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盲道彩虹
叶柳影离开医院的时候，已是夕阳西下。晚风送来一阵清凉，余晖打在身上脸上，没有白天那闪耀的温暖，却是另一种温柔，抚着她的长发和飘起的衣裾。 她拿着手杖，走几步敲几下，这段日子以来，是她一生中头一次感受到独自行走的无助。过去的人生里，虽然不讨继母的喜欢，然而身份毕竟是叶家千金，走到哪里都有随行佣人搀扶。 自从碰到罗丞，他更是不让她单独离开他的视线。背着她、抱着她，搂着她哄着她，尽一切所能让她感到不再孤单，让她灰暗的人生中遇见幸福的光彩。 可如今，她只能自己学会摸索，硬着头皮行走在一片漆黑之中。 离医院不远的那条小路本就崎岖不平，却是通往她的出租屋最近的一条路。路上很多小石子，经常滚在她的鞋里硌痛她的脚；路两边还有长的高高的杂草，一堆堆倒下来横在路中央，她一不注意，就会被交缠的杂草绊一跤，膝盖痛好久才能慢慢站起来。 好在，这些天她已经习惯了这条小路。路再窄，再艰难，她也要学会不放弃，学会勇敢面对，学会去征服。 这还是罗丞教她的……他曾对她说，在天寒地冻中唯一让自己不会感到冷的办法，不是缩成一团一动不动，而是勇敢的站起来击败寒冷。 对付黑夜的办法，不是茫然的寻找光明，而是适应黑暗，耐心等待朝阳的升起。 她狠狠捏了一下自己的手腕，一股疼痛钻心而来，她咬了咬下唇，早就下定决心不再想他，为什么总是一次次对自己食言，让自己看不起？ 这样的自己，又怎么能让罗丞看得起！ 叶柳影擦掉眼角的泪，继续拄着手杖向前走，差不多到了那条小路的位置。她深吸一口气，嘴角挤出一丝微笑，当作是给自己鼓劲儿。 路上再多的石子，再多的不平，总要自己面对，自己承担。这个世上，她已经失去了所有可以依靠依恋的人，她必须习惯孤单，习惯坚强。 手杖探了出去，脚步随之而迈过，走了几步，心中却几分讶异：这条路上的小石子不见了，脚踩上去，平平坦坦，好像铺过没多久的柏油路。手杖往两边挥一挥，这条路似乎变的宽阔不少，杂草也不见了，一切都好像平整崭新，像一条新裁剪的丝绸缎铺在了脚下。 她愣了一下，顿时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了路，赶忙摸着墙壁顺原路返回，来回几次，墙壁上她留的记号凸在外面，她这才确认，是这条路没错…… 只是今天它换了一个样子，或许连这条路也不忍心看到她的辛苦，在仙女棒下变了身，就像仙蒂公主，她的脚上多了水晶鞋，带她走过红毯，红毯那一头的家，也被染上了绚灿的色彩。 叶柳影笑笑，又试着往前迈了几步，脚底一阵凹凸不平的感觉，像是惊醒了她刚刚的梦，她的笑容凝在脸庞。 她的双脚在地上来回摩擦，向前走几步，又后退几步，泪水一瞬间从眼眶里决堤，心中的酸楚和委屈，好像压抑了许久的火山，顷刻间喷发，灼烧她的心，痛入骨髓。 那是一条盲道，如今踩在她的脚下，好似一道优美的虹。 她记得有一天，她独自走在这条路上，被石子绊了一下，揉着红肿的膝盖自言自语的说过：“这条路上如果有条盲道该多好，就再也不用摔跤了……” 而她不知道，那天她的身后有一个人，拼命压制住要上前扶起她的冲动，只在她身后陪她默默的疼痛，默默的记下她的话，默默的清扫掉路上的小石子和杂草，让她不再摔跤。 然后默默的，一块砖一块砖，用双手铺出这条盲道，铺出她平安回家的路。 他不再出现在她面前，只是默默跟在她身后，随她的喜而喜，随她的悲而痛。 “罗丞……”她的泪滚落成河，转着身子四处喊他的名字：“罗丞！是不是你……你在哪里，在哪里啊！” 罗丞在树后远远的望着她，她的着急心焦，她的眼泪如歌，她的跌跌撞撞……他都看在眼里，却没有勇气走到她的面前。 这是他第一次，对一个女人也有失去勇气的时候。 “罗丞，你出来！你出来！”她叫的歇斯底里，手杖在身子四周挥舞着，整个人像是失去控制和理智。 她叫的累了乏了，一下子瘫软在地上，小手无力的捶打着地面，哭着说：“罗丞……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既然你选择放手，干嘛还要来扰乱我的生活！我讨厌你这样！” “对不起……” 他慢慢走到她面前，看着坐在地上哭的撕心裂肺的她，他也心如刀割。 一切又像是回到了那个晚上，那个误会重重、伤害至深的晚上，那晚她也是这样坐在房间的地板上，眼泪绝望而凄凉。 而他，却再也没有了当时那份居高临下的心，反而脆弱的一碰即碎。 罗丞慢慢蹲下，他的手试探着抚上叶柳影的肩膀，他感到她的身体在颤抖，恐惧、不安、愤怒、屈辱……很像那天晚上的她，那个柔弱到只消一个无光的眼神，便攫住了他的心的她。 “小影，对不起……” “别跟我说‘对不起’……罗丞，不是所有对不起，都能换来没关系！”叶柳影直起身子，脸上泪痕渐逝，浮出来的，是她无情的双眸。 “我们别再拖了，这样拖下去，最后大家都会痛苦！” “我不是拖！小影……我是真心的，你感觉不到吗？” “呵，真心……”叶柳影苦苦笑着，“罗丞，你第一次说真心的时候我相信了，所以才会落得这个下场……现在，你还想拿这两个字来骗我？这次又是骗多久？” “你怎么可以这么想我！”罗丞的心里一痛，无尽悔恨涌上心头，“早知道会这样……我无论如何都要把你留在身边！我才不管你跟着我会不会有幸福，会不会有好日子过，会不会哪天我被人报复横尸街头，让你一个人守寡！我才不管这些，我才不管！” 叶柳影的身子僵住，神色中柔情暗涌，只不过依然一脸倔强，死死咬着嘴唇，不说一句话。 “我就不该这么傻，我就该让你踏踏实实跟着我！”罗丞气急败坏，声调也不自觉提高了许多，“什么为你好，什么怕你跟着我受委屈……统统都是废话！现在我才明白，真的为你好，我就不该放手！” 他猛的抓起她的手，那股霸道阳刚的气息又萦绕在她的四周，她的心一颤，可不知怎的，这股气息却填满了离开他的这些日子以来，心中所有的空虚和哀痛。 她偷偷一笑，莫非自己有自虐症，非得跟着这个野蛮邪恶的魔鬼才能安心吗…… “我告诉你叶柳影！”罗丞在她面前发起脾气来，倒有十足的孩子气，“我决定了，我不放手！再也不放手！就算用拖的拽的抢的，就算让你再看扁我一次，我也要把她拽回我身边，我永远都不放手！” 她使劲儿甩开他的手，眉间的愠怒还未消散，心却渐渐暖了起来。 而口中还是一如既往的倔强，心口不一，从来都不是男人的专属，爱情中的女人，也总是言不由衷的。“罗丞……”她轻轻喊着他的名字，带着风雨欲来的忧伤，把脸转向他，“罗丞，你已经毁了我一次，是不是还要再毁我第二次……” “不会！” 他紧紧攥住她的手，不顾她的挣扎，用力把她拥在怀中。 他怀里不再是她冷冰冰的泪，而是一团温暖的篝火，是他黑暗而寒凉的人生中唯一的光亮。 只这两个字，便融化了叶柳影的心，像是飘摇的小船终于靠岸，那种安然之感随着他身体的温度渐渐攀升。“可是罗丞，你也是曾经这么答应我的，永远不会丢下我……” “不会……不会……”他觉得自己在发抖，失而复得的喜悦笼罩心头。“小影，我不会丢下你，一直都是这样……只是前些日子我犯浑，我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让你受这么多委屈……” “小影，自从湾州码头之后，我就总是担心，我怕你接受不了我从前的那种身份，我怕你瞧不起我是个曾经杀过人的魔鬼，我怕你为我担惊受怕，怕你在我身边没有安全感……” “你想了这么多，可你就没有想过，不管是天堂还是地狱，我都愿意陪你一起去吗？” 罗丞的心头一震，她的话语淡淡的，却好似蕴含了无穷的力量。 他低头看她的神情，不悲不喜，却有种说不出的坚定，就像临行湾州之前的那个雨夜，她坚定的找过来，无论海角天涯，只愿与他生死相随。 原来，一直软弱的是他，一直不敢正是这份感情的，是他。 罗丞紧紧把她抱在怀里，口中喃喃唤着她的名字，“小影……我再也不会丢下你了，再也不会……” 叶柳影在他怀中轻轻笑着，由他搀扶着，一步步在盲道上前行。夕阳拉长了两个相依相偎的身影，那条盲道，似乎变成通往幸福的彩虹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