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困境枪声
来了湾州几天，阿标那头却一点动静都没有。罗丞心有疑虑，吩咐阿龙和阿成暗中探听了几回，却都毫无线索。阿标这人像是人间蒸发，突然间杳无音信。 短暂停留的这些日子，叶柳影一直心心念念陪在他身边，不多话，不多问，对他的行踪从不探听。他心里对她怜惜、感动，却又感到每分每秒都像是最后一刻，千言万语都哽在喉间，相对的时候更多的是无言。 叶柳影重新摸摸他的脸，就像那天在坍塌的房屋之下，从额头、鬓角，到眉骨、眼眶，从眼睛、鼻梁，一直到他薄薄的双唇和下巴上的胡渣……她一点点探索，笑容一点点绽放，盲人用触觉去了解这个世界，她用心灵与他相知相许。 罗丞几乎被她的温情所融，感到自己好像一条冰融的溪流，潺潺流水围绕着她，与她身心交融。而此时，阿龙的破门而入却显得那么不合时宜。 两人同时被这突如其来的声响吓了一跳，阿龙也管不了那么多，径直走到罗丞身边，低声说道：“丞哥，事情有变……” 他也算跟了罗丞多年，风雨世面也经历过一番，如今神色慌张，行事完全不是从前的作风。罗丞意料到事有艰险，急忙对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不要再说下去，转而对叶柳影轻轻笑道：“小影，你先回房间里休息一下好吗？昨晚一直没怎么睡，你需要好好睡一觉。” “别想赶我走！”叶柳影拽住他，“罗丞，你说过对我不隐瞒的……别让我不断提醒你你曾经说过的话！” 罗丞与阿龙对视一眼，无奈的点点头，阿龙看看他的脸色，再看看叶柳影焦灼的神情，也不得不字斟句酌、避重就轻的答道：“阿标不接这批货了，哥伦比亚那边的船有点问题，好像被国际警察扣下了，没发过来……” “那我们可以回去了？”叶柳影脸上露出惊喜的神色，对罗丞兴奋的说：“罗丞，我们是不是可以回去了？呵……我就知道，你这一次一定不会出问题，连老天都不让你再做这种事……” 罗丞看着阿龙欲言又止的样子，了解到这件事并不是那么简单，与他对视片刻，又揽住叶柳影的肩膀，边往屋内走，边对她温柔的说：“是啊，我们可以回家了……呐，小影，你现在是不是可以收拾一下行李了？” “嗯！”叶柳影快乐的点头，两排齐整的皓齿露出来，像一支支轻快的旋律。 “我呢……我现在出去买点东西，我们路上要用的……对了，你不是喜欢吃这里的鱼香面？我买一份给你带着路上吃！” “哦，好啊！”她还是笑意盈盈，丝毫没有对他的话产生怀疑。 罗丞看着她高兴的样子，不禁有些心酸，甚至庆幸她的眼睛看不见，不然……他的表情一定会出卖他。“好好在这里收拾东西！”他吸了吸鼻子，笑着对她说：“阿成在这里陪你，阿龙和我一起出去买东西。你乖乖留在这，千万别乱跑……我很快回来！” 出了房门，罗丞的脸变的一片阴郁，他犀利的目光看向阿龙，脚步慢慢踱至他跟前，声音低沉的问道：“说实话，到底出了什么事？” 阿龙向两侧警觉的看看，趴在他耳边低声说：“哥伦比亚的人确实不来了，只不过他们是先收了阿标的钱，现在不给货。阿标损失了一大笔，而且……” “而且什么？” “而且高涌伦正在追捕他！”阿龙的眼中冒出火光，已经被连日来毒辣的太阳晒得黝黑的皮肤，透着愤怒的红光。“丞哥，高涌伦这次也来了！是老爷通知他的……” 罗丞深吸一口气，酷暑当头，吸进身体里的却尽是寒冷的气息。 “也就是说……这次的行动，其实不光是那个老头子想除掉我，”他眯起眼睛，亲情在一刻于他而言变成了一场莫大的讽刺，“他也想趁机除掉洪帮……让我来取货，其实是让洪帮和我自相残杀，高涌伦可以坐收渔利，而那个老头子……” 他越说越寒心，已经不屑于再从自己口中吐出“爸爸”这个词。父亲的影子，从他六岁开始就是一个阴影，罗放除了教给他一身冷酷残暴，再没有给过他别的。 他的拳头开始微微颤抖，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抑制住胸口那阵即将爆发的怒火。或许他对亲情还有最后一丝眷恋，他罗丞……不是生来就该被人抛弃、被人嫌恶的吧…… 他再吸一口气，继续冷静的分析：“而那个老头子，就可以趁这个机会在警方面前立功，高涌伦虽然不会完全相信他，但他好歹帮高涌伦争取了这个升职的机会，那么以后警方对DL的监控就会相应放松，DL……最终会漂白身份，跻身上流社会。” “丞哥，我们现在赶快走吧！”阿龙劝道，“老爷一定要取你性命，离开这里就是最好的选择。况且现在阿标货拿不到，钱也损失了一大笔，高涌伦对他追捕，想必他也会猜到其中的关窍……他可能不会放过咱们的，他会把对老爷的记恨，转到你的头上！” 罗丞思考片刻，又向屋里望望。叶柳影轻哼着歌谣，顺着墙从屋子一头摸到另一头，拿行李箱，整理衣物，把该收的东西收好，该丢掉的东西丢掉，像只快乐的期待归巢的百灵。 他的眼眶不经意间湿润，对罗放的恨意未消，心头却被这温馨的一幕占满。他想她一直在他身边，为他收拾行装，陪他东奔西走。他们流浪的日子或许艰辛，可他会成长为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为她挡风遮雨。 他们可以离开这里，不回港城，随便去什么地方，不需要风景秀丽四季如春，不需要物产丰富土地富饶，只需要一个安安静静的地方就可以，甚至是被烈日烘烤、贫瘠无边的沙漠，只要有她同行，哪里都是最美的风景。 他点点头，阿龙会意，立即回房间收拾行装。罗丞走向叶柳影身边，轻握着她的小手，合上箱子，对她说：“小影，不要这些了……带上钱就可以，咱们现在就走！” “什么？” “现在就离开！”罗丞拉着她向门外走，他镇定自若的声音却与匆忙的步伐一点都不相称。叶柳影心生疑惑，还没来得及开口问，却听他轻柔的说：“对了，你的鱼香面我没买到，以后我做给你吃吧……我尝过的东西，基本都可以做出原味来的！” “罗丞，是不是又发生了什么事？” 她没听到他的回答，只是被他拽着一路小跑。她听到阿龙阿成的声音，几人并不多说，碰头之后他们上了一辆车，一路颠簸，车子里的空气沉默的像是凝固的寒霜。 “下车了。”不知过了多久，罗丞才在她耳边轻轻提醒。一路上叶柳影愁眉紧锁，四周一片黑暗和死寂，她的心像是落进一个无边的黑洞，永远够不到底的感觉。 说好的不相瞒，怎么这人总是变卦？叶柳影嘟着嘴，很想打开他搭在她肩膀上的手，可感受到他对她的小心翼翼，却又不忍心了。 她听到海浪的声音，今天的风有些潮湿闷热，像一块黏黏的布蒙在她脸上，连喘气都困难。她猜想大概是到了码头，刚想试探着开口问一句，却听远处传来几声枪响，紧接着一阵嘈杂。 她本能的低下头，蜷起身子，他宽阔的胸膛挡在她身前，结实的双臂紧紧环住她，她触碰到的，还是那份熟悉的温暖。 “小影，没事吧？” 罗丞扶起摔倒在地的叶柳影，掸了掸她身上的灰，警惕的看着离码头不远处步步逼近的几人。阿龙跑过来，大喊着让他们先上船，罗丞看了看怀中被吓的面色惨白的叶柳影，对阿龙吩咐道：“你，先带她上船！” “丞哥……” “快啊！”他把她用力推给阿龙，“一会儿如果我上不了船，无论发生什么，你都先带她离开！听到没？” “罗丞！”叶柳影紧紧抓住他的袖口，所有的不解、责怪、愠怒，统统锁在了眉间。她不知道他在哪个方向，她的眼神涣散没有聚光，却让他感到震撼和惭愧。 他总是这么自以为是，总是觉得自己可以给她最好，最后却终究败给命运。 可她何曾明白，在生死关头，他依然选择把生的希望留给她，宁可让她孤单的在世上，也不要她陪他同下地狱。因为那里，有她永远无法理解的残酷。 “罗丞，别丢下我！”叶柳影哭着求他，时光像是回到了多年前一个模糊的片段，那个在黑影里无助求救的小女孩，同样这么哭着对他说，丞哥哥……别丢下我。 罗丞心中一动，而洪帮的人立即追了上来，一时间刀光剑影，枪声不断。他顾不上自己的安危，只是拼命在枪弹溅起的火星里为她寻找一片安全的陆地。 一颗子弹飞来，他本能的冲到她身边，用身体护住她。子弹滑过他的左肩，弹在生了锈的码头柱子上。他左肩的衣衫被划破，露出一道血印，衣服上点点血迹。 “罗丞……你伤到哪了？”叶柳影惊慌失措，而他健硕的臂膀依然环在自己周身。她还是哭出声来，在他怀里左右挣扎：“罗丞，你别管我了……你快放开我！” “别乱动！”他凌厉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她止住了哭声，屏住了呼吸，静待他下一步的动作。 她这时才明白，不做他的累赘，原来是这么困难的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