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你为疾 药石无医
“白氏郎,别在这装腔作势了,杀我相公的不就是你么,你还到哪去找凶手交给我?”媚三娘厉声驳斥。 “白某再说一遍,我没有杀黑蛇,尽管他在我眼中十恶不赦。” 白氏郎对黑蛇的极端评价激怒了媚三娘,媚三娘暴跳如雷:“如果你真没做过,她们又为何不替你辩护?” 白氏郎语塞,困惑的目光直直转向天心天雪。 莲仙往前一步正欲开口,天心于身后暗暗的轻扯了一下她的袖子,以作示警,莲仙只得缄默。 “不说没关系,即使翻天彻地我也会想方法弄清当年真相,凶手最好不是你白氏郎,否则我第一个要杀的就是你的第一莲仙。”媚三娘放下狠话,闪身离开。 天心天雪突然跪下,含泪道:“婢子对不起白公子,请白公子降罪。” 白氏郎与莲仙心底的某些猜测似乎得到了证实,脸色凝重的等着下文。 “杀死黑蛇的真正凶手是帝女的父亲第一情深……”天心刚开口,白氏郎始料未及,惊得合不拢嘴,“什么?竟然是他?” “当日帝女四处寻找公子时,不幸遇到黑蛇,黑蛇欲行不轨,先帝及时赶到,并且杀了黑蛇,我们姐妹深受先帝与帝女的大恩,对这个真相一直都守口如瓶,媚三娘第一次找我们时,以meimei性命要挟,当时公子与帝女尚未和好,天心便使了个坏心眼,故意说是公子杀死了黑蛇,欲借公子之手抵挡媚三娘……” 莲仙听得心惊rou跳,心惶惶难安。 “装心哥哥,对不起,都是因为仙儿……” “不,罪魁祸首应是装心哥哥,”白氏郎痛心疾首的说道:“如果不是因为我的不告而别,仙儿你就不会招惹到黑蛇,黑蛇若非作恶多端,也不致遭到杀身之祸,所以此事与你们任何一人无关,装心哥哥自己一人承担。” 扶起天心姐妹,好言劝慰:“你们亦无须自责,只不过你们不曾想过,无论经历多少世事变迁,我与仙儿皆是一体,一损俱损,这点媚三娘倒是比你们清楚多了,所以才会对仙儿下那等杀手,她想借此令我痛苦,以达到摧毁我的目的。” 天心心里越发不好受,“婢子早已知错,却苦无能力挽回什么,实是对不起。” 白氏郎摇了摇头,“我非常理解你们的难处,你们未将第一情深招出,也是报恩之举,情非得已,反之,如果你们招出第一情深,而他已经不醒,媚三娘必定将那笔账算在仙儿头上,仙儿只怕难逃一死,如今这样也好,有我在前挡着,总好过仙儿独撑,无论如何,氏郎都得护仙儿无恙。” “装心哥哥……”莲仙哽咽难言,泪流满面。 白氏郎情不自禁地抬起手欲替其拭泪,下一秒反应过来,尴尬的拧紧了手收了回去。 “媚三娘那般攻于心计,公子宅心仁厚,怕不是她的对手。”天心忧心不已。 白氏郎看着莲仙忧心忡忡的神情,故作轻松的笑道:“多行不义必自毙,即使我收服不了她,她也难逃被正法的那天,当务之急我想找一种能恢复容貌的方子,你们姐妹可有建议?” “仙乐皇朝有一种珍贵的花名叫凝香花,它不仅可以使人恢复容貌,还能使人芳龄永驻呢,据说乐公主当年容貌受损时就是以它治好的。”天雪道。 莲仙点头,支开她们,“你们就往返一趟,速取来凝香花,届时仙儿好拿它配药。” “是。”天心天雪领命离去。 广阔的牡丹花田一时只剩下白氏郎与莲仙二人哀戚相望。 好难得才爱上对的人,可惜彼此不是对方的可能。 “仙儿,装心哥哥负你太深,从前是,今后也是,”白氏郎第一次在莲仙面前直言这个话题,不得不说需要付出巨大的勇气,“纵使我再不情愿,再不甘心,我还是希望今后有个人可以代替我抚平你心底的伤口,让你快乐起来。” 莲仙眉间堆积着浓的化不开的抑郁,激动的几乎站不住,“装心哥哥现在这样,仙儿永远都不会快乐,你说过你要用剩下的时间带仙儿去看尽江湖的,你难道想再一次对仙儿食言?” “仙儿,”白氏郎不自觉的向莲仙靠近一步,“你那么冰雪聪明,又怎会不知我们现下面临的是怎样一种两难题?” 莲仙头晕脑胀,魂不附体的说出四个字,一字一顿:“你娶,我嫁?” “是,”白氏郎呼吸短促,薄唇也微有些哆嗦,“自我见陶朱的第一眼,我就看透了他的心事,他对你一见钟情,直言国母非你不娶,聘礼就是他手中那颗留魂珠,留魂珠已然被他服用,除非……夫妻同体才可以将它逼出。” 莲仙秀眉越皱越高,白氏郎看在眼里,心痛得越发无法呼吸,陡然道:“其实还有一个下下策,这个方法也可以取珠,不过太过残忍。” 莲仙缓缓抬眸,“什么办法?” “杀了他。”白氏郎的声音忽地失却了温度。 莲仙听得神魂剧烈一颤,失声喊道:“不可以。” 白氏郎闭紧双目,叹了口气,“仙儿,你放心,装心哥哥不会那么做的,毕竟他是无辜的。” 两人一时沉默下去,白氏郎挣扎许久,还是咬紧牙关将话道出:“只是仙儿,即使不为了留魂珠,我也希望你考虑一下,给自己,也给他一个机会,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 莲仙痛不欲生的望着面前这个又爱又怨的男子,心一点一点的被绝望碾碎成灰,咬着牙决绝道:“仙儿明白了,仙儿只有一句话,装心哥哥什么时候娶亲,仙儿就什么时候嫁人,双喜临门,多好。” 这一刻,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 莲仙决然转身,柳眉一蹙,鲜血不可抑制的自嘴角溢出,弱不禁风的身子晃了一晃。 白氏郎心惊悸一颤,伸手欲扶她,莲仙却已拾步离开。 “仙儿,你是我穷极一生也无法做完的一场梦,而我只是你一念之间就刮过的一阵风,只怪缘分太浅。” 整个人好似大病一场,头重脚轻的往来时路返回。 还未进门,李斜阳与惠仁迎了过来,李斜阳道:“公子,沈夜游回来了,不过……” 白氏郎猛然抬眸,眸中渗进一束腾腾的怒意,不等李斜阳把话说完,三步并作两步冲进门。 逢仙殿。 一绿衣女子坐于榻沿正给沈夜游喂药,一见有人进门,恭敬地站了起来。 白氏郎见此情景楞了一愣,按捺下心中不悦,关切问道:“你怎么了?” 沈夜游不知将逢变故,惨白的脸色泛起一丝虚弱的笑,“徒儿日前惨遭一妖女毒手,危难之际投湖逃生,幸遇这位冷焰姑娘所救,并护送徒儿回来。” 白氏郎与冷焰目光一对视,便看破了她的原形,不显山不露水的说道:“姑娘恩情,氏郎必报,但有所求,必有所允,姑娘请暂先去休息。” 冷焰颌首,移步出门。 房里顿时死一般安静下来,落针可闻。 沈夜游忽觉不对,重新打量白氏郎,正好对上白氏郎那犀利的目光。 那目光此时正不怒自威的瞅着他,瞅的他汗毛直立,不禁颤声道,“公子师父是否有话要问徒儿?” “是啊,”白氏郎挑了挑眉,怒气卷土重来,“为师问你,昨夜你是否到过临仙阁?” 沈夜游知道瞒他不过,大方承认,“是。” 门外的李斜阳与惠仁皆听的脸色一变,惊怔当场。 白氏郎更是骤冷神色,痛心责问:“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我给不了仙儿的,你也给不了,你应该非常清楚,为什么还要那么做?我问你,是否是媚三娘从中作梗,而你身不由己?” 苦涩的药汁还残留在唇齿间,沈夜游轻声吸了吸,用力咽了下去,那等苦不堪言的滋味,像极了他的人生。 “不是。” 沈夜游的坚定回答一把击碎了白氏郎心底一厢情愿自欺欺人的想法,白氏郎痛不欲生,抬手挥了过去。 ‘啪’的一声,沈夜游的脸颊结结实实的挨了白氏郎响亮的一巴掌,顿时五个指印浮现开来,他没有怨怪,只是哀伤的说道:“徒儿的所作所为令公子师父蒙羞,徒儿知错,可是再低下的人他也配拥有爱情,您说是不是?” “你根本不明白,你什么都不明白,”白氏郎挥袖转身,脸色铁青的下逐客令:“你的存在就是对我和仙儿最大的伤害,你立刻离开,越远越好,以后永远都不许再回来。” 沈夜游掀被下床,摇晃着跪倒在地,“求公子师父给徒儿一次弥补的机会,徒儿必定……” “你已是自身难保,谈何弥补?我问你,最近闹的人心惶惶的吸血鬼案是否是你所为?” 沈夜游闭起双目,哑口无言,太多的身不由己,太多的心事无从说起。 “皆怨我对你管教不够,才使你误入歧途,”白氏郎一下间实难接受这么多的变故,脸色气得煞白,“吸食人血的确可以增加功力,不过这是人神共愤之举,怎可盲目效法?” “不是这样的,”沈夜游急急辩解,“是媚三娘,这事是她一手造成,她以毒蛊cao控徒儿才使徒儿犯下那等弥天大错,后来我听说那晚莲仙姑娘也遭了她毒手,此人不得不除,可惜夜游力有不逮。” “事已至此,你总该对死者家眷有个交代,明天我陪你往县衙一趟,处理好这件事后,你立刻远走高飞。” 沈夜游拉住白氏郎的袖口不放,“徒儿从没有求过公子师父,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求公子师父帮帮徒儿。” 白氏郎摇了摇头,语气不容商量,“这世间只有一个仙儿,她该配一个人中之龙,你的深情投错了地方,还是趁早收起,免得惹祸上身。” 沈夜游跪直了身子,“感情的事,可以敢做敢当,却绝不能轻拿轻放,深情若是一桩死罪,哪怕挫骨扬灰夜游也甘之如饴。” “你,”白氏郎为之震惊,继而匪夷所思,实难相信眼前这个一脸毅然、坚韧不拔的男子是自己那个沉默寡言、唯唯诺诺的徒儿。 每个人都会在命运无休无止的折腾下跌跌撞撞地成长,然后一点点的退却、遗失掉自己当初的模样。 李斜阳与惠仁默然对视一眼,心中百味翻搅。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白氏郎恻隐心起,放缓了语气道:“其实你我何尝不是殊途同归,当初的我明知情深是害,却固执的死性不改,后来才明白,有些事情,强求亦是无可奈何的,就像端着一杯guntang的开水,即使再渴,要做的第一选择也只能是放下,你明白么?你好好想想,想透彻了,看透彻了,也就不会那么痛苦了。” 轻轻抽回自己的手,刚走两步,沈夜游悲怆得声音传了过来,“徒儿已喜她为疾,药石无医。” 白氏郎放缓的脸色再次蒙上一层寒霜,苦恼的闭起双目,“信念不同,再爱也无用,有些事你最好将它糜烂于心,爱她就不要伤害她。” 出了房门,乍见李斜阳与惠仁,瞬间气血逆流,惊问:“你们怎么……,你们什么时候来的?” 李斜阳与惠仁眼神极不自然的移向了别处。 白氏郎心跳骤停一拍,虚着气问:“仙儿可有回来?” 李斜阳轻声回道:“没有,我们都没曾见过她。” 白氏郎拔腿就走,忽又顿住脚步,冷冷问:“刚才你们一个字也未听进耳去,是吧?” “是啊,我们不过才到。”李斜阳愣了一愣,才僵硬的附和道。 惠仁望着白氏郎渐渐远去的单薄落寞的背影久久难以回神,哀叹着摇头,“再这样下去,他迟早会发疯的,我也是。” “众生皆苦,苦的是执迷不悟,”李斜阳以一副看破的局外人的语气道,“很多爱情,最后都得各安天涯,这些道理深陷红尘的他们未必看得清这其中的是是非非,可你是佛门中人,应该早参悟透了才对,为何……” “只怪青春年少,徒惹情债围绕,一眼就决定一生,纵使无缘,心却无怨。”惠仁面无表情,却目光坚定。 “好一个纵使无缘,心却无怨,”李斜阳轻轻拍了拍其的肩膀,“时间会带走年少轻狂,沉淀下冷暖自知,你的事在下就不多做评论,好自为之。” 惠仁点头,“我会的,不争,不抢,安静守着就好。” 白氏郎在千柳湖畔找到莲仙时,天已全黑,不过明月当空,星光璀璨,四下一片柔和静谧。 这样的夜晚最适合用来互诉衷肠,不过对于他和莲仙来说却是例外,两个无缘的人聚首,要诉的只有两字,伤与憾。 月下的莲仙美的不可方物,浑身笼罩在一圈淡银的光辉中,衣袂飘飘,像是随时都会展袖奔月。 白氏郎在石阶下不自觉地停下脚步,从前都是她仰望着他,现在换他来仰望她。 不过十i级石阶,却愣生出一种远在天涯之感。 “装心哥哥,你会永远记得仙儿么?”莲仙有生以来第一次问这等浅显的问题,隐忍的稳重,实在太累,偶尔幼稚一次,也无伤大雅。 “当然,”白氏郎抬头,不让眼泪滴落下来,轻轻的却坚定的道:“任岁月改朝换代,唯仙儿无可取代,哪怕只是兄妹,装心哥哥也会将心底所有的位置都留给你,夜风微凉,早些回去,好么?” 莲仙不答,脚步微移,身子往前一探,紧接着便掉下湖去。 ‘扑通’一声,水花溅起三尺高。 “仙儿!” 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白氏郎脸都青了,外衣一脱,纵身一跃,一头扎进湖中。 辛苦将莲仙带回岸上,待她吐尽肺腔积水,又将自己的外衣紧紧裹在她的身上,这才心有余悸的哭喊出声:“仙儿,你不能这样,不能这样,好,装心哥哥以后再也不逼你了,你不要再这样吓我好不好?装心哥哥有言在先,你生我生,你死我死,绝无虚言!” “仙儿不是想死,只是实在倦了……” 莲仙目空一切地看着正前方,一脸的水珠,分不清哪些是水哪些是泪。 白氏郎轻轻的为她擦拭,长叹了口气,“尘缘的债那么重,装心哥哥也背不动,更何况是仙儿,只是,无论它再重也好,仙儿都不可以被它击垮,没有了你,装心哥哥生不如死。” “装心哥哥,你再抱一次仙儿吧,也许是最后一次了……” 许久,莲仙轻轻开口央求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