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明空,弘治暗争五
当阿罗出现的刹那,沉书便立时向后退了一步,眼睁睁地看着他淡淡一笑,往前一行。 媚娘淡淡一笑,上前一步道: “果然,当年媚娘初入宫时,就常听人道,说诸位王嗣个个皆****过人,然其中最出众者,却当数次子安陆王文武绝世之材,难得一见。” 阿罗淡淡一笑,眉目明朗,却隐隐带着些忧伤: “娘娘却是过誉了,若论起文绝世之材,却得数兄长才是。” 媚娘闻言,也不由叹道: “这一点,媚娘倒是也曾数度听闻的…… 想当年太原王之名,天下皆知。惜憾英年早逝。到底是天意不舍明珠入凡尘啊……” “天意……” 阿罗突地冷笑一声: “若是天意,那咱们兄弟,倒也真的只能认命了。” 媚娘目光一定,看着阿罗: “莫非当年之事另有内情?却不知阁下……” “还是与舍弟一般都叫先生的好。阁下之称,只得王嗣使用,如今这里只有阿罗,只有沉书,旧年承道承明,已不过是宫册上被划去的两个名字罢了。” 阿罗点了点头,淡淡道: “是,当年大哥之死,并非天意,而是人为。” 媚娘睁大眼,看着阿罗,却不言语。 沉书目光也微黯然,只是垂首看着地面。 阿罗点头,轻道: “当年人人都觉得奇怪,皇叔……不,该呼先帝,与先父之间,情分极深,却远非那自幼便被险些逐出国公府门的巢剌王所能及,且先父也非那等愚昧之人,自然也不当如此便轻易被巢剌王所间离。 可他偏偏做到了,理由为何?” 媚娘微一怔,却不由惊骇道: “莫非太原王之死……” 阿罗淡然: “后廷之中,要让一个意气风发,自以为人人皆对自己喜爱有加的少年死得不明不白,实在是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除非……” 他看看媚娘: “除非这个少年能如当年的主上一般,宠而不骄,大慧若愚,懂得隐藏锋芒。” 媚娘心中一凛: “难道就为了离间先帝与隐太子之间的情义,巢剌王就能做出这等事?” “做出这等事的人不是他,而是他的女人,也是那个想嫁先帝想嫁疯了的女人——或者该说,她拿了主意,巢剌王,不过是她手中的一把刀而已。” 阿罗淡淡道。 媚娘深吸一口气,半晌才道: “为何?她对先帝情深一片,为何……” “娘娘****知机,于人心之觉察,世所罕见,对朝局政野之观,更是当朝诸臣难及项背。是故才会被长孙无忌视为大敌。 难道娘娘是要与阿罗开个玩笑,说杨淑仪为何如此行事,娘娘竟半点不知不懂?” 阿罗反问。 媚娘沉默,半晌才轻轻道; “先帝与隐太子兄弟手足情深一片,固然先帝当时已有争储之心,亦然其材高于隐太子许多。可若非巢剌王从中离间,只怕隐太子也好,先帝也罢,都无法堂而皇之地给自己一个理由,去主动对对方下最后的杀手。” 说完那些,媚娘又叹了口气: “自然,储位之争,便只会走向两种结局: 一,两败俱伤,渔翁得利,这皇位最终落在他人头上。 二,先帝退出,成全隐太子。 然而便是这后一种,也未必能保得先帝性命,因为他最终也难免落得两种结局,要么郁郁一生终为人臣不能得志,要么最终死在隐太子身边那些主张铁血手腕的幕僚手中。 至于当时一心以为可以分都而治,保全两字的高祖皇帝的看法…… 说句大不敬的话,这也只有高祖皇帝以为其事可成。 ——而这些结局,都是深爱先帝,也誓以立于先帝之侧,取代先皇后娘娘之位的杨淑仪绝对不能看到的。” 媚娘轻道: “她是先朝帝女,更是长于宫治政局的杨淑仪,所以她很清楚,这条路,不是生就是死。 她唯一的办法,便是借着一个深爱她的男人的野心和欲望,逼自己最爱的男人,不得不做出一个虽然很正确,却也会让他痛苦一生内疚一生的选择。 所以…… 暗杀太原王,再将此事盖在先帝头上。 如此一来,自然便是一个隐太子誓要为自己爱子复仇,深恨小弟的局面。 而隐太子为人虽则谦和,却极爱太原王,爱子如此惨死,又是如此危及自身储位的理由,他必然不肯罢休,出手必然也是雷霆手段…… 如此一来二去,原本情深似海的兄弟,就变成了不共戴天的死敌。 但隐太子所长本不在此,何况他到底也是多少抱着几分犹豫的,必然就会被行事果决,一旦被人激怒便断然不肯回头的先帝所败,最终落得身败名裂,家破人亡的绝境。 而巢剌王其实本便只是一个有些小聪明,野心却大过其才能的人,加之杨淑仪的刻意引导,他最大的倚仗也就是隐太子一倒,自然便也难逃一死。 然而杨淑仪到底是前朝帝女身份高贵,又是与李唐一脉渊源极深,又是对先帝有回护之情,又是一片情深似海…… 先帝自然便不能杀她,而她只要活着,便一定能达成所愿…… 果然,百年难得的杨淑仪啊!” 阿罗的脸色,与沉书的脸色,都随着媚娘的慨叹声越发沉重,半晌才道: “是啊…… 百年一个杨淑仪。 可就是这么一个女人,却害得我们兄弟家破人亡……也罢,论起来也不能算是完全她不是,若非先父心中自有其忧,也不会与先帝至此地步。 往事不可追,只是今事不能推。 所以昭仪娘娘既然已知阿罗身分,想必也知道阿罗是为何才要潜于长孙太尉身边的了?” 媚娘点头: “如何不知? 虽则当年是杨淑仪一谋造成此局……可若非长孙太尉有心从旁推波助澜,引得先帝与隐太子二人兄弟不死不休,只怕诸位阁下也不能沦落至此。 再者…… 当年虽则先帝有心纵生诸位阁下,也的确是借了先皇后娘娘之手将诸位保下。 可先帝与先皇后娘娘能想到的事情,未必长孙太尉便想不到。 所以…… 只怕他当年也是暗中曾经追踪过诸位,不死不休的罢?” “娘娘果然英慧。” 阿罗点头,目光凄凉: “那一日的情形,我至今还记得……尉迟将军是头一个冲进来的——他抢在所有人的面前冲进来,就是要争取一点时间,告诉我们,东宫之中亦有秘道,叫我们五兄弟立时逃跑……” 沉书也含泪轻道: “是啊……当时二哥你还想拉着小妹一道逃,结果却被尉迟将军止住,说他只是想杀可以嗣后的男丁,女儿是绝对不会有问题的…… 我当时还很怨恨,怨恨到说二叔竟然如此狠心,然而尉迟将军却说,旨意虽然是二叔下的,可是装作不小心地把东宫秘道地图在尉迟将军面前掉在地上的,都是二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