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错错 莫莫莫
乐小倩逛遍了王府每个角落,顿觉索然无味,枯坐了半天之后,实在心痒难耐,遂决定溜出门逛一圈再回来。 她这边身影刚出府门,李斜阳那边就追了出来。 “你不是说你小jiejie在你就不出门的么?” 乐小倩摇头晃脑的辩解,“小jiejie生性淡泊,不喜热闹,我可不行,让我规规矩矩在家呆着那是凌迟你知不知道?” 李斜阳愁容毕现,“如果失去自由算是凌迟,那我如今承受的不就是千刀万剐之刑?” “你说的我听不懂,你怎么了?”乐小倩看出了异样,轻声问。 李斜阳不愿示弱人前,引开了话题:“我要出趟远门,大概需要好几天,有件事我想托付你。” “什么事啊?” “如果你小jiejie要见我家公子,你一定要想方设法拦住她。”李斜阳郑重嘱托。 不想却惹来乐小倩一番数落,她不高兴的反驳道:“你没事吧?我小jiejie怎么可能无缘无故去见白氏郎?做错事的分明是白氏郎,登门道歉这事就算是轮,也轮不到我小jiejie呀。” “你别激动,我不是那个意思,”李斜阳总算领略到被女人言语狂轰滥炸是什么滋味,一反常态,好脾气的解释:“一时情急说反了,我的意思是,如果我家公子要见你小jiejie,你一定要想方设法拦住他。” 乐小倩怒意这才有所消退,端着架子道:“这得看他有没有诚意了,如果他诚意十足的话,也不是没有商量的。” “我,你,”李斜阳为之语塞,“你再次误会我的意思了,我的意思是,他们不能见面,否则会出大事的。” 乐小倩颇不以为然:“能出什么大事,不就是触犯天条么,触犯天条的神仙太多了,我觉得他们个个都是英雄好汉,敢同那不讲情面的破规矩抗争,除了你家公子白氏郎,简直是缩头乌龟白氏郎。” “我不许你这么说他。” 李斜阳终于被激怒了,脸板得像块黑炭似得。 “干什么?”乐小倩也不是省油的灯,蛮横的一叉腰,怒目与之对视,“我哪说错了?” 李斜阳生生从齿缝间吐出口气,偃旗息鼓,“我今天实在没有心情与你讨论这件事,我这趟出门是为了抓那个吸血鬼归案,我希望你不要令我有后顾之忧,反之,在下只能深居家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了。” “你威胁我?” 乐小倩的犟劲蹭的一下上来了,两人刚有所好转的关系转瞬又势成水火。 “你告诉我那个吸血鬼是谁,不靠你本姑娘单枪匹马照样将他手到擒来。” “此人阴险狡诈,我与公子联合起来都未必是她的对手,这一去是否有去无回尚未可知,你就当帮我一个忙,回去,好么?” 想他李斜阳纵横江湖这么多年,何曾这么低声下气过,这段日子却一再破例,不可不谓之‘恶人自有恶人磨’。 “不行,”乐小倩一口回绝,语气豪气干云,“越是危险我越要帮忙,人多胜算大嘛。” 李斜阳啼笑皆非,真是自己挖坑自己跳,“可是……可是不行哎,你就这么走了,你小jiejie万一找不到你可怎么办?” “也是,我现在就去和她说,你先等等我。” 乐小倩想也不想,风风火火奔进门去。 李斜阳看着她的身影直至消失,嘴角乏起一抹苦涩的笑,化作光絮远走。 再说惠仁,他孤苦多天,实在很想回天行寺看看,可又怕这个决定会给自己的徒弟们带去不幸,久久徘徊在寺外筹措难前,这种有家难返的揪心滋味非个中人实在难以想象。 “小,小师父?”身后传来小沙弥惊讶的声音,“您回来了?” 语气里的有惊无喜,令惠仁刚还热切的心陡然凉了半截。 这一刻,伤感是必然的,不过很多人在经历过俗世的大风大浪后,已逐渐学会甘愿将锋利的刀刃对向自己。 因为懂得,所以慈悲。 转身,已将原本措手不及的狼狈收拾的干干净净,语气平静无波。 “我不过有些惦念你们,所以回来看看,最近没有人再来打扰你们了吧?” “没有,没有。”小沙弥快速回话,意思再明显不过。 惠仁也不着恼,微笑道:“那就好,你们善自珍重,我走了。” 刚走两步,小沙弥在身后喊:“小师父,留下祖师爷的牌位吧,我会代您每日向祖师爷叩头上香的。” 惠仁想了想,点头道:“也好,毕竟这里才是师父的家。” 将牌位郑重交给沙弥,跪下叩足三个响头,心下一片凄怆:师父,我记得您曾经与我说,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不过尔尔,可惜徒儿慧根太浅,始终难参透看破,徒儿尚且如此,尚且解不开缠绕在心头的七情六欲,自难奢望您的徒孙看淡死亡,泰然来接纳我这有罪之人,徒儿必须离开,请师父原谅。 “小师父,我该进去了。” 惠仁压低声音叹了口气,伏身一拜:“有些事,看清,才能看轻,纵使历经千辛万苦,徒儿亦在所不惜,徒儿拜别师父。” 两人同时转身,各自向着自己的世界而去。 惠仁又怎么会想到,这一别竟会成永诀,等到他看清,然后看轻一些事后,他也将自己与身边人都推向了地狱。 没有人可以未卜先知,未卜先知的人生或许根本就算不上是人生,因为人生无常,根本无法按部就班。 李斜阳马不停蹄往西行,很快就赶到了月罗国。 刚停下脚步,就发现不对劲,无奈道:“既然来了,何不现身?” 枝桠上的云雀扑愣了一下翅膀,现出真身。 李斜阳整了整心神,靠着树干,环着双臂,好整以暇地问:“跟着我的脚步加速再加速,日行千里,可累坏你了,是吧?” 乐小倩揉胳膊的手迅即停了下来,脸色一正,秀眉一挑,“怎么会,好歹我也是个鸟仙,论飞行谁比得过我?” “你根本没去见第一莲仙,否则她怎肯让你出门?你耍诈!” “耍诈的人是你啊,我不过随机应变罢了,留书出走是最好的办法,咦,这不是月罗国国境吗,你说的那个吸血鬼藏在月罗国?” 李斜阳实话实说,“不是,其实是我在此地有些私事要处理,待处理好后再去抓那个吸血鬼,不过在这之前你可不可以先回避一下?” “私事啊,”乐小倩玩性大起,不由得偷笑,秀目转了几转,当下一口答应:“你尽管去,我不跟着你就是了。” “真的?”李斜阳促狭的看着她,忽而又收起游戏本性,“论狡诈你我不相上下,你骗不过我的,让你随我去也无妨,走吧。” “去哪?” 李斜阳边走边说,“望魂崖。” 乐小倩脸色霍然改变,如遭惊雷。 “怎么不走了?改变主意啦,那好……” 乐小倩习惯性的抬手令其止声,心绪跌拓起伏,最终化为两字:“走吧。” 不愿面对的总是伤的最深的。 立于崖前,乐小倩只觉寒意透骨,有些事早已散落在红尘不知所踪,可当初的悲酸心境却像镌刻在了骨子里似的,牢不可拔。 李斜阳神色惨淡,陷于心事不可自拔,完全没有注意到乐小倩眼里的沉重,对方亦然。 “你说,爱情究竟是什么?为什么它能使人如疯如魔?” 许久,李斜阳抛出这样一个集深集繁的话题来。 乐小倩起初先是一愣,随即不客气的揶揄道:“我就算告诉了你,以你那不开窍的情商,你听得懂么?” “听不听得懂也是后话,你先说无妨。” “小jiejie的爱情是苦瓜,丢了也不可惜,我的爱情是绿桔,酸中有甜。” 李斜阳听罢莞尔一笑:“怎么都是吃的?真是一番别开生面的妙论。” “你也觉得我说的对是不是?”乐小倩洋溢的笑容转瞬又逝,“可小jiejie希望她的爱情是石榴,我问她是什么意思,她只是微笑,什么也不说,我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你觉得呢?” “我觉得?”李斜阳唇角微弯。 世间最难的事莫过于强颜欢笑,他太清楚其中的滋味,否则便不会总是一转身便迫不及待地卸下这种伪装,口中喃喃自语:“石榴,石榴,错,错,错,莫,莫,莫……” 乐小倩如坠雾里:“什么?什么意思啊?” 李斜阳无力的解释:“石榴,百子千孙……” 乐小倩更是一头雾水:“什么子什么孙?” 李斜阳也不直解,只说:“你不需要懂,将我刚才那六个字带给你小jiejie,她会懂的。” “错错错,莫莫莫这六个字?”乐小倩是个急性子,一急便忘了男女之防,拉着李斜阳的衣袖追问:“这六个字到底什么意思,你不要故弄玄虚行不行?” 李斜阳实在无心透露,“既然以后你会知道,又何须我现在多费唇舌?” “你不说就算了,”乐小倩无精打采的摆手,“反正我现在也无心去听。” “看来你也有心事,这心事定然还不小,如果你愿意向我倾诉,在下倒也愿意倾听。” 乐小倩不屑一顾:“你是神仙,你的所言所行令人发指,我把我的心事讲给你听不是自取其辱?” 李斜阳抚摸手中玉笛,语气有些干涩:“你耿耿于怀的无非是两百年前那段往事,如果我告诉你,这事已经和平解决,你可不可以放下心中芥蒂,好好与我说话?” 乐小倩来了兴趣:“和平解决?怎么个和平解决法?” “这你得回去问你小jiejie了,我想她的解释会比较全面,你也更容易接受。” 乐小倩听罢义愤填膺:“小jiejie真傻,怎么可以那么轻易就原谅那个负心汉?那她这么多年的苦不是白受了么?” 李斜阳话到嘴边就溜了出去,“在下认为谅解才是检验真爱的标准。” 乐小倩立刻掀眉毛瞪眼,“凭什么呀?很好,有了我小jiejie的谅解,白氏郎他往后不是更可以肆无忌惮、光明正大的忝居高位,为所欲为了?” 李斜阳长叹口气,“你总爱曲解我话里的意思,我的意思是,若非情有所原,我们也不敢奢望你小jiejie大义谅解,当初的意气用事所造就的痛苦总归该有个了结,我想你也不希望你小jiejie带着遗恨活一辈子是不是,这样才是真的残忍,还有一句话,我早就说过,日后若有需要在下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请你得饶人处且饶人,好么?我最近真的好累。” 乐小倩第一次那样凝目认真的看着李斜阳,她原先一向对他深恶痛绝,平日自然视若无睹,可如今仔细观察,她忽然觉得他孤高自傲的内里其实住着一种孤独,这种孤独有另一个名字叫——哀伤。 尖锐的心没来由的软了下去,没话找话的问:“那,他们以后怎么办?” 李斜阳目光暗灰一片,话里一针见血:“他们没有以后。” 乐小倩还要强辩,可一看到李斜阳那张刻满沧桑的脸庞,到嘴的话又给硬逼了回去。 两人面崖而立,长衫迎风招展,一颗脆弱的心就像风中的沙尘,无法停歇,片刻不得安宁。 得意王府。 莲仙一本接一本不知疲倦的诵读着佛经,时间悄然一晃已是一天一夜。 膝盖处隐隐传来酸痛,不得已只得起身稍作歇息。 窗外星光璀璨,像开着一场热闹的晚会。 莲仙不可免的又想起与白氏郎的过往。 回首前尘虽悲辛无尽,可那逝水东流的往事里也曾出现过足以回味半生的欢欣时刻。 不多久,莲仙忽然觉得浑身不对劲,脸颊绯红,呼吸急促,头也昏沉的厉害。 最要命的是脑海里仿佛有千千万万的声音在咆哮,又似怂恿,它们不断地重复着一句话:“去见你的装心哥哥……” 莲仙不甘受此驱使,极力隐忍,终究力不从心。 噬骨啮心的相思啃咬着她心底脆弱的防线,仅存的一点理智已如风中残烛。 小筑中的白氏郎彼时正打坐静息,忽听得房门哐当一响,理所当然以为是李斜阳,关切问道:“斜阳,你一天一夜未回,你去哪了?” 半天无人应答,鼻尖忽然闻到一股熟悉的馨香,这一惊非同小可,颤声惊呼:“仙儿,是你么?” “装心……装心哥哥……” 莲仙半坐于白氏郎面前,神色凄楚,有气无力的喊着,似呓语。 白氏郎刚要开口,莲仙软绵绵的身子忽轻轻靠在了他的肩膀上,她带着些温烫的额头此刻就紧贴着他的脖颈,那种温度似乎有种魔力,是自己浑身的血液都guntang起来。 身子狠狠的颤粟了一下,脑海混沌一片,僵硬的道:“仙儿,你……” 莲仙吃力的坐起,玉手紧攥额头,头疼如裂。 白氏郎觉出不对,急切地问:“仙儿,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莲仙开始出现幻觉,她觉得脑海不停的有人说话,而自己变成了傀儡,被魔鬼cao纵着灵魂,逆其者亡。 “来人,快把李公子叫来,快!” 话未落音,意想不到的事再次发生。 脸刚由门口方向转回,一片柔软的薄唇不期然地轻轻覆在了他的唇上。 白氏郎瞬间呆住,张大星目,手足无措。 百年的思念之苦在此刻凝聚成一片汪洋,将他深淹其中。 再冷静的脑子此时也不够用了,片刻后白氏郎怡然的缓缓的闭起了双目。 相思作怪倒还未敢忘形,两人一直保持着一个姿势就那样干巴巴地吻着,直到莲仙额头大滴大滴淌汗,白氏郎才恍然回神,惊异地问:“仙儿,你怎么了?” 莲仙痛苦的应道:“装心哥哥,仙儿好……热。” “热?”白氏郎更觉不对,他的房间放有冰珠,在炎热的酷夏也只会清凉如秋,似想起什么,紧张的喊:“仙儿,你把手给我。” 一搭脉,顿时魂飞魄散。 媚三娘的声音忽然自屋顶传进了房间,她阴测测的笑道:“白氏郎,你何须多此一举,看她那样子就知道她怎么了,白白浪费春宵,可知春宵一刻值千金啊,哦,不对,我忘记你现在是个明眼瞎,什么也看不见,不过你若是真有心想做些什么,肯定也难不倒你,是吧?” 白氏郎怒发冲冠,厉喝道:“你身为女子,何以如此不知廉耻?” “你现在是在骂我么?”媚三娘一扬手,一块瓦片当场丢下摔了个粉碎,大言威胁:“你再惹我,我就把它一块块全都丢到你如珠如宝的仙儿姑娘身上,不信尽管试试,你现在尚且自顾不暇,又能把我如何?” 白氏郎甚为费解:“我和仙儿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总与我们为敌?” 媚三娘听罢怒不可遏:“你休想装糊涂,这样只会让我更憎恨你们,况且今天我也不算做坏事啊,反倒是成全你们,你们不是相爱么,正好给你们一个并蒂开花的机会,届时你们子孙满堂,还得感谢我这个大好人呢!” 莲仙媚魂毒攻心,已开始连连呕血。 白氏郎从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惊慌失措过,他有气不能出,只能放下自尊苦苦哀求:“你说什么我都认了,只要你放过仙儿,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很好,你终于肯求我了,”媚三娘乐极,得意大笑,“不过恐怕要让你失望了,试问我好不容易等到个机会打算好好修理你们,又怎会轻易放弃?我告诉你,我今日根本不打算取你性命,我就是想拿高高在上的白公子做个实验,你知道么,我真的很想知道至尊权位与你所爱之人的性命在你心中到底哪个重要。” 白氏郎忍声道:“如果我有选择,仙儿现在早已是我的白夫人,又何须你费心试探?” “别为自己当初的负心找借口,”媚三娘狠狠打断其的话,“你说没得选择是么,没得选择你就选比较重要的一方是么,我倒要看看这次你的选择是不是仍是如此,不过丑话说在前头,第一莲仙这次再如以前那般不幸被你遗弃的话,她的下场便是吐血身亡,一命呜呼,你真的狠得下这个心么?要知道,刚才如果不是你未控制好自己的情愫以致触发了第一莲仙体内的媚毒,她根本不会这么快毒发,要不要救她就看你的良心了,如果是我,这么国色天香的女子送上门,我感激苍天还来不及呢,告诉你,我好人可是已经做到底,将你府中闲杂人等都弄昏了过去,保证今晚没有任何人来打扰你们,你们可得尽兴啊,哼,做了这么多好事,本姑娘也有些累了,后会有期,希望再见之日我能听到尊夫人有喜的好消息,这样我就多一个可以讨债的对象了,哈哈哈……” “仙儿……” 白氏郎心如刀绞的紧抱着发抖的莲仙,时隔两百年,他再一次深刻体会到什么是六神无主。 什么是肝肠寸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