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江湖
月黑、风高、夜寒。 西门雪从打坐中转醒，她睁开双眼，望望天色，差不多要到子时了。 应该差不多了。 西门雪推开门，走进那一片夜色中。 岳华的书房就在西门雪所住房间的不远处，哪怕在夜晚都有交替值班的弟子看守着，格外森严。 西门雪身如青烟，似与夜色融为了一体，闪躲腾挪之间避过了所有的把守弟子，轻轻打开书房的后窗，然后悄悄潜入了进去。 昨天师傅曾向她无意间提起要闭关一段时间，那么今晚书房自然就是没有人了，西门雪想在今晚打探一番。 潜入书房，果然一片漆黑，空无一人，只有一张看书的桌椅，上面摆放了笔墨纸砚等物，除此之外便是那数不尽的书了，整整齐齐地摆放在一座座书架上，分门别类。 看上去似乎再平常不过。 西门雪四处看不到什么破绽，便动手翻找起来，轻轻拿起观察一番后再原地放下，连书籍的顺序也跟之前一样。 然而就在西门雪不停翻找的时候，一道幽暗的身影蓦然出现在房梁上，居高临下地看着西门雪，良久，他剑指一并，遥遥对着西门雪。 “唉，什么都找不到，看来是我太多疑了，师傅怎么会对师妹不利呢？真是可笑。” 西门雪似是在喃喃自语，自嘲地一笑，然后轻轻地打开窗户，身形一展离开了书房，袖子一挥又合上了窗户。 书房内，岳华端坐在房梁上，剑指缓缓放下，眼眸悠远深邃，仿佛没有月的夜色。 西门雪走在路上，确认已经走远了之后深呼吸了一口气，她伸出玉手，掌心处全部都是汗。 惊出一身冷汗！ 她可以确定，刚才师傅就在那书房之中！ 以她的功力确实察觉不到岳华，但她跟随岳华多年，知道岳华身上有一个或许连他都不知道的破绽。 药香！ 岳华不仅是一位武学上的大宗师，更是医道圣手，极擅长制药炼丹，所以久而久之身上便会沾染上药石之气，但这也不算什么，因为岳华每次炼完丹后都会沐浴更衣，洗去这股药石之气。 但数十年的炼药还是让他身上有了一丝淡淡的怎么也抹不去的药味，本来这也没什么，因为这股味道极淡，淡到以一般人的嗅觉根本不可能发觉。 只可惜西门雪不是一般人，她不仅是一位先天一重山的武学宗师，更从小便拥有出色的嗅觉，只是不曾对任何人说过罢了，就连她的师傅岳华也不知道。 所以，她逃过了一命。 倒也并非是全无收获，西门雪心中复杂，看来师傅和师妹之间确实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刚才她在快翻到左边第六座书架时明显感觉到心中一寒，有一种预感师傅就要对她出手了。 当时她便知道那座书架中一定有问题！ 一想到刚才那一番境遇西门雪的心跳就有些加快，几乎是在悬崖边上跳舞，只要她露出一丝破绽就会立刻死无葬身之地！ 师傅的狠，西门雪从来没有怀疑过，她自己的一身狠厉，怕是连师傅的三成都没有学到吧。对师傅而言，一柄好剑最重要的不是锋利，而是它要永远是一件死物，永远不能脱离掌控，否则，还不如不用剑。 西门雪，便是岳华培养的一柄剑。 这些年来，她帮岳华在暗中做过无数肮脏的事，血染双手，早已不再是当初那个崇拜紫阳剑君之名的小女孩了...... 就在西门雪陷入思绪中时，一道幽幽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 “雪儿，夜深了，为何还不睡，在想什么呢？” 轰！ 西门雪的娇躯一震，只觉得一股寒意冲上发梢，心脏止不住地加速跳动。 砰！砰！砰...... 寂静的夜，怦然的心跳。 “雪儿，为何如此惊慌？” 岳华的声音再次响起，或许是深夜苦寒的原因，似乎不带着一丝感情，显得格外空洞。 “原来是师傅，师傅不是闭关了吗？刚才弟子还以为遇到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呢，被下了一跳。” 西门雪随机应变，一瞬间便平复了心中的慌乱。 “突然就不想闭关了，便四处逛逛散心，却不想竟然发现了雪儿的秘密，原来雪儿还会怕那些鬼神之说呀。” 岳华似是在打趣，然后笑着伸出苍老的手摸向西门雪的头，眼里有着一种长辈对晚辈的关怀。 那只手并不快，甚至有些慢悠悠的，就好像一个平凡的老人想摸一下后辈一般，给西门雪一种很容易就能躲开的错觉。 西门雪望着那只手眼眸复杂，头顶百会xue乃是人体大xue，哪怕她是先天境的宗师，若无横练神功榜身也绝无法承受岳华的一击，一点反抗之力都不会有。 躲，还是不躲，这是个问题。 若躲开便是图穷匕见，以师傅的性格肯定会将她力毙掌下，她不是洛晨兮，有着掌门的青睐，哪怕是太上长老也不敢面对掌门的怒火。 她虽然看上去风光，但其实只是一个小人物罢了，一个死了也翻不起多大风浪的小人物，更何况，万一这只是师傅的考验呢？ 但若是不躲开，万一师傅真的要杀自己，那岂不就是束手就擒了？以她的性格，宁可战死，也不愿这般窝囊死去。 终于，西门雪动了。 她非但没有躲开，反而主动迎了上去，看似毫无防备之心。 “师傅，您可是很久没有这样摸过雪儿的头了，记得上回你摸雪儿的头，还是四年前呢。” 岳华一怔，手心中暗含的雷霆掌力一顿，终究没有发出。 “四年前呀，难为你还记得了。” “是呀，当时雪儿刚拜在您的门下，特别开心，每天都缠着您呢，记得您当时都被我缠怕了呢。” 西门雪眼中似是在回想着那时候的快乐时光，有着一抹留恋与怀念，嘴角挂着一丝浅笑。 岳华眼眸深邃，紧紧盯着西门雪，良久，收回了手，叹了一口气道：“雪儿，你可曾恨过为师？把你从当初那么一个纯洁善良的小女孩变成了手染无数鲜血的东凰院领袖......” 西门雪一怔，眼眸复杂，抬起头望着天上那轮孤月道：“就连月亮都有阴晴圆缺，何人又能永远不变呢？我西门雪既已入江湖，便再也无法回头了，今日不杀人，他日便被人杀，习惯就好。” 习惯就好。 这四个字同样也道出了岳华心中那淡淡的无奈和心酸，人之初，性本善，没有人天生便愿意做一个恶人，不过是迫不得已之后......便习惯了。 这一刻，岳华突然想起了那早已化为泥土的师兄，想起了小时候和师兄因为争抢一根糖葫芦而被师尊罚站马步...... 他长叹一声，突然有了些意兴阑珊，转身走进了那一望无际的夜色中，身形有些踉跄，如风中老树，颤颤巍巍。 他苍老的声音轻轻飘响在西门雪耳边。 “只此一次，下不为例，去睡吧。” 声音渐失风里，就好像那个渐失夜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