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0.045:小混蛋
知画急道:“这,这没有鞋子,要怎么出去啊!” 这么冷的天,走出去就该冻伤脚了! 谢葭想着武婢都在楼下,就算大声呼喊也未必能把她们叫上来,让她们去给自己买双鞋!当下只咬牙切齿地道:“别在这儿找了!还不如去屋子看看,有没有旁的我们能穿的鞋子!” 知画一脸莫名其妙,但看谢葭这个模样,又不敢多问,和暗笑的墨痕一起去把屋子里翻了个底朝天,竟是一双鞋子也没找到。 谢葭顿时气得要暴跳如雷,光着脚丫子就冲出去走了几步,一踏出去,便觉得寒意刺骨,脚底的痛让她一个激灵。 墨痕和知画连忙追了出来:“元娘!” 谢葭正在火头上,要她倒回去,脸面上又放不下。 最终墨痕道:“元娘快别折腾自个儿!” 谢葭心想,不能让墨痕和知画跟着自己一起挨冻。在心里给自己找个台阶下,这才舒服了,闷不吭声地又回了屋子。 墨痕忙蹲下来给她揉脚,埋怨道:“元娘怎么又失了分寸!” 谢葭恼道:“他一个堂堂忠武侯,年前还立了大功进了校尉将军,怎么还偷女人的鞋子!太不要脸,太不要脸!” 知画疑惑道:“我们的鞋子,是小侯爷……拿的?” “除了他还有谁!你没看到他笑得那个德行!” 墨痕和知画心想,你什么时候看见他笑了? 谢葭道:“总不能就这么呆在屋子里不出去罢!我才不要遂了他的意!” 墨痕嗔道:“元娘快别这么说,小侯爷,也是担心元娘淘气……” 言罢。眼睛在屋子里顾盼了几圈,笑道:“我下去让刺槐她们去买几双鞋子来!” 原来她在榻上找到两个皮毛套袖,又找到了针线,缝了一个口,套在自己脚上,再把另一端在脚踝那里扎紧。顿时该美女就蹬了一双格外风sao的雪地靴。 她笑道:“我这就去!元娘别急!” 谢葭这才笑了起来,道:“还是墨痕jiejie聪明!”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刺槐她们就买了几双棉鞋回来。谢葭穿上了,走下楼去,结果发现卫清风那小王八羔子把马车也带走了! 墨痕笑道:“跟老板借一辆就好了!” 谢葭道:“好。他要是不借,我就说他楼里有偷鞋子的贼!” 墨痕憋着笑去了,果然借了一辆马车回来。 这都折腾得快到午时了! 谢葭心里暗自腹诽,卫清风这小犊子指不定躲在哪里喝酒吃rou呢,自己却还在这里挨饿。路上走了约莫两刻。到了南山园。 大年初二,伙计们也放假回家走亲戚了,门倒是还开着。还有那几个买来的小厮在忙前忙后,生意竟然也不错。 沈管事亲自守着,见了马车上下来墨痕,便迎了上去。待谢葭下来之后,便行了礼。道:“早听说您要来的。” 谢葭有些意外,笑着点点头。 沈管事道:“伙计们正忙着,不能来给您请安。您请随我到后堂来。” 谢葭便跟着他进了店,看到几个活计都热火朝天地忙碌着,又留心了一下店里的陈设摆放,看着觉得心里挺舒服,便带了笑,跟着沈管事进了后堂。那里有个休息的小间,还连着院子,其实也是储物处。 只是这个小间却很精致。有书桌椅子,甚至还摆了暖炉和一张贵妃榻。 “二姨娘有时候会来看看。”沈管事解释道。 又拿了一摞的账本给谢葭看,虽然东家是个刚十个年头。实岁才九岁多点的小女娃,他还是尽职地汇报了一年的财务情况:“我们是九月上开的张。因为地段不错,又有拾遗照顾,所以生意很不错。到年末结账,一共赚了五百四十二两。账目银两平时都是二姨娘掌管。其中开支用度,进项出项,大主顾的账册明细,都在这里了,元娘请过目。” 三个月赚了五百多两,平均月利润达到一百多两,果然选铺子的位置很重要。当时的投入是四千一百两,照这个势头,成本不用三年就可以收回来。她把厚厚的账册给了墨痕,笑道:“已经有了老主顾?” 沈管事面上浮现出了笑意,道:“拾遗帮忙介绍了几家大酒楼,都从我们这里拿货。盈利十分便有三分是从他们那里来。” 谢葭笑了起来,道:“生意上的事情,我也不懂得太多,只是一切有劳沈管事,和二姨娘了。” 沈管事道:“姨娘很尽心,说是报答元娘的救命之恩,和对三娘的教养之恩。” 谢葭道:“她一个女人家,也不要老是抛头露面,就劳烦管事多担待一些了。上次我们送来的那个朱管事,怎么样了?” 沈管事道:“学得很快。” “也就是说,到了枣林忙的季节,沈管事可放手让他去做了?” 沈管事道:“是。” 谢葭想了想,道:“毕竟是外人,我不放心……沈管事还是带着他一些的好!” 沈管事道:“是。” 谢葭让人拿了红封出来,笑道:“逢年过节的,也给伙计们添添喜。沈管事先收着。还有这个单独的,我看旁人都去走亲戚过年,独留下那三个也不好,这个红封就让沈管事做主,夜里弄点好吃的,做个小席子,就当是个团圆饭好了!” 沈管事有些惊讶,她想得这样细致……当下接了过来,道:“是,多谢元娘赏赐。” 谢葭看他话不多,但是为人本分,又不像是没有脑子的,心中不由得暗暗点头。再则有华姬在这里,她也更加放心。 想到华姬,原是绝世佳人。把玩的是琴棋书画诗酒花,却一身轻薄。如今容颜尽毁,远离荣华,反倒安逸了…… 她在南山园呆了一会儿,饭也没吃,便急匆匆地去浅水涧看华姬。 华姬被她吓了一跳,看着她下了马,道:“早听说你要去南山园,想必有一番折腾。这浅水涧地段这么偏僻,你还跑到这里来!耽误了回府的时间怎么办!” 谢葭笑嘻嘻地道:“姨娘别斥我!我肚子饿得很。来讨点吃的!” 她还是上次那副模样,穿着朴素的衣裳,头戴巾帼。闻言便道:“这都什么点儿了!没用午膳?” 墨痕笑道:“不肯在南山园吃,一定要到这里来,我们只好也跟着挨饿!” 华姬忙道:“快进来。就是这儿没什么好的。你们也别嫌弃!” 谢葭闹着想吃热汤面,华姬只得让婆子去煮了一碗手工擀面,另外弄了一碟子酱油肘子。村味很浓。谢葭等人早就饿慌了,三下五除二吃得精光。 华姬就在一旁做针线,时不时笑看她们一眼。 谢葭吃饱喝足,跑过去找华姬说话撒娇。发现她手里在做一件小亵衣,便笑道:“做给三娘的罢!” 华姬道:“嗯……我想着。她大约也有这么高了。做件亵衣,穿在里面,不会惹麻烦的。” 谢葭道:“应该能穿!” 提起女儿,自然难耐,华姬踌躇了一阵,又道:“三娘,最近好么?” “跟着墨痕jiejie学琴,最近老实了不少”,谢葭犹豫了一回,还是道。“本来屋里两个奴才都不老实,后来被我收拾了,我拨了轻罗到她房里看着……还有九月末供了痘娘娘。我怕姨娘担心,就没提。现在全都好了。” 华姬吓了一跳:“供了痘娘娘!现在怎么样了!房里人不老实?怎么不老实?” “梅晴走了之后。那两个东西也不成气候,姨娘不用担心。以前是我太不留心。现在三娘每日跟着墨痕jiejie学琴,墨痕jiejie直夸她有天分呢!说是比我好多了!” 华姬却还是放心不下,道:“留疤了没有?” “没有,一点也没有!”谢葭忙安抚道,“小脸光得很!姨娘若是不放心,等天气暖一些了,我想个法子,把她带出来给姨娘看看!” 华姬心动,但还是道:“还是别……她毕竟是庶女,年纪小,不像元娘是上学堂读书做男孩子养的,我又不在了……带出来,只会惹麻烦。” 谢葭道:“姨娘别急,我会想个妥善的法子的!到时候把她的琴带来,让她弹琴给姨娘听!” 又让墨痕对她说了说三娘的学习情况,让她宽了宽心,这才回卫府去。 卫清风匆匆回到“客云居”,谢葭果然不在了。他心中暗道,还好自己调了暗卫出来给她。问过老板,说是借了辆马车出去了,老板的样子也颇无奈。他只好给人家赔礼,又喝了一会儿酒,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就回了府去。 谢葭果然已经回了谢府,正和卫太夫人相谈甚欢呢! 看到卫清风,她想到他应该到处去找过自己了,光是想想他没头苍蝇似的傻样就觉得痛快,嘴角便一直咧着——她哪里知道人家还特地在客栈等了会儿,免得比她先回来了! 卫清风给卫太夫人请安。 卫太夫人道:“既然送了元娘回来,怎么也不亲自进来?小小年纪就想效仿大禹,想要三过家门而不入吗!” 谢葭一口茶差点喷出来。 但是卫清风好像早就习惯了卫太夫人这种口吻,神情木然地请了罪。 卫太夫人又说看到他心烦,把他赶走了。 谢葭在将军府留宿一晚,答应了卫太夫人要临摹顾恺之的送给她老人家把玩。第二日一早,卫太夫人便让卫清风亲自送她回了谢府。 这次卫清风骑马,好像又是有什么事要出去。半句还鞋子的话也没提! 除了“未老先衰”之外,谢葭又给他贴了两个新标签,分别是“假正经”,和“偷女人鞋的变态”。 但不管怎么样,拿到了钱。谢葭的心情还是颇愉悦的。 卫清风待到年初十就回去了,并没有留下来过元宵的命。初十之后,各府的走动也就渐渐停了下来。 谢葭便抽了时间出来临摹从卫府借来的。 顾恺之号称“书绝、画绝、痴绝”,绘画重视神韵,是后代启蒙。在现代的时候,他的真迹都已经失传,谢葭前世看到的也是唐宋摹本。现在有幸从卫太夫人那里得到真迹,她心中不激动是不可能的。 洛神的形象是的灵魂,曹植所书,言他所见到的洛神“翩若游鴻”。后世称其人物衣着为如“春蚕吐丝”。宓妃踏水而来的形象如“凌波微步”。 为了画好,谢葭花了半个来月的时间,先画了十几张洛神的单独画,着力刻画其神韵和那种飘渺如仙的感觉。直到画出了一副好的,才开始着手画整幅。 出了正月。雎阳馆就开始上学了。跟着谢嵩学了两年,学生们大抵已经有了一定的功底,也有几个学生在上京已经有了一些名气。虞世宜诗名渐重。南旭尧擅画景,苏至勤擅棋,秦子骞画技不错,另外又迷上了写散文和谱曲弹琴。谢葭的画技已经成为雎阳馆中的顶尖。不过不同于南旭尧,她擅画人物肖像。 这意味着。馆内弟子之间的竞争已经越来越激烈了。小孩子都有好胜之心,像早先那样,抵不住好玩的天性喜欢躲懒的已经很少了。跟了谢葭两辈子的“春困秋乏夏打盹,冬天又太冷”的毛病也早就治好了。 为了不落后那群小屁孩,除了各科先生布置的作业,谢葭每日练习十张小楷,一张速写人物肖像,另外亲自养了一盆碗莲以修生养性。然后再每天读一遍后人分析顾恺之画技的书籍,细细观摩一遍,并且对比自己以前临摹的洛神形象寻找其不足之处。才动笔临摹。每日如此,如痴如狂。 直过了两三个月的时间,才临摹出一副完善的。那是她熬了个通宵借着夜色的宁静突然找到的感觉。 交给墨痕看。墨痕惊艳,然后笑道:“神韵已经有六分。” 谢葭有些失望:“还有四分不足!” 墨痕笑道:“拿出去。谁也不会相信是个十岁的姑娘所画!” 谢葭还是有些蔫。这幅画花费了她太多的心血。 墨痕道:“元娘别丧气,这画已经是顶尖的好了。不信,拿去给侯爷看!” 谢葭道:“拿给父亲看,父亲大抵要说和墨痕jiejie一样的话。” 果然,交给谢嵩,谢嵩又如获至宝,简直欢喜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因为他和墨痕一样,都把谢葭定位成了一个初学画的十岁女娃。他甚至又想把这画占为己有,结果考虑了一下卫太夫人那个凶悍的脾气,以及放在自己这里,不如拿到卫太夫人那里去显摆。卫太夫人的八卦圈子可比他大多了!最终还是忍痛割爱了。 谢葭却还是对自己的本事没有底气。又画了一副单独的,让墨痕偷偷拿到博渊阁去卖,看看一个没有名气的画师拿去的东西能卖多少钱——那应该都是论才定价吧! 结果墨痕拿回了四十五两银子,笑道:“博渊阁抽了一分的提成。元娘这下该放心了吧,我也不曾对老板说小儿所画,只说有一副给他,挂了出去,第二天就卖了!说是颇有六朝时顾恺之的风范!” 她又道:“卖了五十两呢!” 谢葭总算安了心,后笑道:“父亲一副真迹,五千两都不止!” 墨痕抿着唇笑,道:“侯爷像元娘那么大的时候,一副真迹可不值五千两。” 也是,革命的道路还长远。谢葭决定继续努力。 结果事情的发展却出乎谢葭的意料之外。 卫太夫人果然把她的挂在大厅里显摆,说是谢嵩那老小儿的宝贝闺女画的。人家看那工笔,根本就不像是小朋友画的,当着卫太夫人的面是不敢说什么,结果背地里就多有嘀咕。偏巧那副被一位给事中的夫人给买了去,那位马夫人对画也是颇有研究的,心里起了疑。便每天跑到卫太夫人那里去窜门。 研究了大半个月,才确定这两幅画是出自同一人之手。不过马夫人才华是有,人品就不怎么样了,很快,上京公卿贵族之间便流传出了一个说法,说是谢葭让第一文婢墨痕代笔,借花献佛。 这流言很快传得沸沸扬扬。谢葭这小书呆子却浑然不觉,还每日把自己困在屋里苦练画技。 谢嵩发现不管他怎么解释,人家当面说着好,却都是一副讳莫如深的模样。背地里那谣言倒越传越炽,顿时就气炸了肺。 谢雪趁机跑到谢嵩面前去进言:“父亲何必生气?真金不怕火来炼,过几日就是元娘的生辰,到时候不如大宴亲朋,让元娘当中作画!谣言自然也就不攻自破了。” 谢嵩觉得她这个主意好极了。道:“好!就让元娘当众作画!” 离谢葭的生辰还有半个月,谢嵩立刻就让刘氏准备cao持,张张请帖都是他自己亲自写的。几乎把朝中有名望的公卿都请了过来。碍于颜面,也请了萧府。 谢葭得到消息的时候,事情已经成了定局。 她倒是愣了一愣,才道:“当众作画啊……” 墨痕笑道:“元娘有真才学。又何惧当众作画!” 谢葭道:“我倒不是惧,只是有些想不通。大娘怎么就跑去给父亲出了一个这样的主意……” 但是事情已经迫在眉睫,多想无益,不如好好准备。谢葭对自己的画技有八分信心,每日练习从不懈怠,并不指望能一战成名,但是应付过关应该没有问题,至少不会丢了当代画坛第一人谢嵩的脸。 转眼到了她的生辰之日,晚上就在府里摆了大宴,请了名门贵勋和他们的夫人小姐前来庆祝。当天晚上,谢葭换上了刘氏送来的水红色襦裙。和蓝色长裙,还梳双环丫髻,鬓角缀着珍珠。额心贴了花红,墨痕把她打扮得十分隆重。 整个公爵府灯火通明。坐在蒹葭楼,都能听见外面络绎不绝的人群嘈杂之声,一片喜气洋洋的情景。 墨痕笑道:“名门贵女之中,过生辰有这样的排场,近十几年,京里也只有元娘有了。” 谢葭有些紧张,道:“可我毕竟是个女孩子……书里不是都说,养在深闺人未识么?” 墨痕整理了一下她的发髻,轻声道:“元娘是咱们侯爷唯一的嫡女,又怎么是寻常闺秀?纵是旁人家的少爷,也不能比的。” 她话中似有深意,谢葭想不明白,正想问,却被撩了门帘进来的轻罗打断。 轻罗笑道:“元娘,怡性斋那边派人来请啦!” 谢葭深吸了一口气,带着三娘和墨痕出了蒹葭楼。 芸香知画在前提灯,谢葭和三娘一前一后,后面跟着墨痕和秦mama,再就是一排提着灯笼的武婢和三个洒扫丫鬟。这点光辉很快就被通往怡性斋的衣香鬓影和火树银花湮没。谢葭一行人走到大院的路口,便把灯笼交给了门口等候的丫鬟。 梧桐引着谢葭去给坐在正厅的谢嵩和众贵勋请安。有不少谢葭是已经见过的,最惹眼的是谢嵩的左手边多了一个穿玄青色长袍的中年男子,长得虎背熊腰,满脸虬髯胡子,相貌十分威严。和他一比,谢嵩的儒雅之风就愈发突出了。 这就是萧太后的兄长,今上元配萧皇后的父亲,安国公萧太师。 谢葭垂首行礼。 谢嵩笑道:“元娘,免礼。” 又指了与他同桌的几位大人介绍给她,她一一上前行礼,少不得收了一圈红封回来。萧太师的红封尤其大,让贴身的小厮拿了来给她。谢葭偷偷抬起眼皮看了看,对方面容威严,半点声色都不露,但是双目如炬,看得人浑身不舒服。 不管怎么样,到底是女孩子,又穿着女装。请过安之后,谢嵩便让她去内厅陪诸位夫人小姐们坐。 谢葭便带着三娘和墨痕轻罗退到了内厅。 内厅的气氛,就多了几分热闹,少了几分压抑。各家夫人盛装而来,小姐们也打扮得非常出挑。文远侯府无正经女主,这样的日子便由刘氏来撑场面。谢葭上前向她行了半礼,刘氏连忙起身回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