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决意
渺茫的希望,往往最是残酷。 较之无可置疑的悲惨剧幕,予人以希望然后剥夺,抑或是许下空泛的诺言让人为之挣扎,终而再将许诺撕毁是地狱般的折磨。 看似近在咫尺却飘渺的希望,让人将一切时间无意义的投入其中,然后揭露这种事实。于是,那仿若空洞白纸的希望嘲讽着你,嘲讽着你所付出的一切…… 所以…… “我……” 齿间是如此干涩,仿若枯涸的深井,吐出任何字眼都极是艰难。嘴唇翕动,犹豫着,然后低下头,挣扎说道—— “我……我想我是拒绝的。” 休斯收去邀请的手臂,而他的笑容在雪中愈发渺然。清淡的语调被狂风撕扯切割成凌乱的碎片,飘洒然后弥漫。 “这是你的选择?” “嗯……是的。” 这是我的决意,无论斥责我为怯懦抑或是逃避都无法改变。 从我举起左轮,向着太阳xue扣动扳机时,我已经不再有任何希望。分明只是希望着让联邦出现微小的改变,只是希望不再因贫富差距出现悲惨的命运,却依然被送上了绝路—— 所以我不再抱有任何希望。 “是吗……”休斯微微笑着,话锋顿停,“那就算了。” ……呵。 高塔之上,千里风雪再起。翻卷滚动,在空中撕扯起狂暴的尖锐破音,煞是聒噪。 我微微抬首,看着他的温煦笑容,不解问道:“这……就算了?” “那你还想怎么办?”休斯的笑容愈发玩味,“让我把你绑走?” 我微微愕然道:“我已经知道了皇帝早已逝去,这种堪称机要的讯息被外人知道了不重要吗?” 休斯笑意浓郁,却是作出左右为难的模样,说道:“诶,你说的也是。那我该怎么办呐?总不能把你就地格杀吧?” 嘴角轻微地抽搐,我摇头道:“你还是把话说明白吧,这样不好玩。” 休斯微微顿住,然后抛起硬币,抬首看去:“很简单,你跟我走走,看些东西,我相信你会改变主意的。” 硬币流畅的翻转,划出优美的回旋线,在空中映着万千飞雪,然后恍惚着摇摆跌下。 ——这是什么意思? 我眯起眼,略略顿住刹那,然后抓住时机,向前起身冲去挥过手臂,捏住硬币平淡道:“没问题。” “哟,不错。” 休斯微微挑眉。我指间挑着硬币,然后转身看去高塔之外的巍峨皇城。风雪中不尽大殿中灯火煌煌如大日,而那渐是清澈的风吟中,飘渺的交响乐也缓缓偃息。 “好了……之前,我在大殿中,听见的究竟是什么?” 休斯沉默片刻,然后轻笑才说道。 “你是因为这才出来找我的吗?” “也许吧。” “你的感知可真是强。” “哦。” 清淡的语调,从身后响起。 关于休斯转移话题,我并不意外,只是试探而已。 俯瞰向那座巍峨皇殿,贵族们踱出大门,温暖笑着相互道别,不时响起的恭维让其面容上的笑容更是浓郁。渐渐,不尽的车马遥遥驶出大殿,向上城区逝去,如同缓慢凝滞的潮流般,是如此厚重而笨拙。 “嗯……艾修,你有信仰吗?” 微微眯着眼而眺望远方,我听着休斯如此轻声问道。抿着嘴唇,繁纷的思绪开始弥漫,于是沉默很长时间却依然不知道从何说起。 “其实啊,我也不是说信仰有多重要。” 休斯视线虚幻,越过自上而下的不尽风雪,带着难以言喻的缥缈无踪。我并不能理解他此刻将话题引至此处的意义所在,只是莫名觉得他话语中蕴着淡淡的哀切。 “只是人生在世,疲惫时的信仰能令人心灵涤净。” 休斯微微顿住,然后轻声说道。 “不至于被逼到发疯。” 我咬着嘴唇,心想着:所以—— “休斯,你信仰什么?” 向远眺去,车马渐是稀疏。听着风吟不止,休斯沉默了很长时间,然后才轻轻说道:“先知。” “我本以为你信仰自由与平等。” “自由与平等也只是相对而言的,我信仰教廷只是希望得到救赎。有些事情我不能忘记,但愿他们能得到应有的膺惩。” “有——” “算了,没什么,宴会结束了,走吧。” 休斯轻声阻止我的不解提问,然后转身,轻轻踏起步伐,向塔阁走去。灯火幽微,青苔暗生,螺旋式的阶梯自上而下连绵不止,宛若不尽的空洞般单薄麻木。 我听着渐渐远去的脚步声,轻轻笑起。 在高塔之上,俯瞰皇城,尽是风雪煌煌,苍茫而缥缈。此时此刻,车马早已去尽,只余单辆徘徊。 ———— 晨芒熹微,风雪轻缓。上城区之内,不时驶过的车马摇曳出银铃的清脆,其间流苏映着朝晖而闪烁灿烂。 清晰温润的青石板蔓延向远方,道路两旁是鳞次栉比的豪奢别墅。赤绯石砖与乳白大理石相互映衬,琉璃窗棂间的风铃不时响起清澈的乐曲。烟囱起伏,屋檐微翘,不尽的瑰丽与璀璨。 “这是你的住宅?” 视线随着道路向远方逝去,能遥遥看见数座较之早先别墅破败无比的府邸。虫蛀的木柱,剥落的石砖以及墙角的蜘蛛网可以说是司空见惯。晦暗而幽深,宛若诡秘的森林。 “是的。” “那你是怎么进入大殿的?虽说爵位限制不高,但像你这样毫无背景或者说毫无底蕴的贵族是不可能进入主殿的吧?” “我祖上有着战功,荣耀傍身。” “那现在——” “家道中落。” 简短利落的交流,然后是良久的沉默。 端起的烛火熹微,幽幽闪烁变幻,映在晦暗府内的每一寸阴影之上,将灰尘与裂纹映着纤毫毕现。 轻轻推开破旧的木门,在“嘎吱”的尖锐哀鸣中,我走进卧室,看着然后在临着斑驳轩窗的书案前坐下,微眯着眼,看向窗外屋檐下的风铃。 “不过为什么不好好打扫一下?像这样的屋子干净点也还是不错的。” “没钱请佣人,我嫌麻烦。” 随着细碎的脚步声,休斯径直坐在了我的床铺上。床铺极旧,干枯的绒絮在被褥里翻卷继而裸露,坐于其上还会响起“嘎吱”的聒噪声音。随着朝晖从窗间映进,这座房间也不再如宅邸其余地方那般晦暗与幽深。 休斯仰首躺去,微微阖眼道:“快点吧,你要收拾些什么?” 我的视线飘忽而迷离。抿着嘴唇,我恍惚才记起自己究竟是为何回来的。休斯住于公馆,本质上他属于外交人士,只是正式的团体在不久后才会来到。至于为什么,那显然不言而喻。而我也便接受了休斯的邀请,随他在公馆住一段时间。 “让我想想。” 在我出现在这座大陆上的那一瞬间开始,不真切的感觉淡淡萦绕着我至于现在。在那一瞬间之前的、关于我的讯息,是那么模糊;而在我突而出现后,竟无人为我而感到突兀。这简直无法想象。 亦或者,这里失意潦倒的贵族随处可见。 我起身离椅,走至床柜,然后打开,翻弄着里面的事物。微微抿着嘴唇,我看着那被灰尘覆盖的十字勋章和零散的琐碎物件,还有那可以称之为“崭新”的戒指。 那是从联邦带来的物件。 湛蓝琉璃被雕出玲珑的精致模样,被镶嵌在古铜色戒身中,婉约而奇瑰。枝桠在其上蔓延开来,曲折曼妙而动人之极。 拾起,戴在中指上。稍稍调理,便牢固至极。 犹疑片刻,又拿起勋章,钉在胸前。那铜质的勋章微微泛起裂痕,风霜在其上留下斑驳的痕迹,极是沧桑。 这份勋章究竟是如何来的?如果说我是凭空出现的话,十字勋章就不可能存在于这座房屋之内。 那么…… 我微微恍惚,捏拳使指甲嵌入rou内,才回神过来。 “好了。” 我低声说。 休斯离开床铺,转身看着我的模样,玩笑道:“诶哟,好看不少了。” “多谢夸奖。” 我微微颔首致意。 “那就走了?” “嗯,走了。” 沉默很长时间,休斯和我都没有起身离开。 “这座房屋你打算怎么办?” 我歪着头道:“还能怎么办?我在你那边住完就回来接着住呗。” “得了,我会去找人帮你把屋子打理的井井有条的。”休斯摇头道,“就这么个地方,只是看在我和你聊天的份上都不能给你住。” 真是善人。 “那还就是谢谢你了。” “嗯。” 又是沉默。 “不过你就只带这两个物件吗?” “还能有什么呢?” “我以为你会有纪念的物件或者衣物什么的要拿。” 纪念……我有什么可以纪念? “如果说纪念的话……十字勋章大抵是算的。至于衣物,你应该有吧?” 休斯微微张着嘴,哑然失笑道:“啊,你说对了。我那边的衣服不知道好到哪里去了——至少比迪芬德的要好。那好,走吧。” “嗯。” 步出宅邸,车马早已沉默等着。休斯与我登上,然后便听得扬鞭挥去的声音,于是车外的景物开始飞快向后逝去。 我端起身前小桌上的清茶,浅酌半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