛看着双至,“我并不稀罕能不能入朝为官,我只是想知道自己所学究竟……究竟到了一个什么程度,大考是天下学子一个比试的机会,我就是不想让自己太过自以为是,才才想去参加大考。” 双至眼底掠过一抹笑意,脸上却无半点表情,“那么三哥这些天是在做什么?爹只是说不让你参加大考,又没说不能让你和别人比试。” 福敏昇一愣,“什么意思?” 双至示意他坐下,慢声道,“三哥,论才华,在普靖城或许难以有人能胜过你,更何况你还这么年轻,但是你所学的全都是书上来,都是夫子说的,你自己可有亲身去历练过?有些知识,书上是学不到的。” 福敏昇还是怔怔的,但已经听出一点意思来,胸口剧烈起伏着,“你的意思是……” 双至笑着道,“不知三哥有没有听说过一种叫游学的学习方式?” “游学?”福敏昇不明的看着双至。 双至解释道,“古时候有个知识渊博的夫子常带着他的弟子周游列国,增进弟子的学识,在一边游览的过程中学习各地的语言,培养品质,开阔眼界,所谓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在游学的过程中,能学到的是书上远远比不上的,那是一种感受,不是享受,而是一种对人生的体验。” 福敏昇双眸亮,心动的要双至继续说下去。 “三哥如果能在外面游学几年,或许将来必定另有一番成就,既然你不注重名利,但如果你带出一批弟子闻名天下,那不是比自己当官更有成就感吗?” 福敏昇激动的来回踱步,“游学!游学是个好方式,可是,可是爹会答应让我去吗?” “没有试过,又怎么会知道呢?”双至笑道。 福敏昇重重点了点头,“我现在就去找爹!” 双至好笑看着福敏昇兴奋的跑向上房,转身也准备回自己的院子,却看到花园的甬道上,李姨娘泪凝满眶的看着她,眼底还有深深的怨怼。 “李姨娘……”她张口,却不知说什么,而那李姨娘已经转身离开了花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