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孤灯怜影谁人爱
彦怀文总算明白四岛之人来无星岛的因由,心中连连惋惜。想那无风、无月、无雨、无花四岛与无星岛渊源如此深厚,不管当年他们先祖是如何对待司空大侠的,却与如今的无星岛关联不大。那四岛也可称之为无星岛之子岛,今日沉岛无处容身,无星岛绝对是会伸出援助之手的,何须他们强行夺岛呢?只是有其祖必有其孙,余有忧是性急手辣之人,他的后辈余连横也是这般狠辣,却也不足为怪了。可惜余连横继承得好,武力非其他三岛之主所能及,今日之祸,看来是必然之果了。 此时已至半夜。彦怀文一行人自秦三公被杀那日起便未睡过一宿好觉,现下因由已明,倒是可以稍作休息了。与骁、南宫、鹿三人别过后,彦怀文等人便要起身回家,再作打算。鹿子巨见骁、南宫二人转身入屋,便略带神秘,将彦怀文拉到一边,小声询问:“彦先生,这岛上可还有藏书之处?”彦怀文细看鹿子巨一眼,道他是爱书之人,稍作斟酌,道:“书阁却是没有的,只是有百余部书籍放在我家书房中,鹿岛主有兴趣可到家中观看。”鹿子巨满意一笑,点头谢过。 第二日,彦怀文召集了所有无星岛民,将鹿子巨讲述之因由,一一细道与岛民。知到那些习武之人会霸居无星岛,岛民个个皆觉不安。虽他们暂居旧舍,与自家有些距离。但始终来者不善,终日杵在那,像在每个人心中扎了一根刺,令人耿耿于怀。只求彦先生想好法子,打发了他们。 旧舍这边,因年久失修,茅屋采椽,有“屋漏偏逢连夜雨”之忧,又有“蝙拂帘旌终展转,鼠翻开窗网小惊猜”之患,四岛之人怨言渐深。 一心想要称霸无星岛的余连横终日只说一句话,便是“要杀光所有岛民!”碍于其它三岛相互制衡,始终未有行动。而衣冠楚楚的骁言正,除了每日早起观海之外,只有一件事做,便是劝规急躁骄奈、满嘴抱怨的爱弟骁言直。南宫蓉那一岛之人,除卯时与舍外晨练外,终日闭门在屋。鹿子巨依旧每日睡到申时才起,晚上又是点灯至寅时,唯有一日自去过彦怀文书房待了两个时辰。 受了重伤后,在爷爷葬礼上大哭而至过度伤心的秦笑,听了南宫蓉“挑衅”之言在中家养伤。回家之后,他躺在床上昏睡了两日,醒来之后又在床上躺了三日,这三日间,他不眠不休,只是怔怔地盯着天花板出神,脑中一直在想那姓余的恶人为何要狠下毒手将爷爷杀死,或又想那恶人怎会那般厉害的武功,自己要怎样才能为爷爷报仇。除了每日午时,小允儿母女每日会送来汤水菜饭,他却只喝几口汤水吊住小命外,不再有任何进食。傍晚时分,也陆续会有其他叔伯姑姨来探望他,告知他一些旧舍那边的情况,或劝他好好吃饭,可他却只字不言,只是躺在床上呆呆地盯住墙壁,眼中泛着泪光。众人离去之后,便只剩秦笑一人在家相对四壁。素来活泼开朗的秦笑,失去至亲,又思念父母切深,只能将形影相吊之苦化作满念复仇,身体才得以强撑。 到了第六日午时,小允儿母女依时送来饭菜,秦笑勉强喝了几口鲢鱼清汤,又转身不语,小允儿母女只得默默离开。二人出门后,秦笑只觉躺得腰背酸痛,欲起身舒展,但因重伤未复,进食偏少,手上竟无半点力气,啪地一声,便落床在地,手肘膝盖被碰的生疼,半响作不了声。缓过疼来,秦笑一手扶在床边,支起右腿,用上全身尽力,才闪着双腿站立起来。久躺伤气,忽地直立起来,秦笑双眼发黑,头昏脑胀,顿了半响才得气血回流正常,看得清事物。他甩了甩头清醒自己,在床边坐休了好一会儿才可正常起身。起身之后,环顾清冷的房间,甚觉茫然,想了一想,便在家中翻箱倒柜,像在找什么物事,却并未找到。于是扶着墙壁蹒跚走到厨房,又在橱柜中翻找半天,却只有几只碗碟。再看那灶台之上,也是空空如也。往灶台下方炉中摸去,便取出一支烧了半截的柴木,拿在手上比划动作,心道:没有菜刀,也只能将就了。又左右摇摆地出了门去。刚走到院中,忽地想到什么,返回家中,在爹娘屋内的大木柜中找到一把匕首,大喜,迅速抹掉颓废之色,鼓起精神,欲往旧舍杀了那姓余的狗贼。 从秦笑家到旧舍,从宽边正路走,需一炷香时间,而从崖边小道走,只需半柱香时间,秦笑不假思索地选择从小路而去。虽体力尚在恢复阶段,复仇心切的他全以精神扫除疲弱,数百步便行至崖边小道。那崖边正是秦三公贺生及遇害之地,直逼大海。此时正午,骄阳正燥,碧海之上袭来的海风亦是热气灼灼,秦笑全身已被汗水侵透。上次见海,是爷爷遇害之日,再次见海,却是为爷爷复仇之时。看到爷爷遇害之地,秦笑呆呆地看了半响,仿若那情那景尚在眼前,爷爷那句“猴大侠”依旧在他脑中回旋。 又是一阵心痛,秦笑跪在地上哭了起来,忽听得有人在后方呼喊自己名字,回头远远看去,却是彦怀文一家三口。原是母女二人走到半路,小允儿想要再陪陪秦笑,于是二人折返。到得秦笑家中,却寻他不见,恐迟了生变,立即跑回家中告知彦父。彦怀文猜测秦笑从小道往旧舍报仇而去,三人马不停蹄地追寻秦笑。见彦叔叔衣襟湿透,彦伯母拉着小允儿紧随其后,两人皆是满脸通红,秦笑甚觉抱歉。至秦笑身前,小允儿望着秦笑,气喘吁吁地,却掩不住稚嫩可爱的声音,说道:“笑……笑哥哥,咱们……咱们回去罢!”见她圆圆亮亮的眼中露着关切之渴求,秦笑心中一暖,无法拒绝却又不肯放弃刺杀,不知如何作答。彦怀文稍作平复,劝道:“之前那位南宫姑姑说过的话,你怎忘了?等彦叔叔想好法子,咱们再替爷爷报仇好吗?” 秦笑觉得为难,满心灼热的要去复仇,已经等无可等了,彦叔叔却又要规劝自己,不愿答应却也不知如何为好。斟酌之时,却见南宫蓉从小道另一头急促走来,脸色焦急。 至秦笑四人面前,不等招呼,她即开口询问道:“彦先生,虽知有些冒昧,但在下确有一要事相求!”彦怀文疑问道:“请讲!”南宫蓉低头左右转动眼珠,面显为难之色,不知如何开口但又必须开口,试探地问道:“彦先生,不知这岛上可还有其它地方可以容纳我无雨岛一岛之人?”彦怀文惊愕,道:“莫不是旧舍残旧,你们女子家住不惯了么?”“倒不是!”南宫蓉不知如何解释,道“如今我们已无家可归,得无星岛安身已是万幸,怎会嫌弃!只是……只是……”彦怀文认为南宫蓉不是可恨之人,见她此刻有难言之隐,道:“南宫岛主有何要事无妨直说,其他人彦某不愿答允,但南宫岛主开口,彦某还可考量一番。”身旁彦夫人亦是连连点头。南宫蓉依然难以直言其意,吞吐而道:“我……在下……在下的弟子尽是……女儿身,不甚方便!想寻了别处搬去。” 这无星岛上之人民风淳朴,居民甚少,男女嫁娶之事皆是父母做主,且多半年龄相仿,青梅竹马,彦怀文夫妇便是其中一例。虽自小便常在一起结伴玩耍,却都是守礼法之风,十多年相处下来,亦是待到成年之后,拜堂成亲之日才行周公之礼。故彦怀文对南宫蓉的话似懂非懂,道:“你们女子家住在男子之间,定是瞧不惯那些粗鄙懒散的习气,只是,这岛上除了旧舍那里,也就是我岛岛民现住的居所,却无一间空屋……何况你们有百十号人物……只怕……”南宫蓉其实早已料得此事不会如心中所寄望那般美好,只是也要亲自一问方可死心,不等彦怀文说话,她即慌忙说道:“如此,那也是多谢彦先生了,告辞!”言罢,快速转身而回。 彦怀文四人未懂南宫蓉的言下之意,皱眉思索,望着她的背阴消失在树丛之间方才回过神来。经得南宫蓉一打岔,秦笑的怒气也稍有转移,又经彦怀文一番劝解,小允儿渴渴之求,才答应暂且回家再做打算。 傍晚,秦笑狠狠地吃了四碗饭,喝了一大钵鱼汤,顿感体力倍增。岛民陆续来探望他,他终于渐露微笑,待众人归去之后,已是戌时。 屋内只点了一盏油灯,昏昏暗暗。想起往日爹妈、爷爷在家中,这个时辰应该是熬了鱼片粥、野菜粥,或是椰子汤等宵夜,四人围在桌上边吃边聊天。爷爷每日都会拿出一块奶奶生前所作的圆石绘画,然后讲诉上面所画之事。虽奶奶过世已有五六载,但爷爷对奶奶的思念之情却与日俱增。这些往事,秦笑已听了不下百遍,却每次都如初听般感同身受。说到爷爷做错事,奶奶便罚爷爷穿着椰壳制成的马甲跃入海中学海狮憨态,秦笑会笑滚在地;说到奶奶生病,卧床不起时还惦记着要爷爷每日服下疏通血道的芥兰汤菜,秦笑会潸然泪下。昔日温馨之家如今只剩他孤伶一人,冷清孤寒,窗外海浪之声,蝉虫鸣叫之声,风声雨声此时骤然响起,直比平日清晰千倍万倍。他深深吸气一口,揉揉发酸的鼻子,起身往屋外走去,只一派“野旷天低树,江清月近人”之景。 秦笑忽然想到南宫蓉今日匆忙神色,甚觉好奇,又想起前些天叔伯来探望他,跟他讲述旧舍的情况。而自己也是好长时日未曾去过那里,最近一次也是五个月前,自称武艺高强,要与由伯的长子由大明一争高下,结果缠打生绊之下将其额头打破,怕被爹爹责骂,便自去旧舍躲了三日。再想到那可恨的余狗贼住在那里,恨不得此刻便将他手刃。环顾四周,已是漆黑一片,料想大家都已睡了,便再起去往旧舍之念。估摸了一下,自己对岛上地势情况可谓了如指掌,便想去探探虚实,可有机会下手。迅雷不及掩耳,秦笑再取了匕首踹在怀中,小心翼翼地从小道去了旧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