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1
郁曾冬说到这里哽咽了,他再次回想起自己离家出走的女儿,心里面一阵阵悲伤来。这个时候,郁家明从黑暗中走过来,电灯泡所照射的光芒投射在他憔悴的脸庞上,一只只飞蛾围绕着他不断地转悠着。 马维娟连忙招呼着自己这个孩子,而郁曾东却转过了身影,语重心长地说:“把郝莹莹放出来吧,你还能关人家一辈子?还不嫌丢人丢的大?”她说着转身走出了院子。郁家明怔怔地站在那儿,怅然若失地望着父亲的背影,一只飞蛾贴在他的面孔上。 那天晚上,郁曾东独自一人。他在漆黑的道路上,一个劲的走啊走啊。身体残疾的郁瓜瓜,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出现在他的身后:佝偻着身躯、不停地挥舞着手臂,喉咙里发出沉闷的声音。 郁曾东没有理睬他,直接来到一处坟墓前。他静静地站立在那儿,许多萤火虫在墓地里飞舞着,像一盏盏微弱的灯光一样照射着夜晚。郁曾东从一个又一个坟墓前面走过,这些坟墓是都是他所认识的故友埋在之所。他清楚地记得,那些跟随他一起开拓这个地方的人,他们躺在了他们自己所开拓的地方,然后长眠千年、万年。 一轮明月从远处的山头缓缓地升起,银色的月光柔软地倾洒在他的身躯上,倾洒在这片洒满热血地土地上。 突然,郁曾东伸出了一只手,向身前一处坟墓紧走两步,神情欢呼起来:“老兄!金来水老兄!你怎么在这儿?我可……”郁曾东欢呼着,可他的话还没有说完,他的身躯就晃动了一下,就有一股鲜血从他口中喷了出来。 明亮的月光下,郁曾东惨白的面孔上的笑容在僵硬着,僵硬着……他的身躯开始像山头的树木一样不情愿地向地面倾倒下来。 郁瓜瓜在墓地里手舞足蹈起来,他喉咙里的声音变得慌乱而又哀绝,远远听上去就像是一个受到巨大惊呆的疯子在狂野里呼喊。但他是一个精神正常的人,他知道自己目睹了什么——目睹了自己的父亲吐血倒地,然后就是昏迷不醒。 远处的灯火在闪耀,墓地里的萤火虫越来越多,那天的夜晚变得越来越明亮。最终,郁曾东被赶来的人抬了回去。 整整一个晚上,马维娟忙前忙后,他不断地端来热水又端出去,还时不时地熬着药,而其他的孩子们则干着急不知道怎么办。他们只能在一旁想着各种各样的办法,甚至是向老天爷祷告着。出乎大家意料的是,郁曾东并没有长久昏迷不醒,他在周长祖到来之前,自动清醒了起来。可是,在清醒之后他的神情开始变得恍惚起来,他时而睁开眼睛对着他人大笑,时而又像一个小男孩一样哭泣着。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着,他的孩子们和儿媳们也都聚集在他的周围。他们在面对这突入其来的一幕而不知所措,只是急切地盼望着自己的父亲能快点好起来,他们只能默默地守候着。 直到大半夜的时候,天空中打了个很响的雷,郁曾东身子向前使劲的倾斜了下,他把自己的脑袋深深地埋再马维娟的怀抱中,然后是长久的抽搐,过来很久之后,他才缓缓地倒在热炕上,呼吸均匀地睡过去。 这时,周长祖深深地出了口气,对着身边的几个年轻人说,他们的父亲意识有点问题,现在稳定下来昏睡了过去。这几天只有好好的休息,就会慢慢缓过来的。周长祖说完之后,面庞抽搐了下,他一只手按住自己的一个面庞,起身向屋外走去。郁京夫从后面跟了上来,他急切地询问道:“先生,你是不是还有什么瞒着我们呢?” 周长祖没有说话,一直向黑夜中走去,那只大黄狗没有吠叫,只是在后面一直跟随着,这会儿的夜色格外的黑暗,夜空之下刮着阵阵凄冷的风。这是六月天气里奇怪的风儿,吹的郁京夫心头莫名升起一系担忧,他连忙追出几步,然后又悄声询问着,他害怕自己的声音打扰到屋子里的人。 这次,周长祖说话了,只不过他把声音压得更低,而且是伏在郁京夫的耳朵上的。 没有人知道他们说了什么,但是当周长祖说完之后,他就大步走去,留下郁京夫傻傻地愣在夜空之下,那就像是一个非常失落的人儿一样,静静地竖立在黑夜里,想着自己伤心的事儿。 等到他重新出现在大家的面前时,他僵硬的面孔上却意外地绽露出了笑容,这些笑容里面包含着许多复杂而又令人难以琢磨的意思来。当时没有人去询问,而是在疲惫不堪中互相安稳着走向各自睡觉的地方。 第二天,太阳照常升起,而且比往日里的更加通红,更加鲜艳。大地上,大地的树木上沾满了露珠和雨水,清香的气息从泥土缝隙中跳动了出来,麦田里的麦子也在山地里不断地摇晃着身躯,等待着走上田埂的人们去拥抱它们。走出家门的人们,他们在昨夜的惊吓之后昏沉地睡去,再次醒来的这个时候,才恍然发现,原来昨夜不知道什么时候下了一场大雨。 雨水已经泼洒到大地的各个角落里,正在滋养着大地上的万物。郁京夫和他的兄弟们起床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去看望自己的父亲。他们捏手捏脚地走进那个小屋子里,然后又捏手捏脚地走了出来,身上仿佛负者千斤重担一样。最后大家聚集在院落里,晒着清晨里暖暖的阳光,各自想着心事。郁京夫打破了这种寂静,他让大伙儿走出家门,去田地里割麦子。 是啊,麦子在田里已经等不及了,自从去年初冬埋下种子到现在,它们已经在田地里待的时间太久,它们已经从一个麦粒长成了一个粗大的麦苗,已经孕育出硕大的麦惠子来; 这些麦惠在夏日的暖阳照耀下,浑身散发着成熟的香气,这些气息在田地里飘散着,飘在山谷间,飘在众多的屋舍间,挑逗着那些男男女女们,渴望着来重新认识自己的价值。有的已经等的迫不及待了,直接把身上负载的麦粒撒在土地里,让自己的孩子早日降临人间。它们所有的这些举动,仿佛都在这些勤劳而又质朴的人眼里。村民们仿佛知道了麦子的蠢蠢欲动的心,也早已迫不及待地走上田埂,用那早已磨了又磨发的镰刀,一下又一下地去割麦苗。 镰刀是锋利的,也是兵不血刃的。它们规矩而又有力地向密密麻麻的麦苗身上撸去,麦苗就“嘻嘻哈哈”地倒在了田埂的怀抱里,像是一个被征服了的女人一样,温顺地躺在田埂里。在这种收获的浪潮中,郁京夫鼓励大家走出悲痛,勇敢地把镰刀抡向麦苗。郁京忠没有说话,他率先走了出去,郁老六也跟了上去,郁家明在临走前问自己的大哥,问他为什么不去。 郁京夫把脑袋沉下,又抬起来,但把目光撇向了一旁,正好看到了那只大黄狗。 “你们去吧,我还得留在家里。”郁京夫说。郁家明低低地回应了声,他扭头走去。他没有问自己的大哥为社么要留下,也没有给自己的大哥说自己心里是怎么想的,反正他迈着有力的步伐向前方走去。身后,郁京夫早已转过了身子,他对着一堵发黄了的墙壁,嚎啕大哭了起来。他哭的是那么的伤心,那么的动情,眼泪淹没了眼睛,渐湿了衣襟,也冲垮了一个男人无坚不摧的心。 原来,昨天晚上周长祖伏在他耳朵上的话语,并不是什么好消息。可能周长祖早已知道了躺在病榻上的人今后命运,但出于一副不忍心伤害他的家人的慈悲心,并没有把事实严重性告诉他的家人。相反的是,他还强作精神来表现出一副轻松的模样。他从墓地里回来之后,就已经没有了往日的神采,准确的说,是从那场大洪水的灾难之后,他就成为了一个行动不方便、精神萎靡的痴傻老人一样。 现在又回到了前面的情况——那天下午,当勤劳的人们正在田埂里割麦子的时候,马维娟就开始在四合院字里嚎啕大哭了起来——一切已经结束了,郁曾东的生命就在那种哭天抢地的悲恸声中走到了尽头。他生命的终结,直接影响了今后马角山的命运。马角山开天辟地的人物,就这么荒诞而又奇异地离开了人世,他身后留下的是众多的儿女,还有数不尽的山头、田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