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一笑堂
第二天，妲寧一大早就被丹姨带走，说是去见培训老师，若尘也很无聊，就走出丹姨安排的临时住处闲逛起来。 这里处于新老城区交界处，新城区高楼林立，繁华热闹，但对若尘没有吸引力，他径直往老城区而去，觉得那里更有意思。 津城历史悠久，建城已有千年。老城区不大，街道不宽，但仍可见过去的格局。临街有很多老字号，还保留着许多大德王国古代流传下来的民俗风情。街道与街道之间，有许多小巷相连，其中也有很多店铺，深居陋巷，竟也能在这里存在下来，很不简单。 若尘就在老城小巷中徜徉，见到很多传统行业，比如炼器所，尤如打铁铺，练器师根据顾客需要炼制各种器械，有兵器、灵器、暗器、祭器等，五花八门。比如炼丹阁，既收购炼丹药材，又出售自制灵丹，高中低品级齐全，价格差异很大。有测字相面的，有代写对联书信铭文的，甚至有帮办红白喜事的，人生各行各业，这里一应俱全。 忽然一股药香吸引了若尘的注意他抬头一看，一个不大的门面，挂着一匾，上书“一笑堂”，显见是一药铺兼诊所，里面空荡荡没一个顾客，当门诊案后坐一白须老头正在打盹，门口张贴一招聘启事：招药童一人，薪酬面议。 也许被店堂里挂的那幅太极图吸引，若尘竟走进去，站在打盹的老头身边，也不打扰他，只静静地等着。 半晌，老头一个激灵，睁眼一瞧，一个七八岁的男孩站在身边。 “哦，不好意思，小哥有事吗？”老头擦了擦撂在案桌上的眼镜，戴起来看向若尘。 “老先生，您不是要招个药童吗？您看我行不行？”若尘问。 “你，你多大啦？懂药材吗？”白须老头一怔，然后和蔼地问。 “我叫若尘，七岁了，从小在德岭山中，经常采草药，懂一些药材。”若尘专门学过植物学，对药材也有研究，倒不是对老头扯谎。 “呵呵，那我考考你。”老头顺手从身后一筐草药中取出一根带有几片叶子的草，“认识这个吗？” “这是金钱草，我们又称它rou馄饨草，有清热袪毒，止血生肌，利尿杀虫消炎的功效。”若尘稍一瞧，不假思索说出来。 “嗨，好，真是个聪明孩子，不仅识药，而且能说出药性，不简单。再看看这是什么？”老头很高兴。 “葛根，又称甘葛，有升阳止泻，生津止渴，透疹功效。”若尘毫不为难。 “好孩子，真棒。”老头十分兴奋，这年头这世道竟有人对野生药材感兴趣，还是个小孩子，这真是天上掉下的宝贝。 “你想做药童？”老头不敢相信。 “是，请老先生收下我。”若尘很诚恳地说。 “收了收了，只要你愿意，做我徒弟我也答应。”老头应声不迭，高兴极了。 若尘恭恭敬敬行了一礼，他一向尊师重道，只要教他一点东西，他都会很敬重的，老头更喜欢了。 “我姓黄，名元玉，四百多岁了，该入土啦，行医一辈子，没啥大成就，总算没治死几个人，作孽不多，垂暮之年还能有你这孩子来陪我，真是幸事。”老头很感慨，有些激动。 “黄先生，您都四百多了？高寿啊！”若尘很吃惊，看上去老头才七八十岁，没想到这么高寿，而且还能坐堂看病。 “老了，不中用了。我年轻时修炼，很早入神魂境，后因魂力受伤，功力退化，无法提升，这才弃武行医，以医道弥补修炼，倒也延年益寿，痴长了这么多岁。” “哇，先生还是神魂境高手，太牛了。”若尘其实已用魂力扫描，知道黄老先生的修为大约神魂境稳定期，而且感觉到他魂力精纯，但真元不浑厚，阻碍了他的修为提升。 黄老先生定睛细瞧若尘，然后拉住若尘的手，伸一指搭在若尘的脉上，只一会儿，惊讶地上下打量若尘，仿佛见到很奇怪的东西。 “若尘，感受你的气息，最多真气境一层，对一个七岁孩子也是奇迹了。可搭你脉象，真元浑厚至极，我这么大年纪，阅人无数，你这种情况还从未见识过，你自己知道其中原因吗？” “我从小在深山，曾吃过几枚仙灵果，得到一人传承，就觉得真元雄浑，但武力差劲，仍在练体境。”若尘知道真元状态瞒不了黄老，只能托辞得到川普传承。 “那可是天赐福缘，可遇不可求啊。你可知得到什么人的传承？”黄老惊异不已，又激动了。 “叫什么川普的。”若尘回答。 “什么？川***？那可是神州大陆的传奇，他不是早成仙啦？”黄老彻底震惊了，再搭一搭若尘的脉，的确感知到圣元境的气息，很强劲。 “我也不知道，迷迷糊糊中好像有点感觉，但我没见过什么人。”若尘只好含糊其辞。 “真是奇缘。若尘，拥有这么浑厚的真元，将来必然有大作为。但你太小了，切不可让别人知道，斯人无罪，怀璧其罪，要防止别人打你主意，要能自保啊。”黄老先生很真诚地忠告，若尘很感谢他的关心。 这下黄老先生也不把若尘当药童看了，川***传承人岂能给他当药童。他邀若尘坐下，反正也没人来看病，整个药铺冷冷清清，倒也安静。 若尘看见旁边有茶具，就手脚麻利地烧水泡茶，这一老一少就在一笑堂中坐下品茗聊天，黄老越看若尘越是喜欢。 “黄老先生，您这么高龄了，家人怎么还让您在这里开诊馆，您该在家颐养天年了。”若尘对老人家也有疑惑。 “家人，呵呵，家里人说起来既是太多了，又是太少了，合不来，这样最好。”老人笑笑，颇为酸涩。 若尘不解，瞪大眼晴看着老人。 “我今年已四百六十多岁，三十岁有儿子，六十岁不到有了孙子，他们如果活到现在，我们恐怕要以兄弟相称才是。可惜他们都死了近两百年了。现在他们的子嗣繁衍下来有很多，当今三四十岁的黄家后代不知是我的十三世还是十四世孙，怎么称呼我都搞不清，只好一声老祖宗糊弄糊弄。把我供养在家里，还不如把我送到家庙祭堂正中就座呢。”老人说得挺幽默。 “神州大陆修炼到神魂境，只要没什么变故，活到三百岁正常，一般这样的老前辈早就隐世闭关，追求飞升成仙了，只是我一向胸无大志，当觉得无法提升修为飞升成仙后，我就开了这一笑堂，经历世上风云变幻，阅尽人间沧桑炎凉，就这么浑浑噩噩，稀里糊涂，开医馆近四百年，现在还能动，我又不求名利，天天在这坐着，对我来说就是颐养天年了。如果把我关在家中，哪怕伺候得再好，我肯定早被供奉到祠堂上了。”老人精神矍铄，说得挺带劲的。 若尘对老人家钦佩不已，淡泊宁静，无欲无求，豁达乐观是老人长寿的秘诀。 “凡是能修炼到神魂境以上的人，绝大多数都是心智俱佳，执着坚韧之辈，像我这样什么都无所谓的极少，简直就是异类。他们遇到困难，必是作为人生挑战全力抗争，凭毅力和勇气拼命前行，而我只稍稍试探一下，就知难而退，自诩顺势，实则怯懦懒惰，谁知上天竟让我成一老不死来惩罚，我有时也在想，如果我那时坚持强化修炼，会不会早已成仙了？但每次答案都是否定的，我还是接受老而不死的惩罚罢了。”老人谈及往事，并未有何遗憾或懊恼，心态真好。 “老人家，您的心境超凡脱俗，云淡风清，淡泊乐观，真令我们后辈敬仰。”若尘由衷赞叹，不过就这几句话让黄老先生心中一凛：这是七岁小儿说的话？ 黄老先生想了想，接着聊：“你说我超凡，还脱俗？其实我就是一个守在这一笑堂，不想远离红尘的俗人而己，我能活这么久，就是因为舍不得离开这俗世吧。” “唔？”若尘不解。 “我家祖传行医，我修炼不成弃武从医，神魂境的修为又让我能将医术深研发扬，靠好运解决了几个疑难医案，一时就成名了，也混了个神医称谓，那时的一笑堂天天人满为患，我就是想和你这样聊天也没时间。”老人笑了，但毫无得意之情，“这种热闹持续近三百年，我本可早就挂牌退隐，但就是恋着这份行医的快乐，热衷和世间各式人等交流，从他们的言谈中知晓这个世界变化，可谓其乐无穷。近几十年大德变化很大，尤其是现代医学崛起，我这里也就逐渐冷清，直至现在门可罗雀。若非一些武林门派中还有些老主顾不弃，一笑堂早就该关门大吉了。”老人淡淡叙述，也无悲戚之意。 “您如何看现代医学对传统医术的冲击？”若尘很好奇。 “时代总是在进步的，新旧交替是自然的，但新的东西一定是先进的吗？我看不一定。”老人喝一口茶接着说，“我们的传统医术立足于对人体整体的认识，人体的每个部分都是一个整体的构件，互相依存，互相影响，一个部件发生问题，必是整体出了什么问题，要治标必先治本，所以传统医术最难做的是辨析病源，然后对症下药，以激发人体的自愈能力为主要手段，争取痊愈。而现代医术则是用先进技术手段发现出现问题的部位，然后通过置换、切除的方法淘汰部件，或用什么现代药物进行消炎杀毒，见效要比传统医术明显多了。人都是急功近利的，眼见这种立竿见影的效果岂有不立马跟风的，所以传统医术走下坡路也就必然了。”老人娓娓而谈，依旧淡定。 “如果现代医学能真正让患者彻底痊愈，那把我这种老不死淘汰掉我也甘心。只是我感到这种头痛医头脚痛医脚的方法并未真正解决问题，拿掉病灶，人的肌体就少了个部件，整体运转就有故障，联带会使其他部件出问题，图一时好受牺牲整体的健康，可说是得不偿失。另外现代药物不知用什么方法制取，总之比传统药物取自天然要厉害得多，为医者皆知是药三分毒，用药要君臣佐使水火相济，现代药物在治这个病灶同时无形在毒害其他器官，最后是利是弊恐怕不是一时半刻能看出来的，我总觉得有问题。只不过我老了，又从不干涉世事，不过谈闲罢了。” 若尘听得老人之言，频频点头，心绪难平，联系地球情况，结合近来修炼体会，觉得老人家的看法确是透彻。 “近百年来大德变化很大，社会发展越来越先进，技术发明层出不穷，人的生活节奏也越来越快，我老朽了，跟不上时代了，但我冷眼旁观，这个世界正从修炼世界向享乐世界转变，所有的先进技术均是减少人的体力甚至脑力负担，以致于人不需要什么修为就能纵横于大陆，这样人们还需要修炼？还能追求飞升成仙？是前人修炼方向错了还是今人偏离正确的道路？我已困惑了。”老人家四百多年的经历，让他一眼就看出眼前的问题，若尘知道这是巅皇意志的成果。 “现代人越来越浮躁，越来越焦虑，气息运行不稳，修为提升也是急功近利，这样下去别说飞升成仙，就是圣元境都难突破，以后恐怕神魂境都会稀罕，这不是人类进步，应该是倒退。”老人家断言，“随之而来的是疾病增多，难以痊愈，本来可以通过静休自愈的，现在要吃药输液，我见到许多人的体质，包括我的后代，可说是每况愈下。听说大德现在扬名神州的首推医学，建了许多超级医院，每天竟是人流滚滚，繁忙无比，这世上哪里冒出这么多病人，哪里出现那么多种病？难以想象。” 黄老先生话匣子打开，非常健谈，将自己的感想和盘托出，也不管眼前不过是个七岁顽童。其实他已觉若尘不凡，又觉与若尘投缘，因而长篇大论，说得心胸大畅。 若尘很感谢老先生的平等相待，论年纪，他都不知如何称呼老先生，然而老人与他交谈，毫无以老卖老之意，反而坦然将自己的疑惑和见解提出，如同遇到知己一般。若尘知道，这是老人赤子之心的表现，正因他一向坦荡，所以才会豁达乐观，才能平静地对待大千世界的变幻。 “老人家，您看问题真的很深刻，但容量太大，我一时还消化不了。今天在这里能聆听您的教诲，是晚辈的荣幸。我还有一些问题请教，明天来这里看您，行吗？”若尘恭敬地对老人说。 “好啊，欢迎。你是我这些年遇到的最投缘的人，我很喜欢你。”老人开心地说。 于是若尘告辞，走回他和妲寧的临时住所。还未进门，就听妲寧在里边喊：“若尘，若尘，你上哪去啦？”声音里有些焦急，也有些兴奋。 “在这儿。”若尘赶紧三步并两步蹦进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