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姐娘(十一)
刘青队长离开她家。此时,她才明白当初刘青队长说爷爷奶奶来了就好办了的含义。她也听到爷爷还要让爸爸找个伴,那不就是找个后妈吗?又意味着什么呢?她和弟弟们还不得受后妈的气吗? 第二天,爷爷从生产队领回了四百斤玉米和一百斤黄豆。爸爸去收拾她们家的老房子,爷爷也去生产队干活。 每天早晨和奶奶做早饭,豆芽汤、玉米粥、大饼子。又有奶奶帮助她,她轻松多了,心情也好多了,渐渐从mama死的悲伤中走了出来。有时还和奶奶撒着娇。奶奶捋着她的秀发,给她梳的板板整整的,长长的秀发直坠到臀部。“我大孙女长的标致极了,就是瘦了点。”嘴上唠叨着。可心里想,这孩子的命啊!打小就没了娘,又是个二四的生日,而且眉宇间偏左的黑痣,是和男人招惹是非的标记和因为男人永远也流不出的泪。这孙女命苦啊!将来结婚前都得给她看看破破。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小草偷偷的钻出了绿芽。遍地是新翻泥土的气息,人们又开始忙春耕了。热,热温度急剧的攀高着风,热风刮起来就三四天的,雨没有了。水,大水泡变成了小水泡,小水泡干涸了,炸起了片片的干泥碗。丰沛的兰河水瘦的仅剩一条细细的水沟,人们挽起裤腿就可以趟过去了,绝大部分河床裸露暴晒着。奶奶唠叨着:“春天见河底,秋干没房脊。”地表没有湿土,用锄头铲下去,一股干土沫飞溅了起来,把种子点进去大有烤熟之势。 屯子里唯一的轱辘井也摇不上水了,井壁上的苔藓已干瘪脱落。井底有几只青蛙在名副其实的坐井观天,有气无力的蹦着。人们只有去五里外的河沟里担水,回来沉淀过滤后才可食用。抗旱,县、乡干部住在屯里领导抗旱,部队下来支援抗旱。学校放假学生回屯参加抗旱。 她爷爷和奶奶回来后,生产队又多分了两亩自留地。爷爷和爸爸把家里的两个大缸搬到了田地间,半夜起来去河沟里担满水。她和奶奶、二弟在干巴的垄上刨个坑,浇上水撒上两粒种子,待水渗入土壤,轻轻的盖上一层薄土,用了整整九天把玉米和土豆等种完了。 她有时望着奶奶,是什么原因,什么目的要对妇女做出这样的摧残,硬是把脚给裹得那么小,走路都像鸭子一样在晃动,站久了难以支撑身躯。奶奶刨几个坑就得拄着锄头歇一会。 嫩绿的小麦成片的枯黄了,干渴的死去了。刚拱出土的玉米和黄豆小嫩苗,旱的变黄打缕了,中午拿根火柴点燃大有可燃之势。每年茂盛的野菜也旱没了,只有临河的河床长着低矮的荠荠菜,人吃上头几顿还可以,吃上几顿以后又苦又涩和使人浮肿。但也没办法,她每天挖上一箩筐,偶尔遇上几棵蒲公英和车轱辘菜都如获至宝了,小心翼翼的挖下来放入筐内,山鸟自从亚麻厂扩大生产这几年已经急剧减少了,成群的青蛙已经没了踪影,人们在傍晚再也听不到如潮的蛙鸣,使半大男孩在家抓把盐,拎着一串夹子,扛着蛤蟆钳子,打上一堆山鸟,扎上一串蛤蟆,把蛤蟆后腿拽下把皮扒掉撒上盐,用蒿子秆火烤熟,那营养和味道美极了,也是孩子们玩耍的极大乐趣,现在也没了。 东二道沟子也旱的脱离了兰河的怀抱,形成了一个内陆湖泊,只有没膝盖的水深了,人们抓没了最后一窝鱼儿,河里的鱼也不知道跑到哪去了,人们每年最简单的蛋白质营养来源也断了,只有半干的河床低洼处潜留着成群的蛤蜊,人们挖出蛤蜊劈开蛤蜊,抠出蛤蜊rou,垫在木板上用菜刀轻轻的拍打使rou变软,放上黄豆芽熬汤喝。 蛤蜊rou还可以晒干或用盐腌制储存起来。 她穿着小裤头,满身的泥巴,成桶的从泥里挖出蛤蜊,她和奶奶顶着烈日在干燥的河床上一块块的抠出蛤蜊rou,奶奶嘴上唠叨着,“今年是贱年啊!这么些口人,得多整点蛤蜊rou。” 劈开的蛤蜊皮内洁白而亮晶,而且有一道道生长波纹,在暴烈的日光照耀下折射着微黄或淡粉色的光芒,真漂亮极了。“奶奶都说这里有珍珠,珍珠是什么样的,珍珠能吃吗?这么多人抠了这么多蛤蜊rou也没抠出珍珠。” “孙女,那得是海哈蜊,得长一千年,颜色就和这内面一样,大的也就像玩的玻璃球那样大,不能吃,做成项链当装饰品,人们佩戴在脖子上或者其他部位。” 在她的大脑模糊的存在对珍珠的感知了,带着疑惑,梦乡,渴望什么时候自己能拥有个珍珠项链呢!戴着脖子上一定很美吧!直至她和第六任丈夫分手时,第六任丈夫送给了她一串珍珠项链。 如和奶奶腌了两大缸蛤蜊rou。 暴热的烈日烘烤着大地,人们光着脚踩在上面烫的钻心的痛,人们一瓢一瓢的浇着棵棵的秧苗,挽救他们将要枯死的生命,自然生长的蒿草又矮又细的贴着地表,已经失去了往年的生机,失去了大地葱茏的绿色。 雨,人们渴望着下场大雨,什么时候才能下一场透雨呢让大地饱饱地喝足滋润着万物,人们常说:“大旱不过五月十三,”那是杀小白龙的日子,小白龙死时泪洒人间,还向人们下最后一场雨呢?可是已经过去五天了,还没有一丝雨意。 她在河水边的河床上挖了一筐荠荠菜,用胳膊肘挎着趁天还没热起来就往回走,隐约的看见二弟和几个玩伴在树下玩耍,她向他们走去,一股黄色的炊烟腾腾而起,随后一股烤rou的香味飘了过来,钻入了她的鼻孔,二弟他们烤什么呢这么香,一定是很好吃的东西,她看清是二弟玩的有大鹏,二子,小海,他们几个正抢吃烤熟的东西,突然他们四个动手打了起来,他们三个合伙把二弟抱腰拽腿搂头摔倒压在了身下:“你们还三个欺负一个。”她大吼了一声,快步向他们跑去。 “不好他姐来了,快撤战斗。”他们三个跑了一段距离cao起地上的土疙瘩雨点般的向她二弟扔过来,她二弟怎么能抵住六只手,头和身躯都被打中。 “二弟,”她喊了一声cao起土疙瘩和二弟一起向那他们三个撇去。 “啪,”一块瓦盆的口沿重重的打在了她右侧的头顶上,一阵剧痛,鲜血从头顶沿着额头流了下来,姐,她二弟用手给捂住了伤口,大鹏,二子,小海见状跑的无影无踪了。 回到家,奶奶用盐水清洗了伤口,只是点皮外伤,在头顶掉了块皮,奶奶给按上点花椒面,吃了几片土霉素就没事了,从此她的前头顶就留下了铜钱般的伤疤得用头发才能遮住。 “二弟你们玩的好好的,因为啥打起来了,你们烤的啥啊,那么香。”二弟支支吾吾的转身跑了。 晚上大鹏,二子和小海他们在mama的领着来到了她家,大鹏mama是个心直口快的人,“你们几个打架就打架呗!别打他姐啊!好歹没什么事,要是打在脸上落下了疤痕以后可怎么嫁人啊!她mama没了又当姐又当娘的,每天天不亮就起来做饭,把四个弟弟养的多好啊!特别那小老五我们认为还不得死了,可是长得白白胖胖的,比以前长了半头还多。” “没事的小孩打架,打过去明天就好了。”奶奶和她们唠着。 二子张口大声的插言,都不愿我们,说好了就套着三个大眼贼烤熟了分着吃,可是二柱子自己吃了一个。” “啥,你们吃大眼贼。”她惊讶道,还有些作呕。 哎,今年鸟少了,蛤蟆也少了,每年还有些鱼,今年鱼也没了,孩子们吃起了大眼贼。 “贾瞎子吃的,告诉我们好吃,我们才吃的。”二子说道。 “你们说那个贾瞎子整天抓大眼贼吃,全家都吃,一缸缸的腌,都六十八了,一个牙都没掉,全家都吃那么硬实。” “二弟别再吃大眼贼了,那也是耗子啊!多膈应人啊!”但她知道二弟是不会听她的,还会去吃大眼贼。 她大弟弟渔业队靠自然捕鱼将结束了,将要建渔业养殖场,场地址就选在她们屯南大坝外,修了一条平坦的沙石路,他们正每天忙着盖厂房。 他的自行车梦实现了,还驮了一桶鱼干和一桶蛤蜊rou干。 大弟弟每天骑着自行车往返家和渔场上下班。 一天大弟弟刚下班,小弟弟好奇的摇着他的自行车脚蹬,后轮飞快的旋转着,她过去看了看大弟弟的自行车,这车杂牌还不算,还有部份是大弟自己做的,难怪大弟称谓万国车。 “走jiejie我驮你出去玩去。”她把自行车梯放了下来,把小弟抱上了后座上,她跨上了自行车,“小弟你把腿叉开,拽住了jiejie的衣服,”她沿着向渔场刚修的沙石路上飞快的骑着,快到渔场了,路到了尽头。她打动车把想转回来往回骑,可是车把死死的向右侧卡住失去了平衡。她下意识的松开了右手,向后回抓住小弟,她重重的从自行车上摔了下来。脸,膝盖,小腿钻心的疼,她顾不过来自己,扶起了压在小弟身上的自行车,拍打掉小弟身上的土。 小弟看着了她摔的那样,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小弟别哭。”还好没有伤着小弟。她用手摸了摸剧痛的右前额和右脸颊,看了看手掌并没有血,而是黄色的液体,看了看自己的膝和腿,抢去了块皮rou,渗出黄色的液体夹杂着白迹,她扶起了自行车,又把小弟抱在自行车后座上,推着自行车慢慢的往回走,每走一步右膝盖都剧烈的疼痛,艰难的走到家,奶奶见状惊恐万分,好歹没伤着筋骨和伤着老孙子,奶奶用盐水慢慢擦拭着她的伤口,哪疼痛真是难以忍受的,她咬着牙拽着奶奶的一只手挺了过去。 “不让你们骑,非得骑,这车子你们骑不了,”大弟在一旁埋怨道。” 夜晚奶奶难以入眠,嘴上叼着旱烟袋,慢慢有节奏的吸着,吐出缕缕白烟从后窗飘去。心里琢磨这孩子怎么不到十天受了两次伤,瘦的两个大眼珠子快掉出来了,脸色也越来越黄,这年龄也该来月经了,可她还没有,不能有什么病吧!哎,这孩子的命啊!这么小就没了娘,又当姐又当娘的,左眉那还长颗痣,生日又是五月二十四,二加四是六啊!还得吃到五到六家的水吗?等结婚前得给她看看,破破。 她躺在炕上,疼痛让她无法入睡,再有十几天就放假了,小学就毕业了,初中就不上了,也没有条件上,县城上初中,回生产队干活挣个半拉子工分,也为家庭减轻了些负担,将来还得嫁人,还得生一群孩子,小弟怎么办,能领着吗?怎么还摔了呢?是大弟弟的自行车不灵了吗?近些日子不知怎么地就是觉得全身没有力气,有时还冒虚汗,是缺营养吧!是老处在半饥饿的状态下造成的吧!那天二弟他们烤rou味真香啊!也多想吃几口啊!那荠荠菜汤又苦又涩,和那蛤蜊rou又腥又臭,真是难以下咽,每天大饼子和大碴粥还吃不饱,要是吃顿rou包子多好啊!像二维妈是县城里挣现钱,二维拿rou包子味真香啊!还有十一元钱,买点肥rou烤点油,用rou渣包锅包子,也给爸爸和爷爷增加点营养,不然他们干活也顶不住,等几天伤好点就去县城买点肥rou。 早上她偷偷的把二弟叫到跟前:“二弟,你把我这假条交给孙老师。”二弟看看,拿着假条走了。 那不是假条,是辍学申请。“孙老师,马上就毕业了,我又摔坏了,考虑到家里实际情况,我就不念了,不上初中了,谢谢孙老师和校长对我的好。” 孙老师看了以后并没有惊讶和惋惜,而是很平常,在她们落后的农村女孩子大部分上完了小学,她心里早就有数,她班二十七名女生能上初中的不会超过七个,心里又暗叹,落后农村女孩子一过十八岁一般就出嫁了,再生一群孩子,再继续落后下去。 她脸和膝盖的伤疤还没有完全脱尽,吃完早饭和奶奶打声招呼,揣了大饼子,背了壶水,就奔县城去了。 热,闷热的天气没有一丝凉意,浓烈的阳光照在她的身上火辣辣的。她还未痊愈的膝盖有时还微微阵痛,腿也很沉,还时不时的冒些虚汗,没有力气,走了两个多小时才到县城,还是来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