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天上掉下个小表妹
安家庄庄外的旷野上,是一眼望不到边的沃土良田,邻近水渠的水田里种的是稻子,更大片的旱地里生长着麦子。时值六月仲夏,青青的绿苗在已经稍显炙热的阳光下几乎是迎风拔节,勃勃而生。田野间的郁郁葱葱之间,间或有几个农人在拔草除虫,一派静谧安详的田园风光。 安家庄位于县城以西二十余里,是通往京师的必经之路,所以这里的官道修的开阔笔直,垫着厚厚的黄土,可并行五辆马车。官道两侧栽植着两排高大茂密的行道树,浓厚的树荫洒在官道上,阳光再毒辣也能给路人带来丝丝凉意。可如今辰时刚过,官道上行人难觅,日头也懒洋洋的才爬过半天,只有一辆华丽的马车和三匹健马从安家庄驰出,沿着官道急急东行。 这是一辆一匹高头骏马拉就的双轮马车,车辕和车轴是用坚固耐用的榆木整根打造,两幅硬木制成的车轮包裹着厚厚的铜箍,车体则使用华贵的香樟木,精雕细刻,描金涂银。车厢内,一脸晦气的安少爷半倚着,有气无力的假装看着车外的风景,而盘膝坐在对面的小七,则是眉开眼笑,一张小嘴自打上车就没合拢过。 车辕上,坐着赶车的小车和书童,紧随车后的三匹健马上,分别是外宅的二管事老刘、养狗的二狗和喂马的小马。 一路无话,小半个时辰就到了华阴城下。 自古关中之地山川险要,易守难攻,有百二秦关的说法。汉初张良曾言“关中之地,阻三面而守,独以一面东制诸侯”,这一面说的是古函谷关,放在今日,就是潼关了。而华阴作为潼关以西的第一座大城,自古有“三秦要道,八省通衢”之称,南依秦岭,北临渭河,广通渠紧邻县城蜿蜒东西,是连接京师与东都的咽喉水道。正因为华阴地处要冲,为兵家必争之地,因此城墙修筑得坚固高大。城墙高近四丈,周长约六里,城基用三合土夯筑而成,表面用青条石砌筑而成。在这个年代,几乎就是一座难以攻克的坚城了。华阴周边常驻三府军士,均为大府,三千六百余人。此时西门外,一队军士正在一名队正的带领下,架起拒马挡住半边城门,对往来的行商百姓严格盘查。 不过这对安少爷一行倒没什么影响。书童早早就拿出一面小旗,上书一个“安”字,军士一见,连例行的检查都免了,搬开拒马挥手放行。安少爷曾听书童说过,安老爷的生意中很重要的一部分,就是给关陇和河南诸郡的府军供应军粮衣帛,与军方关系密切,所以对这一幕也是见怪不怪。 安老爷财雄势大,在华阴素有“安半城”之称,紧邻西门的一家车行,就是他家的产业。安少爷进去找到掌柜,摆出一副十足的孝子相先表达了对老爹失踪的担心,然后交代掌柜派出人手向东都方向沿途打探老爹的行踪。出了车行,旁边的客栈还是他家的,可是他已经懒得再装模作样的扮孝子,干脆吩咐老刘和小车赶着马车挨家通知去,他则把马匹寄存在车行,领着小七、书童和二狗、小马安步当车,满街溜达起来。 在他的记忆中,隋唐时期的城镇,街道两侧都是一个个四四方方的“坊”,坊门开在犄角旮旯的胡同弄巷里,朝着大街的都是一道道高高的坊墙而已。不过眼见为实,起码在这华阴城里,临街两面商号店铺、流动摊位依次排开,吃食蔬果、日用百货、卜卦杂耍不一而足,街道上人来车往,热闹非凡。 安少爷仿佛一头钻进电视里的古装剧拍摄现场,各种稀奇古怪的玩意和新鲜有趣的见闻搞得他眼花缭乱,而小七就更是如此了。她自小就被关进深宅大院,何曾有机会上街玩耍?更何况逛街和购物那可是无论古今的女人与生俱来的天性。她一会儿惊喜的跑到首饰摊拈起一支钗子,一会儿又钻进布庄手摸着一匹花布发起了呆;一会儿大惊小怪的拉着少爷去看杂耍艺人翻跟头,一会儿一手抓着一只胡饼,又对着刚出锅的热气腾腾的煎饼流起了口水……反正不管人家看上了什么,都是回头对着少爷一撅嘴一伸手“少爷我要——”,然后少爷就笑眯眯的挥挥手,一脸不乐意的书童只得嘟嘟囔囔的掏钱。 书童看不惯小七不是一天两天了。少爷对自家下人一向优容,可也没到放任自流的程度。就算以前少爷最宠爱的几个侍婢,也顶多是在少爷面前撒撒娇使点小性子。可自从这次伤愈以来,少爷却像是换了个人,对这个要胸脯没胸脯、要屁股没屁股的柴禾妞简直是宠溺得无以复加。而小七这个以前他半拉眼没看上的黄毛丫头,非但没有感恩戴德好好服侍少爷,时常把少爷拾掇得披头散发、衣冠不整,而且愈发放肆狂妄的不像话,对少爷想打就打,想骂就骂。这不,想要啥就理直气壮的伸手,完全把少爷当成了跟班,好像她才是主子似的。不过人家少爷都没二话,书童自己也只能暗自腹诽罢了。 “唉呀,安兄!好久不见!前些时日听说安兄偶感小恙,现在这是大好了?”两个年龄与他相仿的公子哥拦住安少爷一行的去路,满脸是笑,拱手揖道。 “左边的是本县最大的药商尤家的二郎尤子达,右边的是县学的严老夫子的长孙严域。”书童现在给少爷提醒诸事、介绍生人都成了本能反应了。 “咳咳,原来是尤兄和严兄!我说早上出门的时候怎么听见喜鹊喳喳的叫个不停,原来是因为今日小弟能碰到二位兄台呀,哈哈——”安少爷反应不慢,而且顺便添油加醋恭维起了眼前这两位陌生的“熟人”。 “啊?安兄的意思是……”那两位面面相觑,看着安少爷满脑门子问号。 莫非这时候还没有“喜鹊叫,贵客到”的说法?安少爷尴尬的满头是汗,连忙打岔道:“二位兄台这是往何处去啊?” 一听他询问来由,那两位立刻兴致勃勃,那个不知所以的喜鹊早忘后脑勺去了。尤二郎抢先说道:“安兄有所不知,那京师第一名妓白韶音白姑娘要迁往江都,途经此地,经本县一众世家名流盛情相邀,在城南‘齐六家’执业半月。今日可是白姑娘就馆执业的第一日呢,小弟等岂有不上门一睹芳容之理” 第一名妓?还是京师的!已经活活憋了两辈子、心底早就窜出无名老火的安少爷立马两眼发亮,yin光大盛。 旁边那位严域赶紧道:“虽然据说这位白姑娘貌似天仙,身姿也堪称珠圆玉润,但是年方二八,身子也不是那么……呃,恐怕不合安兄的胃口。” “这是什么缘故?”安少爷莫名其妙。 尤严二位也有点莫名其妙,那个有些性急的尤二郎道:“安兄素喜那个……痴肥妇人,所以小弟担心安兄见了白姑娘,恐怕要大失所望了。” “呃……” 安少爷想起被他赶走的那几个肥婆,明白了这两位的意思,很是尴尬。但是与京师第一名妓的诱惑相比,区区脸皮算毛?他作出一副肃然的表情,说道:“小弟近日经一大劫,劫后余生,已是大彻大悟。所谓仙姿玉色,环肥燕瘦,不过一具臭皮囊罢了,岂有分别?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京师第一名妓在此,我等自当朝闻道,夕死可矣,岂能错过?同去同去!”说罢,已是按捺不住,跃跃欲试了。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好诗好诗!以安兄才情,那白姑娘必然扫榻相迎,说不定还会为安兄服侍枕席呢!”尤严二位一听安少爷脱口而出的“好诗”,登时如闻仙音,周身大爽,一边急急忙忙的张罗下人去寻纸找笔记录,一边由衷的对他大拍马屁,把刚才还争相邀宠的女神直接推给安少爷,毫无妒色。 “哈哈哈,快走快走!”安少爷也不在意,一门心思想去消火。 “慢着!” 随着一声娇喝,一个身穿鹅黄色长裙,浅绿色短襦,眉目如画,身材娇小,年约十三、四岁的小萝莉挡在安少爷面前,两手叉腰,横眉立目,“你又想去干坏事了,是不是?” “这个……”安少爷满肚子的yuhuo被小七浇了个半熄,唯余火星点点,还不死心。他尴尬的挠挠头,环顾自己的身边——书童是自己的百事通,片刻离不得,二狗身大力不亏,像个好保镖,于是他一指小马,“你去陪小七逛街,她要什么你就给买什么,书童,给钱!” “我什么也不要买!”小七眼圈一红,快要哭出来,干脆把手一伸,拦在他面前,“我不许你去!” “这位姑娘是……”尤子达和严域有点摸不清这个小姑娘的来路,看衣饰打扮,像是个婢女,可她对安子建的态度和说话的口气,又绝对不像一个婢女的样子。但是华阴县人人皆知,安家老爷少爷都没有女眷啊? “呃,她是……”安少爷想说小七是个侍女,可哪有对自家少爷这么凶的侍女啊?说出来丢面子他倒不在乎,却担心尤严二人会因为她是个下人而出言不逊,更伤了她的心。尤其是小七似乎也很紧张,两只大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她,泪花闪闪的眼看着就要流下来,于是拉过她,向二人介绍道,“她叫小七,是我的表妹,刚刚从东都来。小七,见过两位兄长。” “表妹?”尤严二人,互望了一眼,惊道,“莫非是嫂夫人?” “啊——”安少爷吓一大跳,这俩哥们吃错药了还是琼瑶附体了,表哥就一定要娶表妹?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安兄怎么还不好意思了?我们在县学读书的时候,不是安兄亲口对小弟说的吗?说你有个表妹在东都,从小定的亲事,只等你年满十六就要完婚啦。如果小弟记得不错,安兄八月份就要年满十六,到时候小弟可是要上门讨一杯喜酒喝的哦。”严域笑嘻嘻的向他解释着,还顺口调笑了两句。 表妹!娃娃亲!!这么俗套狗血的剧情居然发生在我身上?安少爷的第一反应就是扭头去询问书童,可一见这小子一副鼻观口口观心如老僧入定般的表情,嘴角还带着一抹不屑一顾,就知道这事十有八九是真的了,只不过这小子因为自己抬举了小七而吃醋或者不满呢。 “呃,这个……不是你们想的那样的……”安少爷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莫非安兄还有别的表妹?”尤严二人看来颇具八卦小报记者潜质,非要打破沙锅问到底。 “这个……”还没等安少爷想好措辞,刚才还横眉立目欲作狮子吼的小七却一闪身到了他的身边,两只小手挽住他的一只胳膊,一脸的关心:“表哥,你怎么说话语无伦次的,是不是身子又不舒服了?”不待安少爷答话,她又对尤严二人歉然道:“二位公子,我表哥前些日子受过伤,脑袋被打破啦,一直没好利索。所以呢,他现在有时候正常,有时候痴呆,满嘴胡话,请两位公子不要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