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陌上花自开
孟想救下了周若山,却对之前屈辱地离开省城医院,至今无法释怀,也不知面对着欧阳诚麟该说什么好,便一声不响地下了楼,打辆出租车,直奔新华书店而去。 买完了高考复习资料,孟想看时间还早,也没着急,就迈开双腿,朝着家住的小区走去,不由得想起林妙兮在医院门前说的那句话,却让孟想费神猜测了好久,也没能捋清头绪。他此时还不知道银锭事件的前因后果,哪能闹得明白,欧阳诚麟被人举报了,周若山跳得哪门子楼? 到了家门口,孟想习惯地抬手敲了敲,里面没人应声,孟想不禁哑然失笑,心里说道,不知老妈又去哪里鉴宝了。 掏出钥匙,打开了门,一股发霉的气味扑面而来,孟想紧走几步,挨个屋子转了一圈,却发现洗菜盆中堆着他走时的碗筷,至今也无人清洗过,看样子母亲自从前次离家,竟然没回来过。 孟想赶忙摁开手机,翻到了母亲兰盼盼的号码,拨了过去,应答却是不在服务区。 自从孟想的父亲过世之后,兰盼盼的精神状况就出了问题,每天对着墙壁自言自语,还瞒着孟想,在怀中神神秘秘地藏了件东西,搞得孟想整日里担惊受怕,心忧母亲受不了打击,也追随着父亲去了。 丈夫不满三十岁离世,兰盼盼随之精神失常,她所任教的那家小学还算通情达理,每月的工资照发,却不要求她坐班,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只要不闹事,不自杀,彼此相安无事,也没人去和她攀比,她的病情也渐渐地得到了缓解,可以不用孟想接送,自己上下班了。直到前几年,兰盼盼勉强达到了正常病退的年龄段,学校就向上级申报,把她作为特殊情况处理,为她办好了退休手续。 出乎孟想意料的是,母亲退休之后,并不像邻里间的老太太出去溜个弯,跳个广场舞,而是风风火火地迷上了古玩行当,精神矍铄地坐着硬板火车,天南海北地四处参加拍卖会和鉴宝活动,简直称得上是心无旁骛,乐此不疲,而更让孟想感到惊奇的却是,母亲只看不买,从未收藏过一件古物,弄得孟想不禁又开始担心起来,是不是母亲的旧疾复发了。 孟想也曾暗中观察过母亲的状态,每次离家的时候,母亲总是喜气洋洋的,似乎怀揣着很大的希望,兴高采烈地踏上了远去的征程,可回到家中,便皱着愁眉,唉声叹气,好像没遇到她心仪的宝贝,让她倍感失落似的。 兰盼盼难得有这点喜好,孟想也觉着很高兴,尽管也替她的安全问题牵肠挂肚,但为了不扫她的兴致,就随她去了。但他们母子间有个约定,不管兰盼盼身在何处,每周必须和他通一次电话,电话的内容却是千篇一律,母亲先报一声平安,而后便催着他和林妙兮抓紧把婚事给办了,说是等她抱上了孙子,就不到处乱走了,孟想的回答也是一成不变,总是嗯嗯嗯地应承着,却没有实质的东西。 孟想静下心来,想了想,又翻看了一眼手机,却发现母亲将近十天都没来过电话了,心里莫名地紧张起来,便忧心忡忡地刷完碗筷,又把房间打扫了一番,牛莉莉的电话也来了。 孟想赶到了长途汽车站,和牛莉莉一道,乘车到了镇上。孟想原本打算两个人分开来走,各自步行到西岳村,却瞧着牛莉莉面色惨白,心有不忍,便给她叫了辆出租车。 就在车子起步的时候,牛莉莉突然喊着肚子疼,吓得孟想不敢大意,便也上了车,陪着她回到了村里。 天近黄昏,出租车在卫生所门口停了下来,孟想刚把牛莉莉给搀下车,就见李村长从村委会里走出来,扭头瞧见了他正在拉扯着牛莉莉的胳膊,便赶忙对李村长笑道:“李村长,你安排的事情,我办好了,回来遇到了她,就把她给稍回来了。” 李村长满腹狐疑地瞅着他们俩,却没开腔,而是接过孟想递过去的那袋书籍,嘴里哼了一声,扭头走了。 孟想刚回到卫生所里,李桂花就来送饭了,还冲着他嘲笑着包天地:“孟医生,太好玩了,那个包天地也不知道听谁说的我想考大学,还从省城给我买了一套书,让我爹捎给了我,他上学那会,都是抄我的作业,他给买的复习资料,我敢用吗?” 孟想这才明白了,李村长为什么不让说是他给买的,原来这里面另有玄机啊,便笑着说:“高考的复习资料谁都能用,不分谁买的吧。” “那好,我听孟医生的,权当是他自作多情了。”李桂花唯孟想马首是瞻,听到孟想这般说了,就打消了顾虑,便又兴致盎然地问道,“孟医生,你猜我为什么想考大学?” “那还能有啥原因,为了明天更美好,就要有上进心,等你考上大学,将来到城里工作了,不仅视野开阔了,生活质量也提高了,说不定还能当个女白领,成长为商界的精英人物,到那时,你的前途就不可限量了啊。”孟想打心底支持她专心复习,努力考上大学,那她的人生轨迹还真的难以预料了。 “我不想当啥白领,也不愿进城,只要能考上一所学医的院校,也像孟医生那样,将来回到村里,为村民们问诊瞧病,就心满意足了。”李桂花满脑子的心思,都在孟想的身上,这次萌发了考大学的念头,也是从网上查来的,看到想从事医疗行业,取得执业医师资格,必须要读完医学专业,这才下定决心,复习备考,为以后的从医做准备,以便拉近与孟想的距离。 既然李桂花有学医的理想,孟想当然要鼎力相助,就鼓励着她说:“好,学以致用,为民造福,我赞同你的想法,你尽管在家好好复习,有不会的地方,可以随时找我来问。” “那太好了,谢谢孟医生,从明天晚上开始,我能不能趁着送饭的机会,请孟医生帮我复习呐?”李桂花扬起笑脸,满心欢喜地问道。 李桂花的理由无懈可击,弄得孟想不好拒绝,便浅浅地笑着,算作默许了。 “挺大个姑娘,在人家小伙子的屋里,胡扯六拉地不肯走,嫌不嫌害臊呀?”窗外突然响起了李村长的叫骂声,李桂花赶紧收拾碗筷,慌不迭地出了门。 孟想细听着外面的动静,却没法去和李村长解释,只好坐在屋子里,没动地方。 就听李桂花对李村长吼道:“我和孟医生谈正事哪,你来掺和啥?” “你们能有啥正事,无非是狗扯羊皮,男欢女爱,还能研究什么国家大政方针啊?”李村长瞧着李桂花和孟想粘在一起就来气,嘴里自然也没好话跟着。 李桂花却愤愤不平地叫嚷着:“人家孟医生要帮我复习功课,却惹得你来瞎添乱,好像你懂考大学似的?” “让他帮什么,明天我去找包天地,让他陪着你复习,弄不好还能考上个好大学哪?”在李村长的心里,包天地无所不能,好像地球离了他,转眼就要毁灭了。 气得李桂花哈哈大笑,扭头冲着卫生所喊道:“哈哈哈,孟医生,你听听,我爹让那个大草包来辅导我,还不得让他把我带进沟里啊。” 孟想无心偷听他们爷俩吵架,便把窗户关严,又给母亲打了一遍电话,这次竟然关机了。 接连几天,母亲依然是杳无音信,可把孟想给急坏了,又像只无头的苍蝇,不知去哪里寻找,便寻思着先到派出所报案,向警察求助。等他走出了村口,抬眼望见了莲花峰,却猛然间想到了那位隐居在张超谷的扶摇子,不禁突觉眼前发亮,暗暗地笑骂着自己,想那扶摇子乃是得道高人,定然能掐会算,母亲身在何处,一问便知,何苦把自己急得团团转,还要去麻烦人家警察,真是个大傻缺。 孟想跑到后山脚下,又念起扶摇子和蕊儿姑娘过得清苦,连忙返身回到村子里,买了好多的吃食和酒水,这才急匆匆地赶到了石墓的门前。 刚要推门而入,孟想却听蕊儿姑娘在身后唤着他:“孟公子,莫非你是要在这石室里住下来吗?” “嘿嘿,蕊儿姑娘换上这身行头,竟变成了引领时尚的俏佳人。”孟想扭身来瞧,却见蕊儿姑娘身穿裙装,脸上还挂着个墨镜,显得亭亭玉立,风采夺目,便由衷地赞叹了几声,又举起手中的塑料袋,笑着回道,“看你们在山中缺吃少喝的,顺便就带来了些,我还有工作要干,怎能像你和扶摇子那般的逍遥啊?” 孟想也没用蕊儿姑娘头前指引,而是轻车熟路地走进了石室,就见扶摇子盘腿端坐在罗汉床上,正在闭目打坐,听到了脚步声,便开口去问蕊儿姑娘:“办妥了?” 蕊儿姑娘微微地点下头,转身去了离门。孟想不经意地瞧了一眼她的背影,竟惊诧得张大了嘴巴,却没敢喊出声来。 瞧着孟想一惊一乍的模样,扶摇子淡然失笑:“哈哈哈,年轻人,有什么可惊惧的,老夫只须施个障眼法,那根羽箭便可隐而不见。” 蕊儿姑娘换回了原来的装束,移步来到孟想的身边,接过他手中的袋子,就在扭身之际,只见扶摇子轻抖拂尘,而那根插入她后心的箭杆,再次显现在孟想的眼前。 孟想此番亲眼见识了扶摇子的道法,连忙跪地求道:“晚辈母亲离家多日,至今尚无下落,还请老人家施展法术,查探一番我母亲的去处,以解晚辈的燃眉之急呀。” 听闻孟想的苦苦哀求,扶摇子也没答话,而是伸出一只手来,捻指算来,稍许过后,便闭目叹道:“风餐露宿,情有可原,劫数难逃,天命所归啊。” “啥意思?”孟想跪伏在地,听到扶摇子道出一句劫数难逃,不由得急火攻心,双手抓住扶摇子的双膝,连忙吼问着。 扶摇子却微微地摇着头说:“天机不可泄露,你只须凝神静气,等待着她的消息吧。” “老人家,请您别再故弄玄虚了好吗?我母亲含辛茹苦的把我养大,如今她下落不明,怎会让我心安呀?”孟想双目含泪,心急如焚地喝问着扶摇子。 “老夫焉能不晓得,你与母亲十指连心,相依为命,但天道伦常,命数有序,你只须顺其自然,凡事莫要强求便是了。”扶摇子摇头晃脑,嘴里尽是些废话,就是不肯言明孟想母亲的落脚处。 扶摇子云山雾罩地不肯据实相告,弄得孟想以为母亲遭遇了不测,便撕心裂肺地哭嚎着:“老人家,求您救救我母亲吧,就算我当牛做马,结草衔环也要报答您啊。” 蕊儿姑娘似是在离门内也替孟想心急,便快步走了出来,冲着扶摇子喊道:“你就别难为孟公子了,究竟她娘如何了,还不把话说个透彻?” “唉,孟公子,老夫何时说过,你母亲性命堪忧啊?”扶摇子目光祥和地瞧着悲痛欲绝的孟想,伸手把他搀扶起来,表达着心中的不满。 扶摇子话既出口,孟想的心里又燃起了希望,竟破涕为笑:“嘿嘿,老人家,我母亲真的没事吧?” “自然无碍,但要经历一番劫难,不过嘛,她可全都是为了你的安危,才不辞辛苦,游走四方的呀。”扶摇子总算说了一句靠谱的话,却又勾起了孟想的忧虑来。 没等孟想开口去问,蕊儿姑娘赶紧替他求道:“那就请希夷先生做法,化解了她娘的危难,不就高枕无忧了吗?” “一派胡言,哪怕老夫再有本事,怎可逆时而行,改天换命,而且他母亲此番的劫数,皆为天定,哪怕是孟公子跪死在老夫的面前,老夫也无能为力喽。”扶摇子言罢,又把眼睛闭上了,似乎不愿再听他们两个没完没了地呱噪。 孟想明知求不动扶摇子了,便在嘴里叨咕着:“您说我母亲是为了我,才不畏艰辛,出门远行的,可我怎么懵懂不知呢?” “既然你娘安然无恙,你也别兀自伤悲了,所谓冥冥之中,自有定数,谁也没法子,还请孟公子稍安勿躁,只等着你娘回来吧。”蕊儿姑娘心地善良,见不得一个大男人感伤落泪,便轻柔地劝导着孟想。 “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孟想刚把眼泪擦干,谁知就在此时,扶摇子又念叨了一句。 孟想听闻扶摇子口出谶语,连忙在心头嘀咕着,“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应该是出自吴越王钱镠给他夫人的一封信,意思是春天到了,田间阡陌上的花开了,你可以一边赏花,一边慢慢回来。 “不对吧,如今已然是夏末秋初,老人家吟出这句话来,莫非是说我母亲还要等到明年的开春才能回来?”孟想琢磨了良久,才回过味来。 扶摇子再不言语,蕊儿姑娘生怕孟想太过纠结,以免伤身,便在旁宽慰着他:“孟公子莫要忧虑,既然你娘有了归期,你又何必如琢如磨,牵肠挂肚呢?” “蕊儿姑娘,如今陌上花开多时,可我母亲出门多日,必定风尘仆仆,忍饥挨饿,却让等到来年的春天,怎能让我放心得下呀。”孟想知他母亲习惯了紧衣缩食,出门都不肯坐个卧铺,全靠一张硬板票,支撑着她那日渐衰老的身体,而且还时常用一个馒头,几口水,就对付了一顿,此刻念及到此,心里犹如针扎般难捱。 蕊儿姑娘掏出方帕,善解人意地替孟想拭去泪痕,柔声的问道:“好了,别乱想了,有两桩趣事,不知孟公子可否想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