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离开,春节
“建斗,在说物理之前,我想先问你一下,你听过‘费思迦’这个词没?”谭良栋在后世学得是工科,物理力学是必修科目,当时他在学物理无聊之际,便去了解了一下“物理”一词的由来。在万历年间,即隆万大开海之后,大批西方传教士抵达中国,和明朝士大夫接触颇多,便产生了很多舶来词,“费思迦”就是根据物理学Physics音译过来的。 这个问题难倒了卢象升,卢象升虽是江南人士,但绝大多数时间基本都是窝在家里读经义,连传教士是什么都不知道,更不用说知道“费思迦”是什么。“良栋,你就别卖关子了,直说吧。” 谭良栋感慨了一下这时期中国自然科学的空白后,继续道:“物理,即事物运转的道理,包含了数学、天文学、医学、农学等一切已知未知世界的科学。王阳明先生的格物学也在物理学的包含之中。” 卢象升闻言点头道:“《淮南子》中曾有一言,‘耳目之察,不足以分物理’,倒和你所说的物理之意相近。” “的确如此,但我所说的物理更多的是指世界万物的客观规律,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或改变。” “这……”卢象升脸色有点变化,晚明心学大盛,讲究道理皆在己心。听到谭良栋这带有很浓厚的荀子色彩的话,卢象升不由得用自己所学反驳道:“心无外物,物以心生,若自己本心不存,这天地万物的规律何在?” “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更不为人心所改变。“谭良栋也反驳道。 这是唯心主义思想与唯物主义思想的碰撞,也是大行其道的儒门理学和被斥为异端的荀氏学说的碰撞。当然,这两人对心学和对荀子的认识还只是停留在一个表层,某种情况下只是为反驳而反驳。晚明心学内容庞杂,分支众多,各个阶层的代表思想都有,荀子的思想也是如此,其主张不单单有孔孟之说,还糅合了同期法家、墨家、杂家的一些主张。 卢象升陷入了沉思,显然是在想着如何反驳谭良栋。谭良栋不想搞学术争论,便对卢象升直言道:“建斗,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想法,天底下没有两片相同的树叶,更何况人,求同存异即可。” “求同存异,当如此!”卢象升闻言,眼前一亮。 “物理大概就是这样。那何为化学?顾名思义,即为‘变化的科学’,以研究物质的变化为主。比如正在窑洞里烧得煤,产生了热量,冒出了烟,烧完后成了灰,这中间煤发生了什么样的变化,即为化学。” 卢象升点点头,说道:“这化学看来要比物理纯粹啊。良栋,那你说的技术具有改天换地之能,又如何理解,你能说个例子吗?”卢象升觉得自己还是听例子明白得快,光听一些大而上的东西很容易和自己现在的认知发生冲突。 “技术,确实具有改天换地之能。先秦时代,铁器未流行于天下,一夫耕作三亩地已是极限。到汉朝,铁器流通,铁农具盛行,一夫可耕十亩乃至二十亩。这中间,冶铁技术起到了很大的作用,先人们利用铁农具把不毛之地和蛮荒森林开垦为亩亩农田,改造天地,这冶铁技术不就有了改天换地之能吗?” “是这个道理。”卢象升脑海里回想起自己看过的各代史书,确实是如此。当然,这话里包含的今人胜过古人的思想被卢象升忽略,这与当世儒家所尊崇的怀古相悖。同时,他想到了更多,铁农具的推广使用,不就是那生产工具的变革,农夫耕田数目的扩大,不就是生产力的发展。在卢象升心里突然冒出一个想法,自己眼前的谭良栋,他是否心中有他自己的一套思想体系,真是可怕。 谭良栋若是知道卢象升心中所想,绝对会大吃一惊。作为一个经受过现代教育的人,谭良栋的思想、价值观都是与现代社会相适应的,也就是匹配于一个高度工业化的社会,这种和自给自足的小农经济下培养出来的卢象升所具有的思想截然不同。因此,谭良栋的思想,在这个时代是独一份,而在他的心底,隐隐有一种自己都没有察觉的冲动,那就是把自己现处的这个时代,改造为自己所熟悉的后世,只有这样,他内心的最深处才会平静。 卢象升虽然得到了谭良栋的解答,但他内心深处的疑问却越来越多,不过,此时夜已深,卢象升不再好意思打扰谭良栋,便跟谭良栋提出告辞,回到后坡给自己安排的睡觉处,躺在炕上,难以入眠。卢象升除了思考谭良栋说的一些话,他也在揣测谭良栋这个人,揣测谭良栋的学问从何而来,揣测谭良栋这样的人身在“岢岚盗”会给这片地方带来什么样的变化。