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相谈甚欢
这时候三楼到了,柳默林忙示意我到了,我们一起走出了电梯。“你好,小程,我们又见面了。”他在我前面慢慢的走着,也没回头,对我说着。身穿深灰色的呢大衣,笔挺的西裤,皮鞋擦的锃亮。那围巾确实恰到好处,暗红色的,衬得整个人十分有质感。柳默林个头180以上,和牧田差不多,身材比牧田稍显的壮实一些,很有中国北方男人的味道,面庞轮廓鲜明,五官的线条刚毅,脸型瘦长。加之是读书人,所以又多了一份文人的情怀,说话的时候也是慢条斯理的。 “小程,就是这里了。” 济新时刊。门前挂的牌子。柳默林推开了门,一个大约60多平米的房间,里面并着放了八九张座子,桌上杂乱的堆着信纸信封报纸文具之类的东西。 “你看看怎么样?”柳默林坐在桌角上。笑着问我。 “挺好的,我喜欢这里” 柳默林随手拿起一本书胡乱的翻着,半天挤出一句话“我实话,小程,我不知道该给你多少薪水。” 我也不知道如何回答,难怪他也难以启齿,也许因为他是读书人,谈钱的话会觉得特别俗气,而又不得不谈。“别叫我小程了,怪别扭的,叫我依童吧。” “好的,依童”他点头笑了笑,有些腼腆。 “其实我不在乎多少薪水,我觉得这里挺好,你看着给多少都可以的,呵呵” “你看,我都觉得太俗气了,我讨厌这样的话题。那我就先给你其他员工一样的薪水,以后咱们报社做好了再涨。不讨论这个话题了,真没意思。”柳默林看着都快有点抓狂了,不停的搓着手上的书。 “嗯,好的,对了,其他的同事呢?”我环顾了一下四周 “我让他们下午来的,上午我想在这等你,安静。我早上还在寻思如果你没来或者纸条弄丢了,我又找不到你可怎么办?呵呵。。。当时也没有留你的住址。” “怎么会,我答应的事情一定做的到。” 他点着头冲着我笑着。抿了一下嘴。“这是很好的品质,对吗,你家住哪呢,离这里远吗?” “不远,好像隔了几条街吧。在紫林路。” “法租界,挺好的,那里治安挺好,至少不会时常的发生向上次日本兵在大马路上杀人的事情。”他深色有些凝重了,肯定是又回想起上星期发生的事情了。“对了,你先生是在外资公司做事情的吧?” “是的”我有点紧张,他要是问我是哪家公司我该怎么回答。“对了,我的工作具体是什么?”我忙避开了这个话题。 “嗯”他从桌上下来了,慢慢的在房间踱步。“你原来工作过吗?” “工作过” “是什么样的工作呢?”额~~~开始问我的工作了。 “其其...实就是一些法律文书之类的,一般的日常办公我都可以。” “哦?”他眼睛一亮“你是学习法律的” “额.....可以这么说。”我额头上都冒汗了,我说实话也......唉! “那太好了,得来全不费工夫!”他欢喜的在房间里走来走去的,说话都有点语无伦次了。 “你过奖了,我略懂。略懂,” “真的,我需要开个英文专栏,翻译时事评论,主要就是给租借的外国人看的,你很合适。” “谢谢你的赏识只是我从来没有接触过报刊和新闻的工作,不知道能不能做的来”“没有什么问题,什么都是从零开始的,我也一样“ 中午柳默林请我去隔壁街的一家西餐馆午餐,以谢谢我上次对他的帮助。中央的钢琴上响起了熟悉的旋律,致爱丽丝。“其实我对你真的是一见如故,起初我很赏识你的勇气,而今天让我看到了你的性格。我说的可真不是客气话”他坐在桌子对面认真的看着我。说实话我很喜欢民国时候的读书人的气质,不矫情不谄媚,如同一汪清水,清澈见底。固执有固执的特色,执着有执着的坚韧,他们总是有自己的一套理论体系,不喜盲从的桀骜。而我真的觉得惭愧。因为我一直觉得我们这个时候的人读书和民国时候的人读书的目的不同,我们更多的是为了一张纸,就是各类证书,或者是一碗饭。而他们不同,他们更多的是为了理想自由,而我们的也为理想,但理想多数确是金钱。 “呵呵。”我实在不知道怎么说了。 “其实我家里很反对我办报纸,说现在时局动荡,怕我出事儿,而我总不能因为要出事就什么不去做,既然不能拿起枪,那就拿起笔吧。” “是父亲反对吗?”我问道 他惊讶的看着我:“是的,你怎么知道。” “猜的呗,母亲不会这么说话的。” “哈哈,是的是的,家父是个生意人,利益优先利益优先。”他无奈的喝了一口水,继续说道“其实父亲原来不是这样,他在大清朝时候是中了榜眼,初入仕途的时候也是想一展报复的,熬了几年终于入朝为官了,那时候正赶上慈禧老佛爷和光绪帝掐架掐的正厉害的时候,最后光绪帝被关在了瀛台,很多人受了牵连,包括父亲。父亲其实也不是帝党,因为他并不赞同维新党的一些理念一些做派,觉得很激进不切实际,他们竟然想请伊藤博文来主持维新,你说是不是胡闹。老佛爷那时候太过生气了,只要是她认为是鼓捣皇帝闹维新的都革职了,包括家父。家父从此就无心仕途无心政治了。但是现在不同啊,这不关政治啊,这又不是国内的内战。这时赤裸裸的侵略!”他说的越来越动情,声音已经很大了。周围的人都在侧目看着我们。 “你父亲肯定想你帮助他做生意的吧”我想让他平缓一些,于是转移了话题。 “是的,我家就我一个儿子,我今年三十多了,他原来送我留洋也是为了我学好了眼界开了,能回来帮他,可是我不喜欢做生意啊,硬是要给我娶亲我也不要,我在他眼里就是逆子,所以我现在也不回家,我就自己做我的报纸。只是上次报社被抄了,没办法,父亲知道了就让我先用着这个办公室。我也不能太不听话了,就应允了。” 呵呵,眼前的这个男人是个富二代。仔细的看着柳默林。用今天的话来说绝对是高帅富了,而且竟然还是有文化的高帅富。唉,只可惜比我大了八九十岁~~~。 “想什么呢?”柳默林用手在我面前晃了晃,我才回过神。为我刚才瞎想的事情脸红“想什么呢?乐成这样的” 晕,我竟然还乐出来了。怎么这么喜怒形于色呢!我连忙摆了摆手:“没什么啊,和你聊天很开心!听你讲的觉得很有意思。” “呵呵,我也是”柳默林笑着露出了洁白的牙。“依童,你是在哪里学的法律?女性很少会学这个的” 还好我有准备。“美国的一所大学,不知名的” “哪里,你很优秀,那你的先生呢,同学吗?”看来他是准备打破砂锅问到底了。 “不是的,是在美国认识的,比我大不少呢。不是同学”我继续编着,都是牧田和我串好的,谁问都这么说。 “哦,他很幸福。”他的眼中透出了点点忧伤。而他自己却没有觉察到。 午餐过后,我们又回到了69号华强大楼。他站在街边指了指这栋楼,微微的叹息声。说其实他父亲比他还要希望国强,才亲自取了这栋楼的名字。只是他太不愿意涉足政治。他的父亲是济南商会的会长,由于前些日子日本人占领了济南,为了不使济南城出现大乱,找他父亲希望他能出任市长,他的父亲一直称病直到现在。由于他父亲和首相近卫文磨的父亲近卫笃麿的私交甚好,日本人也不敢对他实行强硬态度。而近卫笃麿是日本贵族,由于愤慨于列强瓜分前清,他主张日清同盟,东亚保全。所以和张之洞,荣禄都有很好的私交。和柳默林的交谈让我热血沸腾,确实那是我几乎没有的血脉喷张的感觉。我总是在读历史,总是希望把自己代入进去。那时我是旁观者,而今天我才真正的觉得自己在亲历着历史,内心真的是无比的感慨。 不知不觉我们到了报社,已经有同事在了,大概两三个人围坐着谈论时事。看到我们进来,便停止了谈论了。 “来来,我给大伙介绍下,程依童,以后我们的新同事。” 我上前一步,向大家笑了笑,我在超过两个人的场面就会犯怵,我的又一缺点。 就这样,我又认识了报社的摄影师李名扬,编辑余华,编辑王克力,他们都是原来报社的人。从他们的谈话中我才知道,因为上个星期的查抄,他们失去了三个伙伴,其中有两人在家中养伤,另外一人在宪兵队。他们也在积极的准备营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