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山院 - 武侠小说 - 一笑万里在线阅读 - 第八章 万般无奈是离开

第八章 万般无奈是离开

    刚到进入岛民居屋的路口,就见高汉及叔伯焦灼地等在那里。他们见秦笑安全归来,立即围上前去责骂他:“你怎地还敢去旧舍?”“不怕死了么!”“那些恶人是惹得起之人么?”虽是责骂之言,秦笑却知是出于关心,因而甚感温暖。

    正当纷纷责骂之时,便见彦怀文从坟地归来,他向岛民交代了小若的安葬之处,又让大家小心待在家中,不可四处走动,众人点头答是。一位头裹布巾,眼袋浮肿的老者告诉彦怀文,就在他们在路口等待秦笑之时,又见那位长发的鹿岛主去了彦先生家。那老者正是曾被秦笑打破额头的由大明的父亲由伯。彦怀文道鹿子巨当真是爱书之人,每过三两日,便要去家中阅书一次。只怪当日自己一时口快,邀他去家中看书,如今令人后悔。因自己要去学堂教书,常留夫人一人在家,很是不便。再者,那鹿子巨并不见得是什么好人。于是,别过众人,彦怀文匆匆赶回家中。

    刚进家门,彦夫人立即将食指竖在嘴前,嘘了一个口型,眼睛看向卧室,示意要彦怀文小声些,小允儿在屋内睡觉。又往书房瞟了一眼,示意有人在书房。彦怀文心领神会,悄步走向书房。

    走到书房门口,一眼望去并未见鹿子巨在屋内。彦怀文心皱着眉头正欲踏足入内,书桌下突然冒出一人,长发细骨立于眼前,彦怀文吓了一跳,那长发之人也吓了一跳,两人齐看向对方,似笑非笑。长发之人正是鹿子巨,像是在翻找什么东西,并非如他所言“借书阅览”。彦怀文心生疑虑,却也没有直问其意,道:“鹿岛主是有东西掉到地上了?”鹿子巨正愁不知如何辩解,听得彦怀文这么一问,眉眼笑开,道:“方才取了一本《吴越春秋》,看完后放上书架,谁知手上不小心险些将书架勾倒,情急之下用腰力阻挡,书架是稳住了,可这腰上的玉佩却给撞掉了,刚刚拾起,彦先生就进来了。”彦怀文随鹿子巨的话看向他手上,两手空空,再看腰上,一枚翠绿如钱币大小的玉佩好端端地系在腰带上。鹿子巨难掩尴尬之容,正欲再辩,彦怀文却问道:“《吴越春秋》彦某也是细读过几遍,不知鹿岛主最喜爱书中何人?”鹿子巨微讶,本以为彦怀文看出了破绽,然听他这句问话,像是被自己骗过去了,想了一想,道:“自然是越王勾践,他肯忍辱负重,卧于草薪之中,其雄图大志,非一般人能及。”彦怀文如此一转话题,使得鹿子巨放松了戒惕,两人粗谈了此书几句,鹿子巨便又假意借了两本书,返回旧舍。

    鹿子巨走后,彦怀文又细细地检查了书房,发现其中多处有被翻动的痕迹。要取阅书籍,会将顺序弄乱,这也符合常理。只是连桌中抽屉、桌下篮筐,甚至木架上的黑泥花瓶都被动过,这便令人费解了。彦怀文回想鹿子巨刚才见到自己的神情,虽故作轻松,实际也难掩慌张之色。对此人又多了几分怀疑。

    鹿子巨刚进旧舍家门,便见南宫蓉早已在此等候。南宫蓉愁眉难展,双脚微抖,见鹿子巨回来,不等他开口,便请道:“鹿先生打扰了!南宫有要事商议。”

    鹿子巨眉眼微挑,扬了扬下巴,不用言辞,即知他表情是在问南宫蓉有何事。南宫蓉向鹿子巨表述了自己的弟子小若被余连横手下阿枫杀害一事,希望能与鹿岛主、骁岛主二人联合,集三岛之力击败余连横,不让他在无星岛上再祸害他人。鹿子巨却说事不关己,不愿与余连横抗衡,只想寄生在此,不愿多生事端;再者,自己身患隐疾,却也不是余连横对手,多活些日子已是他最大追求。

    南宫蓉联手鹿子巨不成,又向骁家两兄弟请连。

    骁言直自来看不惯余连横,自然是十分愿意合作,只是无月岛掌权的是哥哥骁言正。骁言正终日观海赏月,时不时被南宫蓉的女弟子瞧上几眼,议论几句,日子过得优哉游哉,哪里愿意去做些无谓之事,更不愿自己的势力被他人吞并,结果也是婉拒了南宫蓉。

    联手之事失败,南宫蓉无奈而归。身为一岛之主,管教弟子不力,使得无雨岛损兵折将不说,也损了祖辈传下的岛规,南宫蓉自责不已。如果灭了余连横之人,尚可一雪前耻,只是自己力单势弱,如何可走出这困局?

    六神无主的南宫蓉回去之后,召集了所有弟子,要她们一口气颂念了五十遍岛规,又再狠狠地训斥了大家。再让大家加紧cao练武功,不得半分松懈。又将往日晨时的晨练提前至卯时,并增加一个时辰。三日下来,众女弟子个个叫苦连连。

    到得第四日,无雨岛众人于舍外晨练之时,又逢骁言正出门观海。这日骁言正与往日不同,他换了一件深紫色缎袍,熹微晨光之下格外引人注目。他肤白细腻,文质彬彬,举步走路自带清风,抿嘴一笑,就要引得花惭叶羞。众女弟子再也忍不住,停下手上招式,痴痴地望着骁言正。南宫蓉大怒,哼了一声,那声响犹如海啸狂呼,众女子吓得跪倒在地。

    其实骁言正并不喜爱,也瞧不上这些女弟子,只是在这岛上闲无事做,便不时打扮一番,引起那些女子爱慕,以满足自己的虚荣之心。

    经小若一事,又经紫袍一事,南宫蓉终于承认,这男女之间互相吸引乃是自然定律。往日在无雨岛上,几乎不与外界男子接触,自然好控制这些女弟子。如今在无星岛上,男子众多,想要女弟子们不动情念,实无可能。而鹿、骁两家又不肯联手,凭自己之力是敌不过余连横的。再者,为了一个小若同余连横拼个你死我活,却也不甚值得。为保全最后的势力,不至九泉之下无面目面对祖辈,万般无奈,南宫蓉终于做了一个重大决定。

    这日,她召集女弟子们在屋内,道:“众弟子,自沉岛以来,为寻得一处安身立命之所,我岛曾与无风,无月,无花三岛联合强行入主无星岛,已属不义之举。如今,我岛之威严受到威胁,为保全你们,也为保全师祖留下的规定,本岛主决定离开无星岛,再觅容身之处。”众弟子大惊,这突如其来的决定令他们惶惶不安。难得安定下来,又要开始奔波,弟子们颇有微词。南宫蓉又道:“强扭之瓜不甜,若有人愿意留在无星岛,本岛主决不挽留。只是从今往后,便再与无雨岛没有半点关系,生死也与本岛无关。他日种下什么恶果,或是自甘堕落败坏名声,皆是一人之事。”听得师傅竟又给出这样的选择,女弟子们你看我,我看你,有的摇头不解,有的暗自琢磨。南宫蓉再道:“如今,再给你们一夜时间考量,若愿意同本岛主离开的,便在明日晨时在海边集合,乘船出海。我敢保证,愿意一同离开的,本岛主将用全部之力保其周全!”

    众弟子纷纷回屋之后,南宫蓉独自在屋内叹息。心中却是七上八下,她不知会否有弟子跟她离开,又会有多少弟子愿意离开。收拾行装后,她欲去与彦怀文等人道别。

    傍晚时分,秦笑在彦怀文家中吃彦夫人做的清蒸海蟹。海岛之人常吃海鲜,因而对蒸蟹的去壳吃法了如指掌。他与小允儿一人吃了两只,蟹rou蟹黄及蟹腿中的rou被吸允干净后,蟹壳依然没有丝毫破损。两人拿起四只零件,玩着拼蟹壳的游戏,须将所有蟹壳还回原型,宛如未曾剥开一般。彦怀文夫妇正在一旁观看,忽听有人轻轻敲了开着的门,四人看去,正是南宫蓉。

    此时南宫蓉面色温和,向彦怀文夫妇点头微笑。彦夫人热情地请她进屋吃蟹,她摇头谢过,示意要彦怀文借一步说话。

    秦笑停下手上动作,打量着南宫蓉。之前看了南宫蓉与余恶贼比斗,虽未打败余贼,却对南宫蓉增添了几分好感。又瞧了一眼南宫蓉肩上,秦笑道:“南宫岛主肩上的伤好些了么?”南宫蓉讶异,那日只有自己一人前去找余连横,他怎会知道我肩上受伤了,疑问道:“你见了我与余岛主打斗?”秦笑点头。

    彦怀文这才知道秦笑偷偷去过旧舍,又想责骂又是担心,碍于南宫蓉在场,便未责骂他。向南宫蓉问道:“南宫岛主是因弟子小若只是与那姓余的动手的么?此次亲自登门,有何要事?”

    南宫蓉向彦怀文作了一揖,点头道:“今日不请自来,是要特地向众位告辞的。”彦怀文惊讶,道:“何故突然做此决定呢?”南宫蓉已不像以往那般吞吞吐吐,做了决定后反而轻松,道:“如今已和余岛主结下梁子,又难以与他匹敌。再说我岛弟子皆是女儿家,夹在众多男子之间本就不便,又出了小若这等事,还有……还有……女弟子们也不好管束,她们之中有的已有了异心,我实在也强制不了。”经得小若一事,彦怀文倒是比较明白南宫蓉的处境,也知岛规便如家训般,要是自己的先辈立下什么规矩,自己也会誓死遵从的,只是也有些许担心,道:“无星岛周围是否还有其它小岛可以居住,彦某暂不可知,贸然出行,只怕海上遇见什么风浪……”南宫蓉道:“彦先生的好意,南宫感激万分。眼下势在必行,而且,我也不再打算觅小岛居住。天下之大,我想领弟子们见识一番。”

    彦怀文从未想过出海离开无星岛,南宫蓉这么一说,倒是提点了他,道:“南宫岛主是想到中原闯荡一番?”南宫蓉道:“正是!处在这偏远小岛,就此了过余生,实在可惜得很!这些弟子们个个只有十七八岁,若能在有生之年多些见识,未必不是好事。”彦怀文对她此番想法很是赞同,颇为激动,道:“如此甚好!有些话彦某不妨直说,当日你们四岛之人上岛之时,我确实恼过你们,可这些日子相处下来,南宫岛主确有侠客精神,不像其他人那般恶毒狡诈。”南宫蓉听得彦怀文这么一说,中心暗暗欢喜,又向彦怀文作了一揖。彦怀文再道:“如今南宫岛主突然要走,彦某却觉遗憾,只盼南宫岛主及弟子能有福报!”一旁的彦夫人及秦笑亦是连连点头。

    道别之后,南宫蓉回到旧舍家中,一夜没睡。第二日卯时便等在海边。此时微光层层,海面渐渐通透,海边泊了四只大船及数只小船。四只大船是四岛之人登岛之时所乘的船,可纳百余人。旁边零零星星的小船,是无星岛岛民用于近海捕鱼的小船,至多可乘十余人。快至晨时,海面红日升起,海鸥嬉戏,夹着鲜凉的海风吹着南宫蓉的衣襟,她看着那轮太阳,希望每日都能这样美好。她也不敢回头看,只怕看不到弟子们的出现,从此就只有自己一人。红日愈升愈高,南宫蓉心中愈加紧张,握着郎轻剑的双手也愈捏愈紧。

    “师傅!”一个清婉的声音划破了这晨日的安静。南宫蓉回头一看,正是她的弟子们!几十个白衣女子欢跳过来,将南宫蓉围在中心。南宫蓉心中激动难掩,鼻子一酸,一排眼泪热滚滚地流了下来,嘴巴微微颤动,却说不出话来。一女弟子道:“师傅,我们跟你一起走!”南宫蓉稍稍平息了一下,道:“你们当真愿意跟着师傅漂泊?”众弟子个个点头答是。那日在南宫蓉屋内,因偷看骁言正而跪地求饶的其中一女子道:“师傅,您在哪我们就在哪。从前在无雨岛,是您教我们武功照顾我们,如今您要走,我们自然是要一起走的。小若已经丢下您独独的在这里,我们不会了。”南宫蓉甚是感动,紧紧地抓住弟子们的手。

    “南宫岛主请留步!”又一个熟悉地声音传来。南宫蓉透过弟子们看去,正是彦怀文与秦笑。

    他二人拎着几大包东西,踉踉跄跄地跑来。南宫蓉让弟子们赶紧接过二人手上的包袱。南宫蓉笑问:“彦先生和小兄弟是来为我们送行的么?”秦笑道:“是的,南宫岛主。彦伯母准备了许多食物,让你们带到船上吃。”南宫蓉甚是感激,从怀中取了一个包裹,打开外层棉布,里面包的是一本小书,他递到秦笑手上,道:“这本《内经初篇》昨日忘了给你,这是调理内息,初练内功的经法,你可好好研习。南宫姑姑说过,要杀那余恶贼,必先练好自身武功。虽你全无基础,但十年尚可磨一剑。他日,你未必不能胜于余贼。”秦笑又好奇又欢喜,拿过《内经初篇》,紧紧地握在手上。又向彦怀文道别,南宫蓉与众弟子上了自家大船,缓缓出海去了。

    望着南宫蓉的大船渐渐消失于海面,彦怀文心中萌出了一个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